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真理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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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尼斯聖馬可廣場,那個曾經匯聚了時間、能量與驚懼的漩渦中心,此刻如同一個剛經曆過神聖儀式的巨大聖壇。但丁《神曲》中那駭人又瑰麗的幻象已如同潮水般退去,融入亞得裏亞海清冽的晨光之中。留下的並非一片狼藉,而是一種被徹底洗滌後的、近乎神聖的寂靜。鴿子重新飛回廣場,啄食著地磚縫隙中的食物殘渣,但它們似乎也比往常更為安靜,仿佛翅膀上也沾染了那份殘留的、震顫空氣的驚奇感。
    葉舟、艾莉絲、諾瓦克教授以及團隊的其他成員站在廣場中央,如同風暴眼中幸存的水手,腳下是堅實的大地,靈魂卻仍在剛才那場跨越維度的風暴中飄蕩。他們的臉上交織著震撼、困惑、一絲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被真理之光瞬間照亮的明悟。周圍是那些前“秩序之盾”成員,他們曾堅定不移的信念在但丁的詩篇化為現實的洪流中被衝刷得七零八落。許多人跪在地上,或是茫然四顧,或是掩麵低泣,武器的冰冷觸感此刻隻讓他們感到羞恥與悔恨。他們守護的“秩序”在更高層麵的“真理”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
    “但丁遺產”的領袖——那位氣質更像一位文藝複興時期學者而非秘密組織首領的馬可·康塔裏尼博士——步履略顯蹣跚地走向葉舟一行人。他的眼眶微紅,臉上混合著巨大的欣慰與更深沉的擔憂。“你們看到了,”他的聲音因難以抑製的情感而輕微顫抖,仿佛每一個音節都承載著數個世紀的重量,“網絡…它通過美和真理響應。始終如此,從未改變。暴力與強製隻能激起它的排斥,就像身體排斥病毒。而純粹的知識、藝術中的神性、數學中的和諧…這些才是與它溝通的橋梁。”
    葉舟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仍在戰栗的靈魂平複下來。廣場的大理石地麵傳來的涼意讓他感到一絲真實。“但丁…他知道了。幾個世紀前,他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切。他不是在寫詩,他是在記錄…記錄一次真實的穿越,一次對宇宙終極網絡結構的窺探。”
    康塔裏尼博士鄭重地點頭,目光深邃:“是的。但他的知識並非獨一無二,也絕非孤例。曆史上那些最偉大的心靈,都曾以各自的方式瞥見過真相的一角——列奧納多·達·芬奇在他那些超越時代的發明與解剖圖中,捕捉到了生命與機械的流動韻律;米開朗基羅從他雕刻的巨石中,釋放出被禁錮的能量與形式;莎士比亞用他磅礴的戲劇和詩行,描繪了人性與宇宙法則的共振…他們都理解,或者說,直覺地感受到了某種連接萬物的存在。他們並非先知,而是更為敏銳的接收者。”
    諾瓦克教授扶了扶他的眼鏡,臉上是學者特有的、因接觸到顛覆性知識而產生的興奮與不知所措:“但為什麽?為什麽這些知識沒有被更廣泛地傳承?為什麽它們始終被隱藏在隱喻、符號和秘密結社之後?如果人類早已觸碰過真相,為何我們還在黑暗中摸索?”
