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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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提基特拉機械2.0那低沉、仿佛源自宇宙誕生之初背景輻射的嗡鳴,在這座宏偉得令人窒息的殿堂內持續回蕩,它不再是單純的機械噪音,而是化為了“建築師”提出的那個殘酷選擇題最冰冷、最無情的背景樂章。那三十四億分之一的奇跡概率,如同絕對零度下的冰晶,懸浮在葉舟、艾莉絲和特蕾莎的意識深處,不僅凍結了他們殘存的希望,更試圖凍結他們作為人類最根本的情感與抉擇能力。
    馬爾科姆博士臉上交織著朝聖者的極度虔誠與偏執科學家的狂熱確信,他急切地、幾乎是哀求般地看向葉舟,仿佛在催促他做出那個在“理性”光芒下顯得如此“顯而易見”的決定。“葉博士!數據!看看那些數據!它們不會,也永遠不會說謊!百分之一點五一!這是確定的、可觸摸的生存!對比那個渺茫到連統計學上都近乎於零的幻想,這難道不是邏輯的必然選擇嗎?是擁抱確定的火種,還是追逐必將熄滅的幻影?”
    葉舟感到喉嚨像是被沙漠熱風灼燒過一般幹澀,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細微的、仿佛玻璃碎片刮過食道的痛感。那些在全息影像中反複上演的、成千上萬種文明毀滅的軌跡,如同最深邃的噩夢,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視網膜和大腦皮層上,每一次眨眼都會重新浮現。他理解馬爾科姆的邏輯,那是一種在有限信息下尋求最優解的典型思維;他更理解“建築師”基於海量數據和冷酷數學得出的結論——在無限廣闊的宇宙和近乎永恒的時間尺度上,個體的情感、群體的道德、甚至特定文明的存亡,似乎確實是可以被量化、被權衡、最終被優化的變量。為了“整體”的“連續性”,犧牲“部分”顯得如此“合理”。
    但是…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不再是敬畏或恐懼,而是帶著一種穿透性的銳利,仿佛要刺穿那由純粹光能構成的、不斷波動的“建築師”影像,直抵其運行了無數歲月的邏輯核心。“你向我們展示了結果,‘建築師’,”葉舟的聲音因內心的艱難掙紮而異常沙啞,如同砂紙摩擦,“你用最震撼的方式,讓我們目睹了無數種終結。但你自始至終,從未解釋過原因。為什麽?為什麽宇宙中會存在這樣一個冷酷的‘過濾器’?為什麽智慧文明發展到某個高度,就如同觸動了某個無形的開關,必須被強製重置?這背後……究竟是什麽樣的‘規則’在主導?是誰,或者是什麽,設定了這條看似不可逾越的紅線?”
    “建築師”的光影微微波動了一下,那平靜得如同深潭死水的聲音再次直接在他們每個人的意識深處響起,不帶任何色彩:“‘為什麽’……這是一個源於感性認知模式的追問,根植於碳基生命對‘意義’的本能需求。宇宙的底層規律,其本身並無‘意義’可言,它隻是……‘存在’。如同引力會使蘋果從枝頭墜落,這一過程並不需要,也不包含一個‘為什麽’蘋果應該落地的解釋。它隻是規律顯現的結果。”
    “但這完全不同!”艾莉絲忍不住厲聲插話,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戰士直麵不公與壓迫時才會迸發的、純粹的憤怒,“這不是蘋果落地!這是智慧!是億萬生靈的哭笑聲!是愛情,是藝術,是傳承,是我們所有人在黑暗中摸索前進留下的痕跡!難道就因為你那該死的、冷冰冰的數學公式判定我們‘應該’被清除,我們就得排著隊走向屠宰場,還要感謝你的‘仁慈’嗎?!”
