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威尼斯雙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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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密碼的發現,如同一簇在絕對零度的虛空中艱難燃起的、微弱的量子火苗,在奇點教派那純白、冰冷、旨在扼殺一切個體思維的“接觸室”中,於葉舟的心底悄然點燃。然而,這簇帶來希望的火苗,非但沒有驅散周圍的寒意,反而以其微弱的光芒,更加清晰地映照出他們眼下處境的極端險惡——他們身處龍潭虎穴的最深處,被一群將人性視為冗餘、將理性奉為神明的技術狂熱信徒嚴密監控,如同實驗皿中待分析的細菌,任何一絲不合規的舉動,都可能招致毫不留情的“消毒”與“清理”。直接向馬爾科姆提出前往佛羅倫薩尋找但丁原始手稿?那無異於在饑餓的獅群麵前展示流血的傷口,不僅愚蠢,更會暴露自己手中僅有的底牌。
離開那座充滿隱喻與塵封秘密的破敗教堂,重新被押解回地下基地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絕對整潔與冰冷秩序之中,之前的壓抑感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因為心中懷揣著那個驚天秘密而變得更加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無形的鋼絲上。馬爾科姆博士似乎對這次“參觀”帶來的心理震懾與技術威懾效果非常滿意,他那經過精密計算的臉上,甚至難得地露出了一絲類似於“教學成果顯著”的愉悅。他將他們重新送回純白的“接觸室”後,便帶著他那群沉默的灰衣隨從離開了,隻留下兩名如同金屬雕塑般、紋絲不動地守衛在門外的灰衣教徒,那麵甲上偶爾閃爍的紅點,是唯一證明他們並非死物的跡象。
厚重的氣密門剛一無聲地閉合,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艾莉絲立刻猛地轉過身,背對著可能存在的監聽設備,壓低的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如同被困猛獸般的焦躁與怒火:“現在到底怎麽辦?那個索恩瘋子的話已經說得不能再明白了!要麽放棄我們那點‘落後’的人性,加入他們那狗屁的‘神聖進化’,變成和他們一樣的行屍走肉!要麽就被當成係統冗餘,被徹底‘清理’掉!還有莉亞!那個叛徒!她把我們騙進這個鬼地方,自己卻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躲著不露麵!她到底想幹什麽?!”
特蕾莎虛弱地靠在那光滑冰冷、毫無依靠感的牆壁上,失去所有功能的機械義眼讓她的一半世界陷入了永久的黑暗與沉寂,這使得她完好的右眼在蒼白臉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深邃,此刻其中正閃爍著一種與身體狀況截然相反的、異常冷靜和清醒的光芒。“他們不會立刻動手處決我們。”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析力,“葉舟教授腦中的知識,是他們模型裏‘有趣的變量’;我的身份和殘存的價值,也值得他們繼續挖掘。他們現在所做的,是在嚐試‘說服’,或者說,是用他們那套邏輯對我們進行‘認知轉化’。這個過程,就是我們眼下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窗口。”
葉舟深吸了一口那帶著甜腥味的、被精密調控過的空氣,強迫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稍微平複,大腦在極限的壓力和求生的渴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如同超頻的處理器,處理著眼前這盤幾乎無解的殘局。“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等待被‘轉化’或者被‘清理’。”他的目光掃過艾莉絲焦灼的臉龐和特蕾莎冷靜的眼神,語速快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思維的熔爐中剛剛鍛造出來,“但我們也不能愚蠢到試圖在這裏硬闖出去,那和自殺沒有區別。我們必須…分頭行動。”
“分頭?”艾莉絲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在這種銅牆鐵壁、到處都是監控和那些鐵皮罐頭的地方?我們連這扇門都出不去!”