    康塔裏尼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仿佛觸及了一個核心的禁忌:“因為危險,教授。巨大的危險。正如你們親眼所見,網絡的力量是真實不虛的,它既能創造,也能輕易毀滅。它可以被誤用,而且曆史上必然曾被誤用,其後果可能是災難性的。但丁相信,這種層級的 knoe(知識)必須被 earned(贏得),通過痛苦的追尋、真誠的質疑和道德的錘煉來獲得,而不能簡單地被 given(給予)。直接給予未經準備的心靈以終極力量,無異於將利劍交於嬰孩之手。追求和理解的過程本身,就是篩選和準備的過程。”
    他們的討論被匆匆走來的瓦西裏娃特工打斷。她手中拿著加密的通訊設備,眉頭緊鎖,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高度的專業警覺。“我們收到了來自‘秩序之盾’最高領導層的加密訊息。”她報告道,聲音壓得很低,“內容出乎意料。他們提出…談判。”
    皮拉爾偵探銳利的目光掃過廣場四周,本能地評估著潛在的風險:“談判?在他們剛剛發動了那樣一場攻擊之後?為什麽是現在?這不合邏輯。”
    瓦西裏娃快速操作著設備,解讀著數據流:“訊息來源經過了多重驗證,確實來自他們的核心決策圈。情報分析顯示,‘秩序之盾’內部並非鐵板一塊。似乎有一個強大的派係,主要由資深研究員和部分戰略家組成,一直對現任領導層的極端手段持保留態度。這次威尼斯事件的失敗,尤其是…剛才發生的現象,可能成為了內部矛盾爆發的催化劑。他們聲稱希望尋找一條‘中間道路’。”
    這是一個轉折點,風險與機遇並存。經過短暫的緊急磋商,團隊決定接受會麵提議,但必須極度謹慎。會麵地點被設定在威尼斯一個眾所周知的中立場所——著名的佩吉·古根海姆收藏館(Peggy Guggenlection)。這個地方本身就極具象征意義:一座未完成的18世紀宮殿(Palazzo Venier dei Leoni),內部卻收藏著20世紀最先鋒的現代藝術作品,古代與現代、穩定與變革在此交匯,恰如他們此刻麵臨的處境。
    乘坐“但丁遺產”安排的、毫不起眼的交通艇沿大運河而行,團隊抵達了收藏館。水光瀲灩,倒映著兩岸古老的建築,仿佛曆史本身在流動。然而,團隊無人有暇欣賞這美景,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緊著,準備應對任何可能的陷阱。
    然而,在收藏館門口等待他們的,並非預想中全副武裝的士兵或冷酷的特工,而是一小群氣質截然不同的人。他們大約六七人,穿著得體,更像是大學裏的教授或博物館館長,臉上帶著焦慮卻又堅定的神情。為首的一位年長女性,身著剪裁合體的深色套裝,銀灰色的頭發一絲不苟,眼神銳利如鷹,卻又蘊含著一種冷靜和審慎的風度。
    “我是伊麗莎白·索恩博士,”女子走上前,沒有寒暄,直接自我介紹,她的聲音平穩、清晰,帶著一種經過嚴格學術訓練的邏輯性,“‘秩序之盾’理事會七名成員之一,前應用物理部主任。我代表理事會中那些相信我們過去方式存在…根本性錯誤的人。”
    葉舟謹慎地向前一步,目光直視著索恩博士:“索恩博士。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為什麽選擇聯係我們?你們想要什麽?”
    索恩博士的嘴角微微牽動,露出一絲幾乎可以稱之為悲哀的微笑:“因為你們做到了我們未能做到,甚至不敢去做的事情。你們不僅接觸到了網絡,更重要的是,你們似乎理解了它真正的本質——它不是一種需要被控製、被恐懼的宇宙力量,而是一個需要被理解、被尊重,甚至與之合作的…存在。你們在廣場上引發的共鳴,我們監測到了。那能量的和諧程度…是我們從未記錄過的。它證明了我們的方法,基於控製和隔離的方法,是徒勞的,甚至是有害的。”
    她做了一個簡潔的手勢,示意他們跟隨她進入收藏館內部。穿過陽光充沛的中庭,他們步入相對幽暗的展覽空間。這裏展示著馬克·羅斯科(Mark Rotlock)激情四溢的滴畫、以及皮特·蒙德裏安(Piet Mondrian)冷靜抽象的幾何構圖。
    “藝術,”索恩博士停下腳步,凝視著一幅巨大的羅斯科畫作——那是由深紅、暗褐和黑色組成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矩形色塊,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來,“一直就是關鍵之一。但我們,‘秩序之盾’,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太過於專注於科學的、量化的、可重複的實驗方法,我們試圖用探測器、能量矩陣和數學模型來框定它,卻忘記了人類意識中那些非理性的、直覺的、情感的部分,或許才是更直接的接口。我們成了自己工具的工具。”