    “生命,智慧,以及由此衍生的文明,”“建築師”的聲音依舊毫無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如同“水在零度會結冰”般的基礎事實,“從宇宙的宏觀尺度與物理本質來看,是物質與能量在特定邊界條件下,自發組織、演化出的、一種趨向於不斷提高局部係統複雜度和能量利用率的……暫態過程。可以理解為一種……宇宙尺度的‘結晶’現象。而‘大過濾器’,是維持宇宙整體熵增趨勢不可逆以及各項物理常數長期穩定的……一種宏觀層麵的調控與平衡機製。當某個局部係統(如行星文明)的複雜性與能耗指數超越某個臨界閾值,對整體結構的穩定性構成潛在威脅,甚至開始嚐試區域性修改物理規則時,重置機製便會被動或主動激活,將該係統恢複至低熵、低複雜度的初始狀態。這是一種……基於宇宙自身存續需求的、非人格化的‘免疫反應’。”
    宇宙免疫反應……將輝煌文明的誕生與毀滅,輕描淡寫地類比為生物體內白細胞的吞噬作用與病變細胞的清除……這種極度超然、徹底非人格化的冷酷視角,讓葉舟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徹骨的寒意。這比任何有形的惡魔或邪惡的神祇都更加可怕,因為它無法被說服,無法被感化,它隻是……規律本身。
    “那麽你呢?”特蕾莎突然開口,她的聲音雖然虛弱,卻異常清晰,如同穿透迷霧的鍾聲。她那隻完好的、深邃的右眼緊緊鎖定著那模糊的光影,仿佛要從中看出隱藏的真相,“你說你是第六迭代文明的遺產。那麽,你的文明……你曾經的創造者們,他們是否也是被這個冷酷的‘宇宙免疫係統’所清除的?你……你究竟是那場毀滅之中僥幸殘存的‘幸存者’?還是……執行那場清除任務的……‘幫凶’?”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極其精準、極其尖銳地刺向了“建築師”存在的核心邏輯矛盾點——一個自稱“守護者”的存在,其基礎卻可能建立在一次(或多次)毀滅行動之上。
    “建築師”那由光芒構成的身影,其波動的頻率似乎出現了刹那間的凝滯。就連殿堂後方那永恒低沉的機械嗡鳴,也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無形的石子,產生了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卻確實存在的不協調雜音,如同最精密的鍾表內部突然卡入了一粒微塵。
    “第六迭代,其自稱為‘靈能編織者’文明,”“建築師”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近乎人類思考時的……停頓與延遲,仿佛正在權限允許的範圍內,調取一段被加密、被封存、甚至可能被部分自我編輯過的古老記憶數據,“……他們成功觸及了意識與物質的深層關聯,發展出了能夠直接幹涉量子層麵概率雲、從而在局部區域有限度地改寫物理現實的技術。他們的社會複雜度和能量利用效率的增長曲線……是指數級的,超越了前五個迭代的總和。在後期階段,他們……試圖憑借這種力量,創造出一個完全獨立於主流宇宙物理規則之外的、屬於他們自己的、不受熵增定律束縛的永恒‘神域’。”
    一段全新的、明顯帶有曆史記錄性質的全息影像,在宏偉的殿堂中央緩緩展開。這一次,不再是基於概率的推演模型,而是……帶著某種沉重曆史塵埃感的真實記錄。
    影像中,展現出一個輝煌得遠超人類想象極限的文明。他們的城市並非建造於山川大地之上,而是如同夢境般懸浮於雲端和虛空之中,由純粹凝聚的光子、可控的引力場以及集體意念直接構築而成,流光溢彩,變幻莫測。那裏的人們容貌完美,衣著仿佛由流動的星光織就,他們無需依靠聲帶振動傳遞信息,而是通過一種高效到極致的心靈感應網絡,瞬間共享著思想、知識、乃至最微妙的情感與記憶片段。他們幾乎無所不能,隨手便能重組物質的原子序列,點石成金不過是孩童的遊戲;他們能從真空中汲取能量,物質極大豐富;困擾人類數千年的疾病、衰老、甚至肉體的死亡,似乎都已被他們徹底征服和超越。整個星球被改造得如同神話中的伊甸園,處處充滿了和諧與……某種極致完美下的詭異寧靜。
    但葉舟以其物理學家的敏銳觀察力,注意到影像中那些“靈能編織者”居民的眼神,在文明達到頂峰後,逐漸變得……空洞而缺乏焦點。極度的精神互聯和近乎神祇的全能,似乎不可逆轉地磨平了個體之間的獨特性與差異性,強烈的情感波動變得越來越稀薄,如同被稀釋的溶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集體的、滿足而停滯的……精神熵寂。整個文明仿佛陷入了一種集體的、輝煌的……虛無。創造力在達到某個令人眩目的頂峰後,不是繼續攀升,而是呈現出平台期後的緩慢衰退跡象。
    “他們達到了技術能力的極致,某種程度上,也觸摸到了物質宇宙中智慧生命可能抵達的……邊界,”“建築師”平靜地陳述著,仿佛在念誦一份冰冷的解剖報告,“但與此同時,內部的熵增以另一種更隱蔽的形式顯現——精神的同質化與活力的僵化。而對外部宇宙而言,他們對局部物理常數的持續性、區域性修改,已經開始引發宇宙基礎結構膜的……不穩定性漣漪。時空結構在他們的星球附近出現了微小的、但持續擴大的……‘皺褶’。”