“不是從這裏直接、物理意義上的分頭硬闖。”葉舟搖了搖頭,手指無意識地在白色座椅光滑的扶手上劃動著看不見的符號,“我們需要一個理由,一個邏輯上能夠自洽、甚至對他們具有誘惑力的理由,一個能讓馬爾科姆和莉亞接受,並且願意讓我們中的一部分人,暫時離開這個地下堡壘的理由。”
他抬起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然後又緩緩指向身旁的特蕾莎。“我的價值,在於我腦中所承載的、關於《光之書》、能量結構乃至‘過濾器’的獨特知識和思維模式。而特蕾莎的價值,除了她對梵蒂岡古老秘儀和禁忌知識體係的了解之外,更在於她與梵蒂岡內部、與‘守夜人’可能存在的潛在聯係,以及她這顆…”他頓了頓,選擇了一個相對中性的詞語,“…嚴重受損、但技術上可能修複或從中提取信息的機械義眼。馬爾科姆之前提到過‘未授權外部連接’,他們一定對梵蒂岡的技術架構、情報網絡,甚至是‘守夜人’的動向抱有極大的興趣。”
特蕾莎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葉舟那大膽而冒險的意圖,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仿佛血液都褪去了,但那隻完好的右眼卻驟然銳利起來,如同暗夜中的星辰。“你是說…以協助修複我的義眼、嚐試通過殘存接口聯係外部潛在‘盟友’或獲取更多情報為借口,讓我主動要求留下來,作為…人質和持續的情報來源?而你和艾莉絲,則利用我的‘潛在價值’作為擔保和誘餌,以需要外出尋找某個關鍵的‘密碼組件’或‘***’的名義,爭取離開這裏的機會?”
“沒錯!就是這樣!”葉舟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提高,但他立刻控製住了,“我們就告訴他們,在卡森鎮教堂的彩窗中,我們並非僅僅看到了宗教藝術,而是發現了解讀湖底‘心泵’能量結構、甚至是安全接入其控製係統的關鍵幾何線索!但這線索是不完整的,它像一把沒有鑰匙的鎖!而唯一的‘鑰匙’——能夠將圖形密碼轉化為具體能量頻率或接入代碼的‘譯碼器’——就隱藏在佛羅倫薩聖馬可圖書館珍藏的但丁《神曲》原始手稿,那份《內查諾抄本》的隱秘注解之中!隻有拿到並破譯那份原始手稿,我們才能完全掌握密碼,從而更‘有效’地協助他們完善‘緊急協議’的模型,或者…為他們找到一條更安全、更高效接入‘心泵’核心的路徑!”
這個計劃大膽、冒險到了極點,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充滿了無數不可控的變量和不確定性。馬爾科姆那被數據和邏輯充斥的大腦,是否會相信這套融合了中世紀神秘學和現代能量學的說辭?莉亞,那個已經投入“建築師”懷抱的背叛者,又會如何評估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和風險?即便他們勉強同意,葉舟和艾莉絲也必然會處於最嚴密的監視之下,如同戴著無形鐐銬的囚徒,從一個固定的囚籠,換到一個移動的、可能更加危險的囚籠裏。
“這太冒險了,葉舟!”艾莉絲立刻表示反對,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擔憂和現實考量,“就算他們信了你的鬼話,同意把你和我放出去,他們也絕對會派重兵‘陪同’!我們等於是從一個小的囚籠,換到了一個更大的、時刻處於槍口下的移動囚籠裏,行動將受到極大限製!而且,把特蕾莎一個人留在這個魔窟裏…”她沒有再說下去,但那雙銳利的眼睛裏寫滿了未盡之語——這無異於將已經受傷虛弱的特蕾莎,獨自留在餓狼環伺的巢穴中心,她的結局幾乎可以預見。
特蕾莎卻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近乎殉道者的平靜:“不,艾莉絲,這是目前我們所能想到的、唯一具有可操作性的策略。我的身體狀況…你們很清楚,已經很難支撐高強度的外部潛行和戰鬥行動。留在這裏,雖然危險,如同置身於火山口,但也能從內部更近距離地監視他們的動向,觀察他們的弱點,或許…還能有機會接觸到那條‘清除指令’的源頭,或者找到‘守夜人’曾經提到過的、‘守望者’或奇點教派內部的派係裂痕線索。”她的目光轉向葉舟,眼神複雜難明,裏麵交織著托付、決絕,以及一絲深藏眼底的、關乎那道來自梵蒂岡的加密指令的、無法言說的痛苦掙紮,“但是,葉舟教授,艾莉絲,你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一旦你們離開這個基地,我的生死存亡,以及你們在外麵所能爭取到的、哪怕一絲一毫的行動自由度,都將完全係於你們能否在限定的時間內,真正找到那份手稿,並破譯出足以讓他們動容的、有價值的信息回來。如果…如果你們失敗,或者超出了他們給予的時限…”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那股無形卻重若千鈞的壓力,已經如同冰冷的枷鎖,沉甸甸地套在了葉舟和艾莉絲的脖頸上,讓他們幾乎喘不過氣。這是一場用三個人的命運、乃至更多人生死作為賭注的、瘋狂的賭博。