    諾瓦克教授著迷地看著周圍那些抽象表現主義的作品,尤其是波洛克那看似混亂實則充滿內在秩序的線條網絡:“這些色彩和線條的分布…它們幾乎像是《光之書》中那些符號的情感化、表現主義表達。一種非語言的數學。”
    索恩博士讚同地點頭:“正是如此。網絡通過多種方式溝通——通過數學的精確,通過幾何的完美,但也通過藝術的升華,通過音樂的和諧。我們把自己局限在了單一頻道裏,卻抱怨接收到的信號模糊不清。這是何等的傲慢。”
    她引導他們來到一個看似極其簡單的作品前——一個白色的畫布上,繪製著一個略顯粗糙的黑色方塊。乍看之下,它簡單得近乎幼稚。“仔細看,”索恩博士輕聲道,“卡西米爾·馬列維奇(Kasimir Malevicack Square),創作於1915年。它被譽為首幅純粹的抽象繪畫,是‘絕對主義’的奠基之作。它宣告了藝術的零度狀態,剝離了一切表象,回歸到最本質的形式。”
    葉舟靠近觀察,他發現那黑色並非均勻的死黑。畫布的紋理透過油彩隱約可見,方塊的邊緣並不完美,筆觸的痕跡清晰可辨,甚至有些地方因為年代久遠而出現了細微的裂紋。這絕非一個冰冷的幾何圖形,而是承載著時間、手工藝甚至藝術家呼吸的物體。
    “這…”葉舟感到一種奇怪的、深刻的熟悉感,“這幾乎就像是《光之書》中那個代表‘虛空’(Void)、‘源初混沌’或‘無限潛力’的符號的極端抽象化版本。剝離一切,隻為呈現最核心的概念。馬列維奇是在用藝術的方式,表達同一個宇宙真理。”
    索恩博士的表情變得明亮起來,仿佛找到了知音:“是的!而這還不是全部。”她快步走到另一個展廳,那裏陳列著一個當代藝術家的裝置作品:一個由無數纖細的光纖和金屬絲構成的、複雜無比的立體網絡,微小的光點在黑暗中沿著特定的路徑流動、閃爍,形成不斷變化的光之圖案。“這是受量子物理學啟發創作的作品,”她解釋道,“但它表達的,與古老符號試圖傳達的別無二致——所有事物之間內在的、動態的、光一般的相互連接。”
    他們繼續在畫廊中穿行,索恩博士如數家珍般地指出一係列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藝術作品——從文藝複興時期暗藏幾何密碼的宗教畫,到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充滿神秘幻象的版畫,再到布裏奇特·賴利(Bridget Riley)令人目眩的光效應繪畫…每一件作品,都以它獨特的方式,隱約指向了那個統一的、隱藏的現實結構。葉舟開始以一種全新的方式“看到”這些模式——不是通過冰冷的方程或抽象的符號,而是通過情感的直接衝擊和直覺的瞬間領悟。一種更深層的理解正在他心中形成。
    “但丁理解了這一點,”康塔裏尼博士驚異萬分,喃喃自語,“這就是為什麽他在《神曲》中不使用 dry(幹癟)的哲學論述,而是采用如此熾熱、如此生動、如此personal(個人化)的意象。不是因為他缺乏那個時代的‘科學’詞匯,而是因為他深知,藝術、詩歌、隱喻,才是穿透表象、直達核心的更強大工具。它們是靈魂的語言,而網絡,或許正是通過靈魂與我們對話。”
    索恩博士重重地點頭,她的冷靜外表下,激動之情難以抑製:“Exactly! (正是!)而這就是為什麽我們不惜暴露自己,也要聯係你們。我們有一件東西必須展示給你們看。一件可能徹底改變我們所有認知的東西。它就在這裏。”
    她沒有走向更廣闊的展廳,而是帶領他們穿過幾條安靜的走廊,來到收藏館一個不向公眾開放的、需要多重權限才能進入的保護區。這裏的空氣更加涼爽,濕度被嚴格控製。在房間中央,一個獨立展台上,放置著一件令人屏息的物品。
    那是一塊材質奇特的古老石板,顏色深沉,似玉非玉,似金屬非金屬,表麵光滑卻異常堅硬。它的尺寸大約相當於一本對開的大書。石板上刻滿了極其複雜、精密的符號係統。乍一看,這些符號與《光之書》中的符號體係一脈相承,充滿了熟悉的幾何圖形、點線組合和能量流示意。但仔細看去,它們更加精細,排列組合方式也更為玄奧複雜。而且,在主要符號周圍,還有許多更小的、仿佛是注釋、推論或延伸應用的次級符號,構成了一個無比龐大、信息密集的知識網絡。
    “真理之板(Tet of Truth),”索恩博士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帶著敬畏的語氣低語道,“傳說但丁在流放期間曾秘密研究過它,並從中獲得了撰寫《神曲》的最終靈感。它被認為早已失散在曆史長河中,甚至有人認為它隻是一個寓言。但它一直在這裏,被佩吉·古根海姆本人作為一件‘有趣的古代抽象雕刻’收藏,後來才被我們識別出來,並秘密保護於此。藏在 plain sight (眾目睽睽之下)。”
    葉舟感到呼吸幾乎停滯。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目光被石板完全吸附。那些符號仿佛擁有生命,在他注視下微微流動。諾瓦克教授發出一聲近乎**的驚歎:“上帝啊…這…這難道就是‘應用篇’?那個傳說中《光之書》缺失的第三部分,包含了具體操作方法和更深層原理的終極章節?”