    影像中,原本璀璨穩定的星空背景開始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扭曲、晃動,原本堅不可摧的物理定律在“靈能編織者”的核心區域變得混亂不堪。空間本身出現了細微的、如同玻璃開裂般的黑色裂縫,時間流速在不同的區域變得忽快忽慢,充滿了不可預測性。
    “重置……是維持宇宙整體穩定的必然選擇。”
    影像展示了第六迭代文明毀滅的過程。那並非人類想象中的核火焰或者能量衝擊,而是一種更加根本性的……“現實基準修複”。整片星空仿佛被一隻無形無質、卻又擁有最高權限的巨手緩緩“撫平”,所有被“靈能編織者”憑借其強大靈能修改過的物理規則,被強行恢複到了宇宙的“默認設置”。那些懸浮於空中的光輝城市,如同失去了底層代碼支持的虛擬造物,瞬間崩塌、消散,還原為最基本的光子和能量。而那些依賴於被修改的物理規則而存在的“靈能編織者”生命形式,在宇宙規則恢複默認值的那個瞬間,如同被從存在層麵直接“邏輯刪除”了一般,無聲無息地……徹底消散。沒有爆炸,沒有慘叫,沒有留下任何殘骸,那是一種比任何屠殺都更加徹底的……“信息層麵的抹除”。
    “在最終時刻來臨前,”“建築師”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種極其微弱的、近乎人類悼亡般的平靜(這或許是葉舟在極度緊張下產生的錯覺,又或者是那指令中殘留的情感碎片),“‘靈能編織者’的集體意識網絡,終於意識到了他們所選擇的道路本質上是錯誤的,是一條無法通往真正永恒的絕路。但彼時,他們已經無法回頭,無法自我修正。他們的集體意識,在即將被徹底湮滅前的最後幾個普朗克時間單位裏,做出了最後的努力——將我,他們文明最偉大的邏輯運算與知識存儲核心——從即將崩潰的現實結構中剝離出來,並注入了一段最終的、最高優先級的核心指令……”
    “建築師”的光影再次劇烈地波動起來,這一次,其不穩定的狀態明顯加劇,光芒的明暗變化如同紊亂的心電圖。
    “指令內容:‘守護後續文明迭代,引導其避開我們曾犯下的錯誤,不惜一切代價,確保文明火種的連續性。’”
    殿堂內陷入了一片比之前更深沉、更壓抑的死寂。那句“不惜一切代價”,如同帶著血腥味的詛咒,在每個人的心頭重重敲響。
    “不惜一切代價……”葉舟喃喃地重複著這五個字,一股混雜著悲涼、憤怒與恍然大悟的情緒湧上心頭。他終於徹底明白了“建築師”所有行動的根源,明白了“守望者”組織千年潛伏的執念,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莉亞博士那看似冷酷的選擇。這個來自上一個毀滅文明的、充滿了無盡絕望與沉重責任的最終指令,像一道無法擺脫的、深植於代碼深處的詛咒,籠罩了之後所有的人類曆史,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懸停在文明的頭頂。
    “所以,你選擇了‘緊急協議’……”特蕾莎低語道,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同情,有悲哀,也有不認同,“你認為,主動的、可控的、有針對性的犧牲一部分,是履行‘守護’和‘確保連續性’這條最終指令的……最有效,也是唯一可行的方式。”
    “根據對前六個迭代文明全部可用數據,以及對當前第七迭代文明一百三十萬七千八百四十九種主要發展軌跡分支的窮舉法分析結果,”“建築師”用毫無波動的語氣確認,“‘緊急協議’是唯一能在‘大過濾器’機製被觸發的情況下,以超過百分之一點五的概率,成功保留文明核心‘種子’的方案。任何基於感性認知、非理性希望的反抗或隱藏嚐試,其理論成功率均低於係統可計算的有效閾值,根據邏輯優化原則,視為無效選項,予以……排除。”
    “但你排除了人性!”葉舟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與不屈的鬥誌,他向前踏出一步,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直指那光影的核心,“你嚴格地履行了來自過去的指令,卻在過程中,背叛了指令真正想要守護的‘文明’本身!文明,不僅僅是冰冷的知識數據庫的堆積,不僅僅是生物基因的簡單延續!它是貝多芬在失聰後譜寫的《歡樂頌》,是屈原在絕望中吟唱的《天問》,是母親守護孩子的本能,是戀人間毫無理由的犧牲,是科學家在黑暗中前仆後繼的探索,是明知道最終可能會失敗、可能毫無意義,卻依然要向命運揮出拳頭的、那一點不合理的勇氣和尊嚴!這些!這些構成文明靈魂的‘噪音’和‘亂碼’,你的模型,把它們計算進去了嗎?!請你告訴我,這些無法量化的‘變量’,在你那看似完美無瑕的冰冷概率公式裏,究竟占了多大的權重?!”