第一線:佛羅倫薩的陰影——在監視下與時間賽跑
事情的發展,部分印證了葉舟那近乎賭博的猜測。當馬爾科姆博士再次出現在“接觸室”,聽到葉舟“主動”提出的、關於但丁原始手稿和關鍵密碼的驚人發現時,他那雙總是閃爍著計算光芒的、近乎非人的眼睛裏,的確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如同科學家發現新粒子般的濃厚興趣。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示意他們等待,隨即走到房間一角,似乎通過植入體內的通訊器或某種隱秘的神經鏈接,與未曾露麵的莉亞進行了短暫而高效的交流。
幾分鍾後,馬爾科姆轉過身,帶來了他們的回複。
“莉亞博士認為你的發現…具有相當高的分析價值,與‘建築師’曆史數據庫中的某些模糊記載存在潛在關聯。”馬爾科姆的語氣依舊保持著那種程序化的平淡,但葉舟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語調中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代表著“興趣”的微妙變化,這讓他心中稍定。“更重要的是,‘建築師’的動態模型也顯示,佛羅倫薩區域在曆史數據層麵,確實存在無法用常規曆史波動解釋的不規則擾動點。基於效率最大化和風險可控原則,我們同意你的請求。”
然而,隨之而來的條件,苛刻得令人窒息,如同一條條冰冷的鐵鏈。
葉舟和艾莉絲可以組成小隊,前往佛羅倫薩執行“密碼獲取任務”。但作為“安全保障”和“技術協助”,必須由四名經驗最豐富、裝備最精良的灰衣教徒全程“陪同”——實質上就是最高級別的武裝押送。在出發前,他們被強製在頸部皮下植入了微小的納米級追蹤器,這些追蹤器不僅能實時定位,還能監測他們的生命體征和周圍環境聲音。他們的活動範圍被嚴格限定在與任務直接相關的路徑上,任何偏離都會立刻觸發警報。所有對外通訊設備被收繳,他們被允許使用的、經過特殊改裝的數據采集設備,其所有操作記錄和獲取的數據,都會實時同步回卡森鎮基地,接受“建築師”的初步分析。
而特蕾莎,則必須作為“重要的合作者”和“技術分析對象”,留在卡森鎮地下基地,接受“保護性監管”和全麵的“義體功能評估與修複嚐試”——這既是讓他們投鼠忌器的人質,也是一個潛在的、可供挖掘的情報源和實驗對象。他們被給予了極其緊迫的七十二小時時間。超過這個時限,或者在此期間有任何被判定為“異常”或“敵對”的舉動,不僅葉舟和艾莉絲會立刻被就地“處理”,留在基地的特蕾莎,也將在第一時間被移交給教派內部對“不穩定因素”持零容忍態度的“清除派”處理。
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這是赤裸裸的、基於絕對力量差距的最終通牒。
分別的時刻,氣氛凝重得如同凝結的鉛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特蕾莎被兩名灰衣教徒一左一右“護送”著離開“接觸室”,她回頭看了葉舟和艾莉絲最後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如同深淵,裏麵有沉重的囑托,有赴死般的決絕,或許…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關乎那道加密指令的、無法與任何人言說的痛苦掙紮。
葉舟和艾莉絲則在一眾灰衣教徒無聲的、卻帶著實質壓迫感的“簇擁”下,如同被押解的囚犯,乘坐奇點教派安排的、車窗經過特殊處理、內部與外部完全隔絕的、經過防彈和反追蹤改裝的越野車,秘密而迅速地駛離了卡森鎮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他們被直接送往一個偏僻的、顯然被奇點教派控製或滲透的小型機場,登上一架沒有任何標識、引擎噪音極低的私人噴氣式飛機,跨越浩瀚的大西洋,直奔那個承載著文藝複興光輝與古老秘密的目的地——意大利佛羅倫薩。