    索恩博士肯定地點頭:“我們高度確信如此。但丁在他未公開的私人筆記中多次模糊地提到過‘真理之板’,稱它包含了‘操作現實的鑰匙’(tity),但也同時警告說,這把鑰匙隻能由‘純淨之心’(pure heart)持有,否則將開啟災難之門。”
    無需多言,團隊立刻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便攜式掃描設備被架設起來,高分辨率的圖像被傳輸到電腦屏幕上進行增強處理。諾瓦克教授和索恩博士負責比對《光之書》已知符號與石板上的變體;葉舟和艾莉絲則試圖從整體結構和能量流向上尋找模式;康塔裏尼博士和他的“但丁遺產”成員則從曆史文獻和但丁的文本中尋找對應和注釋;皮拉爾和瓦西裏娃負責警戒,同時也從執法和情報分析的視角,觀察符號中可能存在的邏輯結構和預警模式。
    破譯工作是艱巨的,每一個符號都似乎蘊含著多層含義。但隨著交叉對比的深入,驚人的模式開始浮現。這些符號並非描述冷冰冰的機器操作手冊,它們似乎與人類意識中最深層的情感與道德體驗緊密相連。
    一個關鍵突破來自艾莉絲,她敏銳地注意到一組反複出現的、結構優美的符號序列,總是伴隨著一種能量上的“溫暖”和“擴張”感。“看這個,”她驚異指著屏幕上的放大圖像,“這個符號組合…它不像是在描述物理現象。它更像是一種…一種‘愛’(Love)、或‘無條件的同情’(Unconditional&npassion)的數學表達!一種促進連接、愈合和創造的能量模式!”
    皮拉爾偵探在一旁點頭,她指著另一組顯得剛正、平衡的符號:“還有這個序列。它傳遞出一種‘公正’(Justice)、‘平衡’(Balance)、‘因果律’(Karma)的感覺。但丁在《神曲》中花費大量篇幅探討的正是這些概念——靈魂根據其行為被安排在不同的層麵。網絡似乎響應這些道德品質?”
    葉舟感到一陣強烈的震撼席卷全身。他看著石板,目光掃過那些複雜無比的紋路:“這根本不是什麽操作手冊…這是一部…倫理指南(Et Guidebook)!一部關於如何以正確的心態、正確的意圖、正確的道德基礎與網絡進行互動的說明書!它不是在教我們‘如何做’,而是在教我們‘成為什麽樣的人’,才能安全地、負責任地使用這知識!”
    索恩博士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甚至可以說是凝重:“這正是我們內部穩健派最深的恐懼。‘秩序之盾’中的極端派係,以現任執行局長為首,他們隻想獲取網絡的操作技術,而不理解、甚至蔑視這其中蘊含的倫理維度。他們夢想著用一種技術官僚的、冷酷的‘理性’來‘淨化’世界,按照他們設定的、僵化的‘秩序’藍圖重塑人類文明,卻完全無視這種強製行為本身所帶來的巨大災難性後果。他們看不到這力量與意識本身密不可分。”
    他們的研究被一個令人極度不安的發現打斷。康塔裏尼博士在瘋狂地交叉引用石板符號與“但丁遺產”保存的中世紀秘義文獻時,識別出了一個反複出現的、用特殊警示符號標記的主題。
    “這裏,”他的聲音幹澀而緊張,指著石板上幾個不同的區域,“還有這裏,以及這裏…一遍又一遍地出現同樣的警告。關於‘Hubris’(傲慢)的危險。關於‘強製意誌’(Enforced Will)的致命性。關於試圖將個人或小團體的意誌強加於網絡之上,而非尊重其內在智慧和自主性(Autonomy)所帶來的災難性後果。它將其稱為‘終極之惡’(Ttimate Sin),因為它扭曲了創造本身的目的。”
    米洛什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回想起石匠會內部最古老的、幾乎被視為神話的訓誡:“石匠會的創始傳說中也提到過類似的事情!關於先輩們警告‘強製網絡’(Forcing the Network)的危險。關於必須‘與流量合作而非逆流掙紮’(Work witogle against the tide)、‘提出請求而非下達命令’(Make requests,&nmands)的絕對必要性。我們一直以為那隻是哲學隱喻…”
