第421章 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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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過後,村裏幾個壯勞力吆喝著號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抬起那口薄棺,走向老陳家位於後山,被積雪覆蓋的祖墳。
作為兄弟的陳冬河也幫忙扛了一肩,算是送這位可憐的堂哥最後一程。
沒有道場,沒有嗩呐,隻有沉默的送行隊伍和幾聲壓抑的歎息。
黃土很快掩埋了一切,一個新隆起的,小小的土包,便是陳木頭在這世上的最後印記。
北風卷著雪沫,打著旋兒,嗚咽著掠過墳頭。
回村後,在陳冬河家院外臨時支起的幾張破桌上,擺了些飯菜。
豬肉白菜燉粉條,辣炒蘿卜幹,鹹菜疙瘩,高粱米飯。
簡單但是實在,算是答謝幫忙的村鄰。
劉素芬換上了一身漿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舊衣,牽著兩個懵懂的孩子,“噗通”一聲跪在了院當間冰冷的地麵上,對著幾桌幫忙的村鄰,重重磕下頭去:
“陳家的老少爺們,左鄰右舍的叔伯嬸子們,我劉素芬……謝大家了!”
“要不是大家夥兒搭把手,木頭他……他連個囫圇的發送都難……”
她聲音嘶啞,泣不成聲,額頭觸地,久久未起。
兩個孩子也跟著娘親,懵懂地磕著小腦袋。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站在門邊,沉默如山的陳冬河:
“冬河兄弟,以後……以後我出去掙命,倆孩子……就托付給你,多費心了……”
這話,是說給陳冬河,也是說給所有村鄰聽的。
是托孤,也是公示。
借此斷了某些人可能的閑言碎語。
陳冬河迎著眾人的目光,上前一步,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落地有聲:
“放心。是我老陳家的人,就沒人能欺負。”
這是承諾,也是警告,目光掃過人群,帶著無形的壓力。
幾個原本可能嚼舌根的婆娘,被他目光一掃,都訕訕地低下了頭。
劉素芬的眼淚再次決堤,對著陳冬河的方向,又是“咚咚咚”三個響頭,額頭沾滿了塵土,留下紅印。
“……謝謝!”
兩個字,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也道盡了所有無法言說的感激和托付,沉重無比。
眾人七手八腳幫忙收拾了碗筷桌椅,院子很快恢複了冷清,隻留下滿地狼藉和刺骨的寒風。
陳冬河踩著夕陽投下的,長長的影子往家走,遠處山巒起伏,暮沉靄沉沉。
他心中忽生感慨。
這人呐,赤條條地來,走的時候,卻不知是個什麽光景。
短短幾十載,多少算計,多少悲歡,最後都不過是一抔黃土。
木頭哥,走好!
這世道,活著不易。
剛邁進自家院門,就看見虎子像隻大馬猴似的蹲在門檻邊的石墩子上,正百無聊賴地用草棍逗弄著石縫裏幾隻凍僵的螞蟻。
見他回來,虎子“騰”地跳起來,黝黑的臉上堆滿笑,露出一口白牙:
“冬河哥!你可回來了!奎爺讓我給你捎個信,說必須親手交到你手裏!”
他從懷裏棉襖內袋裏摸出一個折得方方正正,帶著體溫和汗味的信封,鄭重地遞過來。
陳冬河接過信,隨手揣進兜裏,沒急著看,一把攬住虎子結實有力的肩膀往堂屋帶:
“急啥,先進屋!整兩口,墊墊肚子再走。”
堂屋裏,王秀梅已經麻利地擺上了一碟鹹菜疙瘩,幾個雜麵窩頭,還有半壺地瓜燒,粗瓷碗裏倒上了熱水。
兩人就著鹹菜,啃著窩頭,對著壺嘴輪流灌著那辛辣嗆喉的土燒酒。
陳冬河聽著虎子眉飛色舞地講公社供銷社新到的花布,講後山逮野兔的趣聞,東拉西扯,天南海北。
鬱結在心頭的那些陰霾,似乎被這粗糲的酒氣,窩頭的實在感和虎子沒心沒肺的笑話衝淡了些。
活著,總得喘口氣。
幾口燒酒下肚,虎子黝黑的臉膛泛了紅,猛地一拍腦門:
“哎呦!瞧我這記性!光顧著扯閑篇了,差點忘了正事!”
“奎爺還說啦,牛大壯那小子給你送磚頭來了!好家夥,二十台拖拉機,裝得滿滿當當!”
“估摸著這個點兒,車隊都快到村口了!那陣仗,老大了!轟隆隆的,跟坦克隊似的!”
陳冬河聞言,眼睛驟然一亮,仿佛兩道寒星閃過,連日來的陰鬱被這消息一掃而空:
“好!來得正是時候!”
新房的梁柱早已備好,在院裏碼得整齊,就差這砌牆的“骨頭”了!
萬丈高樓平地起,這就是根基!
陳家新生活的根基!
送走打著酒嗝,腳步輕快哼著小調的虎子,日頭已經西斜,將院牆的影子拉得老長。
陳冬河回到自己那間彌漫著淡淡墨香和木頭清味的小屋,掩上門,隔絕了外麵的寒氣,這才從兜裏掏出那封帶著汗味的信。
他撕開封口,動作利落,抽出信紙,借著窗欞透進來的最後一點天光,目光飛快地掃過上麵奎爺那熟悉的,略顯潦草的字跡。
隨著閱讀,他臉上那點因喝酒帶來的暖意迅速褪去,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銳利得像磨過的刀鋒,低語道:
“嗬……真讓我猜著了。這老趙家,從根子上就爛透了,一窩子蛇蠍,手段髒得沒眼看。”
他手指無意識地撚著信紙邊緣,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眼中寒光閃爍。
“不過……這回,我改主意了。送進去吃牢飯?太便宜他們!也容易節外生枝……萬一那些寶貝便宜了別人……”
他冷笑一聲,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更深的算計,將信紙湊近桌上的油燈。
橘黃色的火苗舔舐上來,紙張迅速蜷曲,焦黑,化作一小撮灰燼,飄落在桌上。
得讓奎爺那邊先緩緩。
想不動聲色地把老趙家那點家底連根刨出來,就得先料理了趙守財和他那兩個廢物兒子。
趙翠花?
哼,一個潑出去的髒水,在老趙家連條看門狗都不如。
好東西……她怕是連邊兒都沒沾過!
陳冬河吹掉桌上的灰燼,眼神幽深如寒潭,蘊藏著更深的謀劃。
且先讓趙翠花在家裏受幾天折磨,然後再徐徐圖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