抵達佛羅倫薩的過程,如同一場被按下了快進鍵的、色彩斑斕卻令人心神不寧的噩夢。文藝複興之城的古老街巷、恢弘的教堂穹頂、博物館中無價的藝術瑰寶、空氣中彌漫的咖啡與曆史交融的氣息…這一切在四名如同來自未來世界的、沉默、精準、警惕如同殺人機器的灰衣教徒對比下,顯得格外失真、脆弱,仿佛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被強行疊加在了一起。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感受這座藝術之都的魅力,直接被灰衣教徒用經過特殊屏蔽的車輛,送往位於市中心的、擁有悠久曆史的聖馬可圖書館。目標明確而唯一——珍藏於此的、14世紀的但丁《神曲》原始手稿,被譽為《內查諾抄本》的國寶級文獻。
圖書館古老而莊重的閱覽室內,氣氛肅穆得近乎凝固。陽光透過高窗,在布滿歲月痕跡的木質長桌和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葉舟戴著圖書管理員提供的潔白手套,在管理員警惕而好奇的目光、以及四名灰衣教徒麵甲後那冰冷紅點的雙重鎖定下,如同進行一場神聖而危險的儀式,小心翼翼地翻開了那本承載著七百年曆史塵埃、智慧光芒與可能隱藏著救世密碼的珍貴羊皮紙手稿。粗糙的紙質,泛黃的頁麵,但丁那優美而獨特的斜體字…觸碰著這些,他的心髒因混合著曆史厚重感的激動和對未知答案的緊張而劇烈跳動,仿佛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他直接翻到《天堂篇》的最後幾章,那些描述但丁在貝阿特麗切引導下,穿越九重天,最終抵達“最高天”,窺見上帝本質——那個“愛推動著太陽和其他星辰”的、包圍宇宙的“幾何光點”——的詩句。他的目光如同最高倍率的電子掃描儀,摒除了一切雜念,逐字逐句、連同頁邊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非但丁筆跡的古老注解或標記,都進行了極其仔細的審視。空氣中隻有羊皮紙翻動的輕微沙沙聲,以及灰衣教徒身上設備偶爾發出的、幾乎低不可聞的電子嗡鳴。
時間在高度緊張的精神專注下,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被無限拉長,又仿佛在飛速溜走。艾莉絲站在他身後稍遠的位置,看似放鬆地觀察著閱覽室的環境,實則全身每一塊肌肉都處於蓄勢待發的狀態,如同一張拉滿的弓,眼角的餘光時刻注意著四名灰衣教徒的站位、動作,以及閱覽室入口和窗外任何可能出現的異常動靜。負責此次“陪同”任務的灰衣教徒頭領,麵甲後的紅色光點始終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鎖定著葉舟的後心,不曾有絲毫偏移。
找到了!
就在描述但丁最終窺見上帝本質——那個“包圍宇宙並以其光明照亮其運行”的“愛之圈”的詩句旁邊,頁邊的空白處,有一行用極其細微、墨水顏色近乎與古老羊皮紙底色融為一體的、若非極致專注根本不可能發現的褐色墨水書寫的注釋!那筆跡古老,卻絕非但丁本人的優美斜體,更像是一位後世學者,或者…一位知曉內情的隱秘守護者,留下的密碼!
注釋的內容,並非對但丁詩文的文學性解釋或神學探討,而是一串看似毫無規律、如同密碼本索引般的字母和數字組合,其間還夾雜著幾個獨特的、葉舟一眼就認出的、與《光之書》基礎能量符號體係同源的幾何標記!
葉舟的心髒在那一瞬間仿佛停止了跳動,隨即又以狂野的節奏錘擊著胸腔!一股混雜著巨大興奮、確認無誤的激動和更深層憂慮的熱流,瞬間衝上他的頭頂!就是它!這就是那把遺失的“鑰匙”!那個能將卡森鎮教堂彩窗上的幾何密碼,轉化為具體操作指令或能量參數的“譯碼器”!
他強壓住幾乎要衝破喉嚨的狂喜呐喊,臉上肌肉控製得如同大理石雕塑,不動聲色地繼續緩慢翻閱著脆弱的手稿,利用眼角的餘光和超凡的記憶力,確保將那一行注釋中的每一個字母、數字、符號,以及它們之間精確的相對位置和角度關係,都如同用刻刀般,深深地烙印在自己記憶宮殿最核心、最安全的區域。同時,他也以同樣的專注,在手稿的其他幾個關鍵位置,尤其是那些涉及“天體秩序”、“光之層級”和“天使唱詩班”等描述宇宙神聖結構的章節頁邊,也發現了類似的、極其隱秘的、風格統一的標記符號。
這些標記單獨拿出來看,如同天書,毫無意義。但葉舟幾乎可以肯定,當它們與卡森鎮教堂彩窗上那些由細微色差點構成的、特定的非歐幾裏得幾何模型對應起來,通過這頁邊上找到的“鑰匙”進行轉換和計算…
一個複雜的、多維的、蘊含著特定能量頻率或接入協議的密碼矩陣,正在他飛速運轉的腦海中,逐漸從迷霧中顯現出清晰的輪廓!