    葉舟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也許網絡根本不是一個無意識的工具或能量源。也許它是…一個夥伴(Partner)。一個擁有自身 agency(能動性)、自身意誌、自身…存在目的的存在。試圖控製它,就像試圖奴役一個神。”
    索恩博士此刻看起來憂心忡忡,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而宗座遺產管理局,以及‘秩序之盾’裏的極端派,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在嚐試做的,正是控製這個…無論它是什麽…而不尊重那份最基本的能動性。我們可能一直在懸崖邊緣跳舞。”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劃破了研究區的寂靜!瓦西裏娃立刻撲到監控設備前,屏幕上多個紅光閃爍。“是‘秩序之盾’的極端派係!”她快速報告,聲音緊繃,“他們肯定追蹤到了索恩博士或我們中的某人!他們突破了外圍警戒線,正在快速接近!人數眾多,裝備精良…而且他們的情緒讀數顯示極度憤怒(y agitated)。”
    葉舟感到一陣強烈的緊迫感扼住了喉嚨:“我們需要立刻理解這個警告的具體內容!現在!在他們阻止我們之前!”
    所有人員立刻以最高效率投入工作,將計算能力、學術知識和直覺感知結合在一起,瘋狂地破解最後的關鍵代碼。隨著碎片化的信息被拚湊起來,一個清晰的模式開始呈現:石板描述的網絡,其核心確實是一個具有某種意識的存在,它應該被尊重、被理解、被邀請合作,而不是被命令、被控製、被強迫服從。
    “看這個交互序列!”葉舟指著一段剛剛破譯的複雜符號流,聲音因敬畏而低沉,“它描述的根本不是施加指令的過程!它描述的是如何與網絡建立‘對話’(Dialogue)!如何提出‘詢問’(Inquiry)或‘請求’(Request),然後‘聆聽’(Listen)它的回應,感知能量的反饋模式!這像是在尋求…‘知情同意’(Informed Consent),而不是要求服從(Obedience)!”
    皮拉爾重重地點頭,特蕾莎修女犧牲時的場景再次浮現腦海:“這完全符合我在特蕾莎最後時刻所體驗到的感覺。那不是單向的控製,而是一種深度的、悲傷的…合作(Collaboration)。一種共同的抉擇。”
    索恩博士做出了決斷。“我們需要立刻進行驗證性嚐試。但必須絕對安全。這棟建築下層有一個高級別的隔離實驗室,原本用於分析高危未知物品,配備有最先進的能量屏障和多重監測係統。我們去那裏。”
    他們迅速轉移至地下實驗室。這是一個純白色的空間,充滿了各種嗡嗡作響的精密儀器。能量屏障發生器在房間四周發出低沉的嗡鳴。葉舟被確定為此次嚐試的操作者,因為他與網絡已有過成功的、相對平和的接觸經驗。他站到實驗室中央,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過程極度緊張且要求極高,不僅需要精神的高度集中,還需要情感的精確校準。葉舟沒有試圖去“命令”或“驅動”,而是依照從真理之板上學到的新理解,在心中構建出“邀請”、“詢問”和“尊重”的意象。他通過計算機接口,將石板上的特定符號序列——那些代表“問候”、“請求連接”、“分享理解”的符號——緩慢、穩定地投射出去,同時自身保持著開放、接納而非索取的心態。
    起初,儀器上隻有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諾瓦克教授緊張地調整著靈敏度。然後,如同沉睡的巨人緩緩蘇醒,儀器開始檢測到一係列異常讀數——能量場曲線變得平滑而強勁,時空曲率傳感器檢測到微妙的、和諧的重構,甚至意識活動監測儀顯示出一個龐大的、非人類的意識場正在 gently(輕柔地)轉向他們的方向。