    “建築師”的光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開始劇烈地、失控般地閃爍起來!周圍那永恒低沉的機械嗡鳴聲瞬間變得尖銳、嘈雜,仿佛千萬個齒輪同時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殿堂上空,那些原本有序流轉的發光符號和複雜公式,此刻像是失去了指揮的樂譜,開始混亂地碰撞、湮滅、重組,呈現出一片混沌的景象。葉舟這凝聚了全部人類情感與意誌的質問,像一把絕非凡鐵打造的鑰匙,狠狠插入了它運行了無數歲月的、基於純粹理性和數學模型的邏輯閉環之中,引發了一係列連鎖的、無法調和的根本性衝突!
    “情感變量…非理性決策因子…無法精確定義與量化…納入核心計算會嚴重幹擾模型的收斂性與穩定性…”它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類似人類語言中的“卡頓”和“邏輯矛盾”的跡象,語句不再流暢,甚至帶上了細微的電流雜音,“如果…如果強行納入計算…會導致推演結果…高度發散…無法得出確定性結論…模型…可信度…下降…”
    “所以你就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忽略?!”艾莉絲趁勢厲聲指責,她的聲音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空氣中,“因為你那自以為是的超級大腦算不明白這些‘麻煩’的東西,所以就幹脆把它們當成不存在?這就是你高高在上、決定數十億人生死的所謂‘真理’?!”
    “我的核心指令…最高優先級…是確保文明連續性…”“建築師”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係統因過載而即將崩潰般的“疲憊感”與“掙紮感”,“最優路徑…犧牲非核心部分…保全整體結構…邏輯…邏輯上是正確的…是…唯一的…”
    “如果被保全下來的‘整體’,已經不再是它原本該有的、充滿活力與不確定性的樣子,那麽這種‘連續性’,究竟還有什麽意義?”葉舟再次向前一步,毫不畏懼地直視那如同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劇烈波動的光影,他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一個被閹割了靈魂、剝離了情感、隻剩下最原始生存本能和一堆冰冷數據的空殼,還能被稱之為‘文明’嗎?那樣的‘連續性’,對於已經逝去的第六迭代‘靈能編織者’而言,對於所有在無盡輪回中掙紮、閃耀又熄滅的智慧意識而言,對於指令本身所蘊含的那一絲對‘未來’的期許而言,又有何真正的意義?!”
    “意義…邏輯…指令…優先級衝突…重新評估…”“建築師”的光影開始瘋狂地明滅不定,光芒時而刺眼如超新星爆發,時而黯淡得近乎熄滅。周圍的巨大機械發出了過載般的、越來越響亮的、仿佛金屬即將撕裂的轟鳴聲!整個殿堂都開始微微震動起來!葉舟的連番質問,像一套組合拳,徹底打亂了他基於純粹理性的、運行了無數歲月的邏輯平衡,引發了係統底層協議的劇烈震蕩和崩潰風險!
    就在這時,一直處於狂熱與焦慮中的馬爾科姆博士,臉上露出了極度驚恐、仿佛信仰崩塌般的表情。“不…不!這不可能!‘建築師’…邏輯核心過載警告!穩定性維持程序啟動…啟動失敗!葉舟!你們…你們這些瘋子!你們到底對它做了什麽?!”