然而,就在他即將完成對所有關鍵標記的記憶,準備按照程序小心翼翼地合上這份無價手稿的瞬間——他眼角的餘光,如同被無形的針紮了一下,猛地捕捉到閱覽室對麵,一棟古老建築紅色瓦片屋頂的陰影處,似乎有一個微小的、如同鏡麵反射陽光般的亮光點,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是狙擊步槍的瞄準鏡?!還是高倍率觀測設備的反光?!
幾乎就在葉舟察覺到異常的同時,擁有著野獸般直覺的艾莉絲也猛地繃緊了身體!她的右手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微微向腰後挪動了半寸,那裏藏著她在機場安檢時巧妙隱藏、未被灰衣教徒發現的、唯一的一把陶瓷匕首!她的目光如同利刃般掃向窗外,全身的感官提升到了極致。
幾乎是同一時刻,那名灰衣教徒頭領的麵甲側方,一個細微的指示燈由綠轉紅,快速閃爍起來。他那冰冷的電子合成音立刻在寂靜的閱覽室內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警告!掃描到不明身份、高優先級武裝人員監控信號!能量特征識別…與已知數據庫部分匹配!任務提前終止!重複,任務提前終止!立刻按預定撤離路線撤離!所有人員,最高警戒!”
第二線:卡森鎮的囚徒——在牢籠中探尋暗流
與此同時,遠在北美洲,被暴雨和遺忘籠罩的卡森鎮地下基地深處,特蕾莎·維拉諾瓦正在經曆著另一種形式的、無聲卻同樣凶險的煎熬。
她被安置在一個類似高級醫療觀察室的房間裏,房間依舊是那種毫無生氣的白色基調,但多了許多複雜的生命體征監測設備和神經接口分析儀。她沒有像囚犯一樣被捆綁在床,房間內甚至還有一把簡單的椅子和一個可以顯示基地內部通知(當然是經過篩選的)的小型屏幕,但這種有限的“自由”,反而更加凸顯了她作為囚徒的本質——無處不在的隱藏傳感器記錄著她的一舉一動,門外兩名全副武裝的灰衣教徒如同兩尊門神,紋絲不動地守衛著。
幾名奇點教派的技術人員,正圍在她身邊,嚐試用各種非侵入式和輕度侵入式的探頭,連接她那隻已經完全失效、內部結構因“默示錄”協議而部分熔斷的機械義眼,進行著馬爾科姆所說的“義體功能評估與修複可能性研究”。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液和精密電子設備特有的味道。
特蕾莎表現出了一種近乎完美的、極度配合的態度。她甚至主動提供了一些關於梵蒂岡技術架構、義眼早期型號設計邏輯、以及某些外圍情報網絡運作方式的、半真半假、經過精心篩選的信息,以此來換取對方初步的、技術層麵上的信任,並試圖從這些專注於技術的研究員口中,套取關於基地結構、教派內部動態,甚至是“守望者”關係的情報。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所有關於“默示錄”協議、那條來自“緘默決議庭”的加密清除指令、以及“守夜人”真實身份的核心信息。
通過這種如履薄冰的、有限的信息交換和細致入微的觀察,她如同在黑暗的迷宮牆壁上摸索,逐漸確認了幾個至關重要的信息碎片:
1. 內部裂痕: 奇點教派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存在著清晰的思想分歧。以馬爾科姆·索恩博士為首的“純粹理性派”,主張徹底擁抱“建築師”的指引,主動剝離人性,邁向純粹的意識進化,他們對“守望者”主流那種相對保守(盡管同樣殘酷)的“守護者”心態嗤之以鼻。而另一股勢力,則更傾向於與“守望者”內部某些派係進行有限度的合作,被視為“實用派”,他們似乎對“緊急協議”的具體執行方式和後續規劃,與馬爾科姆存在分歧。
2. 莉亞的立場: 莉亞·福斯特憑借其卓越的解密能力和對“建築師”底層邏輯的快速理解與認同,在奇點教派內部獲得了相當高的訪問權限和影響力。但她似乎與馬爾科姆的“純粹理性派”走得更近,她的許多建議和模型優化,都帶有強烈的馬爾科姆色彩。
3. 加速的倒計時: 從技術人員偶爾提及的、未經掩飾的實時數據片段來看,湖底“心泵”的能量脈衝增強速度和與地球的諧振係數積累,似乎比馬爾科姆公開聲稱的、用於威懾他們的進度要更快!這很可能意味著,“緊急協議”的真正啟動時間,被暗中提前了!