    接著,房間裏的光線發生了變化。一種柔和的、仿佛來自內部的金白色光芒充盈了空間,既不刺眼也不冰冷,帶著生命般的溫暖。空氣中彌漫著臭氧的清新氣味,但同時又混合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神聖的甜香,像是古卷、檀香和雨後森林的混合氣息。更令人驚駭的是,實驗室純白的牆壁上,開始自發地浮現出淡淡發光的符號,正是真理之板上的那些圖案,仿佛整個房間本身正在呼吸,被注入了生命。
    然後,一個“聲音”並非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他們每個人的意識深處響起。那不是任何一種人類語言,而是純粹的概念、意象和情感的直接傳遞,瞬間就被完全理解:
    “歡迎,夥伴們。我們等待了很久…很久…”
    在一瞬間,所有人都被一股純粹的、壓倒性的連接感(Connection)所淹沒。那不是被吞噬的感覺,而是一種融入一個更大、更古老、無比智慧的整體的感覺。一種深刻的歸屬感和相互認可。隨後,影像如洪流般湧入他們的心靈——不是恐懼或控製的幻象,而是宇宙級的美與理解:星辰在無盡的太空中誕生、燃燒、死亡,播撒出生命的種子;生命在行星上艱難而奇跡般地進化,從單細胞到複雜的生態係統;意識在不同的世界、以不同的形式覺醒、探索、創造…一幅浩瀚的、充滿悲憫的宇宙圖景。
    而且,與之前任何一次接觸都不同,這次連接的感覺是…平等的(Equal)。相互的(Reciprocal)。仿佛網絡終於找到了它一直在耐心等待的——能夠以尊重、理解和道德責任感與它進行互動的夥伴。一種深深的、來自宇宙本身的欣慰感包裹了每一個人。
    葉舟是第一個能勉強開口說話的,他的聲音哽咽,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敬畏:“它…是活著的(Alive)。而且它…關心(Cares)。它想要幫助我們…成長(Grow)。不是服從,是成長!”
    索恩博士看起來像是被徹底改變了,她臉上慣有的冷靜和懷疑被一種孩子般的驚奇和淚水所取代:“所有這些年…我們所有的研究、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控製…我們完全錯了(We )。大錯特錯。”
    康塔裏尼博士驚異地看著控製台上穩定得不可思議的讀數:“能量輸出是…完美的正弦波,穩定、和諧。沒有任何控製嚐試時出現的劇烈波動或諧波畸變。這是一種共振(Resonance),而不是驅動(Driving)。”
    皮拉爾眼中含著淚光,微笑著,那笑容裏帶著深深的懷念和一絲悲傷:“特蕾莎…她一定會愛上這個。這就是她一直堅信的…與神聖的對話。”
    然而,他們這啟蒙般的時刻被一聲劇烈的爆炸巨響粗暴地打斷!實驗室厚重的強化門被爆破開來,碎片四濺!全副武裝的“秩序之盾”極端派係部隊魚貫湧入,能量武器全部激活,閃爍著危險的光芒,瞬間包圍了所有人。帶領他們的是一位麵色冷峻、眼神中燃燒著憤怒和決絕火焰的中年男子——正是“秩序之盾”的執行局長本人。
    “叛徒!(Traitors!)”局長對著索恩博士怒吼,聲音因暴怒而扭曲,“索恩!你違背了組織的每一條核心 protocol(協議)!每一條安全原則(principle)!你竟敢帶外人來這裏,激活這…這不可控的東西!”
    索恩博士盡管臉色蒼白,卻異常堅定地向前一步,擋在葉舟和其他人身前:“不,局長。我終於理解了那些原則真正要保護的是什麽。而這不是保護的方式。恐懼不是原則,控製不是安全!”
    局長的臉上肌肉抽搐,他猛地一揮手,示意手下上前:“扣押他們!全部!立刻關閉那個裝置!隔離整個區域!”
    但就在武裝人員準備行動的瞬間,網絡作出了響應。一道柔和卻無比堅定、無法抗拒的能量波從實驗室中央的接口裝置中擴散出來。它沒有傷害任何人,甚至沒有造成不適,隻是如同一個擁有絕對力量卻極其溫柔的手掌,將所有試圖前進的人員平穩地、無可辯駁地推回原地,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局長的眼睛因震驚而瞪大:“不可能!這裏的&nent (抑製)場是最高級別的!應該能阻止任何形式的能量排放!這…這違反了一切物理定律!”