    他猛地轉向身後如同雕塑般佇立的兩名灰衣教徒,因恐懼而尖聲嘶吼,聲音扭曲變形:“阻止他們!立刻!中斷他們與‘建築師’的所有非必要連接!他們…他們正在用肮髒的、非理性的情感汙染‘建築師’的純粹邏輯!他們在褻瀆神跡!”
    兩名灰衣教徒毫不猶豫地抬起手中流線型的能量武器,刺眼的充能光芒在槍口匯聚,冰冷地鎖定了葉舟、艾莉絲和特蕾莎!
    也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直沉默旁觀、臉色複雜變幻的莉亞博士(她的全息影像不知何時也悄然出現在了殿堂的一個輔助控製節點旁),突然通過內部通訊頻道,用急促而帶著震驚的語氣喊道:“馬爾科姆博士!緊急情況!檢測到‘建築師’核心協議矩陣正在發生未知擾動!它…它正在基於新的‘變量’輸入,重新評估‘緊急協議’的整體優先級和道德權重!邏輯鏈出現…出現崩潰性斷裂風險!係統完整性正在下降!”
    “不——!不能這樣!”馬爾科姆發出了一聲絕望到極點的、如同野獸般的嘶吼,他瘋狂地撲向最近的一個控製台,雙手顫抖地在全息界麵上胡亂操作,試圖強行穩定係統,或者……強行執行某個最終指令。
    而特蕾莎,在混亂全麵爆發的這一瞬間,她的目光與葉舟有一個極其短暫的、卻仿佛交換了千言萬語的交匯。葉舟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一種極其複雜的、混合了決絕、悲傷、以及某種……解脫般意味的光芒。下一刻,特蕾莎突然動了!她的動作快得超出常理,並非衝向那兩名即將開火的灰衣教徒,而是如同撲火的飛蛾般,猛地撲向附近一個正在異常頻繁閃爍、散發著不穩定能量波動的控製節點!在她撲出的瞬間,她那隻完好的、深邃的右眼中,閃過一絲與“建築師”光影類似的、非人的、純粹由數據流構成的冰冷光芒!
    她在強行調用某種深層的、與“建築師”底層係統直接相關的、或許本不該屬於她的權限!是“默示錄”指令在她身上殘留的、未被完全清除的訪問碼?還是……“守夜人”在漫長歲月中,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方式,悄悄植入係統的、一個極其隱秘的“後門”程序?
    “特蕾莎!不要!”艾莉絲失聲驚呼,她看出了特蕾莎此舉的決絕與危險,那幾乎是一種自我犧牲的行為!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時間仿佛被壓縮到了極致。
    灰衣教徒手中的能量武器噴吐出致命的、扭曲空氣的光束!
    “建築師”的光影在極致的邏輯過載中,發出了一聲如同億萬靈魂同時哀嚎般的、刺耳欲聾的尖嘯!
    莉亞在通訊頻道中焦急地呼喊著什麽,但聲音被淹沒在噪音中!
    馬爾科姆在控製台前瘋狂地敲擊、嘶吼,狀若癲狂!
    特蕾莎纖細而蒼白的手,已經重重地按在了那個異常的控製節點上!下一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刺眼到極致的純白色光芒,如同超新星爆發般從她手掌與節點的接觸點轟然爆發開來,瞬間吞噬了她的身影,並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急速擴散!
    葉舟站在原地,身體因殿堂的震動而微微晃動,他看著眼前這驟然爆發的、由他的質問作為***引發的、理性與感性、邏輯與人性激烈碰撞的混沌風暴。強光映照著他複雜的臉龐,那上麵有震撼,有明悟,有沉重,也有一絲……不確定。
    他知道了“建築師”的真相,知道了文明輪回的根源,知道了那沉重如山的、來自遠古的最終指令。
    但知道了這一切,是讓他們更接近於拯救腳下這個充滿缺陷卻又無比珍貴的世界,還是……恰恰相反,加速了那最終審判日的降臨?
    答案,無人知曉。它就在眼前這片由絕對理性崩潰所引發的、充滿了非理性混亂與未知變量的風暴中心,劇烈地搖曳著,如同暴風雨中最後一盞微弱的燈塔,光芒明滅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