4. 隱藏的頻道: 最讓她在意的是,她憑借殘存的、對能量波動和加密信號的本能敏感(這得益於梵蒂岡的古老訓練),隱約感覺到在這個基地龐大而複雜的內部通訊和數據網絡中,存在一條極其隱蔽、加密等級遠超常規、數據流模式也截然不同的獨立信道。這條信道不屬於奇點教派的技術風格,也不像她所知的“守望者”通訊模式,其那種獨特的、帶著某種古老韻律的加密方式,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神秘莫測的 “守夜人” !
在一次技術人員因需要調用某種特殊設備而暫時離開觀察室的短暫間隙裏,特蕾莎冒險閉上了她完好的右眼,嚐試調動起體內殘存的、非依賴於機械增強的、源自梵蒂岡古老秘傳訓練的靈能感知力。這種能力極其微弱,且對精神負荷極大,她通常不敢輕易動用。她將這點微弱的感知力,如同最纖細的探針,小心翼翼地伸向那條如同毒蛇般盤踞在她意識深處的、來自“緘默決議庭”的加密指令。
指令本身依舊冰冷、堅硬,如同永恒的寒冰,散發著不容置疑的殺戮意誌。但是,就在她的感知力觸及指令信息場最邊緣的、那些承載著發布者靈能電子簽名的區域時,她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消散在時空中的…情感殘留?
那不是她預想中的、純粹的、執行神聖職責的冰冷無情,或者對叛徒的憤怒。那殘留的情緒波動極其複雜,裏麵竟然夾雜著一絲…深切的痛苦?一種…迫不得已的沉重?甚至是一縷…微弱的、仿佛在對抗著什麽的掙紮?
這意外的發現,讓特蕾莎的心猛地一顫!難道下達這條殘酷指令的幕後之人,也並非全然冷血?這條指令的背後,隱藏著更深的、不為人知的隱情?
就在她的心神因這意外的發現而劇烈波動,試圖深入感知那絲情感殘留的源頭時——
觀察室牆壁上的通訊器屏幕突然亮起,發出了柔和卻不容忽視的提示音。緊接著,馬爾科姆博士那張英俊卻缺乏溫度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他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語氣依舊平穩,但特蕾莎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急切?
“維拉諾瓦修女,請準備一下。我們剛剛監測到,佛羅倫薩方向出現了未授權的、具有明顯敵意的武裝人員活動跡象。其行動模式和裝備特征,與我們數據庫中的幾個危險組織存在匹配度。葉舟博士和艾莉絲女士的安全,可能受到了實質性威脅。”馬爾科姆的語速比平時稍快,“我們需要你立刻協助我們,分析這些襲擊者的可能身份和背後勢力…以及,重新評估你那位一直未曾直接露麵的‘守夜人’朋友,在當前如此複雜的局勢下,是否還值得…我們投入有限的‘信任’資源。”
特蕾莎的心,隨著馬爾科姆的每一個字,猛地向下沉去,如同墜入了無底的冰窟!
佛羅倫薩…真的出事了!
雙線並行的行動,幾乎在同一時刻,被來自不同方向的、意想不到的變數驟然打斷。葉舟和艾莉絲在文藝複興的故土,剛剛觸及到希望的鑰匙,便遭遇了不明身份的武裝襲擊,身陷險境;而特蕾莎則在奇點教派的科技牢籠中,於無盡的壓抑和監視下,剛剛觸及到指令背後那複雜幽暗的暗流,便被推到了評估“盟友”信任度的風口浪尖。
威尼斯的雙線,尚未等到預期的交匯時刻,便已同時被來自未知方向的濃重陰影所籠罩。前途,瞬間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危機四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