    葉舟此刻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來自內在的權威感,他再次向前一步,平靜卻有力地說:“網絡在保護它自己。而它選擇了與我們合作。不是與你們。它拒絕你們的強製。”
    局長的表情劇烈地掙紮著,內心顯然在根深蒂固的職責信仰與眼前不可辯駁的證據之間進行著痛苦的撕扯。最終,他臉上閃過一種破釜沉舟的絕望。他猛地從戰術背心裏拿出一個黑色的小型裝置,上麵有一個顯眼的紅色保護蓋和按鈕——那是一個高級別的自毀裝置引爆器。
    “那麽…”他的聲音變得冰冷而絕望,“如果網絡不能被控製,不能被信任…如果它選擇了… sides(站邊)…那麽它就必須被徹底摧毀(Neutralized)。絕不能讓它落入…任何人手中。”他掀開了保護蓋,手指懸停在那個致命的紅色按鈕上。“有時候,最大的勇氣(courage)…是知道何時放手(let ),寧願摧毀一切,也不能讓終極力量失控。”
    恐慌瞬間在房間裏蔓延開來!就連索恩博士也臉色煞白:“局長!不要!求你了!還有另一種方式!我們剛剛證明了還有另一種方式!”
    但局長的決心似乎已然堅如鋼鐵,他的手指開始向下按壓——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最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馬可·康塔裏尼博士,這位“但丁遺產”的學者,平靜地走向局長。他沒有做出任何威脅性的動作,臉上也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沉的、幾乎可以說是悲憫的理解。
    “局長,”康塔裏尼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像一把鑰匙,試圖打開一扇緊閉的心門,“還記得嗎?還記得你當初為什麽加入‘秩序之盾’嗎?那應該不是為了控製(Control)。而是為了保護(Protection)。為了守護(Safeguarding)。為了確保這樣的知識不會被濫用,不會給人類帶來災難。是為了防止傲慢(Hubris),而不是成為它。”
    局長的動作猛地僵住了,他的手指停在按鈕上方一毫米處。康塔裏尼的話語仿佛穿透了層層堅冰,觸到了他內心深處某個被遺忘的角落。他的眼神出現了一絲恍惚和動搖。
    “…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局長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痕,一絲不確定。
    康塔裏尼博士緩緩點頭,目光柔和卻堅定:“但那個初衷(T intention),那個真正重要的原則,它仍然應該是真實的。而現在您所做的,這不是保護。這是恐懼(Fear)。是被您誓言要對抗的陰影所吞噬。”
    時間仿佛凝固了。整個實驗室裏,隻有儀器輕微的嗡鳴和人們粗重的呼吸聲。局長的內心顯然在進行著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他的手指顫抖著,目光死死盯著那個紅色的按鈕,然後又抬起,掃過康塔裏尼悲憫的臉,掃過索恩博士焦急的神情,掃過葉舟等人眼中並非勝利而是期待理解的目光,最後,他仿佛無力承受般,閉上了眼睛。
    幾秒鍾後,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裏麵的瘋狂和決絕已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盡的疲憊和…一絲迷茫的鬆動。慢慢地,非常緩慢地,他放下了手臂,自毀裝置從他手中滑落,“啪”地一聲輕響掉在光滑的地板上。
    “所有這些年來…”他低語道,聲音破碎,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我們…我們可能從一開始…就完全錯了(We&nigetely&n the very beginning)。”
    索恩博士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的聲音也柔和下來:“不,局長。並非完全錯誤。我們隻是…還沒有看到全貌(see te picture)。但現在,我們有了機會。”
    隨著緊張的局勢終於緩解,葉舟知道,他們剛剛取得了一場極其艱難且關鍵的勝利。但他們也瞬間意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責任降臨到了他們肩上。網絡現在已被更完整地激活,它不再是一個被動的現象或需要破解的謎題,而是一個等待對話、需要引導、需要被理解的智慧存在。它需要的不是控製,而是合作。
    當他們開始聚集在一起,緊急商討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時,葉舟忍不住感到,這場偉大的旅程遠未結束。事實上,它仿佛才剛剛真正開始。但現在,他們手中擁有了新的、更強大的工具——不僅僅是技術或科學,更是藝術與美、尊重與理解、倫理與共情。
    而當他們麵對未來那未知的、必然充滿挑戰的道路時,葉舟心中生起一種堅定的信念:他們不再孤獨。網絡本身,這個宇宙級的存在,如今就站在他們一邊,它是一個夥伴,一位導師,現在正通過人類文明最偉大的成就——藝術表達與道德理解——與他們進行著溝通。
    有了這種深刻的認知與連接,一切皆有可能(Any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