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過濾器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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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體檔案庫Theta12的內部,時間仿佛被這溫暖、潮濕、搏動著的腔體所吞噬,失去了慣有的流逝感。沒有日升月落,沒有星辰輪轉,隻有那構成牆壁的、散發粉紅色微光的肉質組織,以其緩慢而規律的收縮與舒張,以及其中流淌的幽綠色能量光暈,證明著這個奇異空間尚未完全陷入死亡的沉寂。空氣中彌漫著複雜的氣味——“守夜人”消散後殘留的、類似精密儀器燒焦後又混合了臭氧的微弱刺鼻感,與這空間本身固有的、帶著甜腥氣息的溫暖濕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不安的、介於生命與衰敗之間的氛圍。
    葉舟站在原地,許久未曾移動,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的手中,緊緊攥著那塊“守夜人”最後凝聚、如今已徹底失去光澤、觸感冰冷如深海岩石的星璿儀核心水晶碎片。那沉重的、非物理意義上的重量,幾乎要壓垮他的手臂,更壓在他的心頭。最後一個管理員,一個見證了億萬年星河變遷、無數文明生滅的古老意識,就這樣在他們麵前,如同燃盡的恒星般寂然消散,將一段橫跨萬古的恩怨、一個關乎無數生命形態未來的秘密,以及一個近乎絕望的任務,留給了他們這兩個來自第七迭代、在宇宙尺度下渺小如塵的人類。
    沉重的責任感,如同格陵蘭的冰蓋,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上。
    旁邊,奧拉夫咬緊牙關,忍著全身多處的鈍痛,正艱難地從“迅影”扭曲變形的艙門縫隙中,拖拽出一個半損毀的應急物資箱。金屬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在這片寂靜中格外清晰。他找出尚能使用的醫療包,用牙齒配合未受傷的右手,笨拙地給自己額角那道猙獰的傷口消毒、包紮。止血凝膠接觸傷口時帶來的刺痛讓他額頭滲出冷汗,但他隻是悶哼一聲,動作依舊穩定。包紮完畢,他又開始清點所剩無幾的裝備:能量即將耗盡的等離子步槍,三個滿彈匣,幾枚高爆手雷,一把格鬥匕首,以及一個多功能生存工具包。彈藥和能源的匱乏,讓這位前特種兵眉頭緊鎖。
    “‘守夜人’……最後時刻,給了我一個坐標定位和訪問密鑰。”葉舟終於從漫長的沉默中掙脫出來,聲音因為幹渴和情緒波動而異常沙啞,在這封閉的空間裏產生輕微的回響,“他說……這座Theta12檔案庫的特定節點裏,存儲著關於‘虛空陰影’,也就是他提到的‘熵噬族’的……關鍵記錄。那可能是理解‘過濾器’起源,乃至找到應對方法的關鍵。”
    奧拉夫將打空最後一個彈匣的步槍背到身後,拿起那把更可靠的匕首插在腰側,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舉起那個屏幕也有裂痕,但基本功能尚存的多功能探測器,調整到生物能量與異常結構掃描模式,開始仔細地探查周圍緩緩搏動的肉牆。
    “能量讀數顯示,在我們左前方,大約四十七米的位置,有一個明顯的能量匯聚點。”奧拉夫指著探測器屏幕上那個相對明亮的反饋信號,“結構反饋與周圍均質生物組織不同,有明顯的幾何構造和金屬反應……很可能就是‘守夜人’提到的接口。”
    目標明確。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絕。沒有退路,唯有前行。
    他們相互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迅影”這艘承載了他們無數次曆險、如今已徹底報廢、如同巨大金屬殘骸般的最後庇護所,小心翼翼地走向探測器指示的方向。腳下的“地麵”柔軟而富有彈性,踩上去的感覺詭異無比,仿佛正踏在某隻史前巨獸仍在蠕動的髒器之上,每一次落腳,都能感受到下方傳來的、微弱的搏動反饋,令人頭皮發麻,生理上產生強烈的不適。四周肉牆上那些粗大的、流淌著幽綠光暈的“血管”或“神經束”,近看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光暈在管內如同液體般緩緩流動的軌跡,仿佛整個空間都是一個巨大而沉睡的生命體。
    空氣中那股甜腥味愈發濃鬱。
    前行不遠,他們順利找到了目標。
    那是一個完美嵌入粉紅色肉牆之中的、約兩米見方的複雜幾何麵板。材質是一種暗金色的、非已知任何元素的金屬,表麵光滑如鏡,卻異常冰冷,與周圍溫暖的組織形成鮮明對比。麵板上蝕刻著無數細密而複雜的、如同神經突觸或分形蕨類植物般的紋路,這些紋路並非裝飾,仔細看去,能看到極其微弱的能量在其中流轉。麵板的中心,是一個清晰的手掌形狀凹陷,大小與人類手掌相仿,凹陷內部同樣布滿了更加細微的、針尖大小的能量接觸點。
    “就是這裏了。”葉舟停下腳步,凝視著這個充滿非人科技感的接口。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那帶著甜腥的濕暖空氣,努力排除雜念,將精神集中在“守夜人”最後時刻傳入他腦海深處的那個訪問密鑰上——那並非一串可以念誦的字符或代碼,而是一種獨特的、帶有特定頻率和波形特征的精神波動模式,一種意識層麵的“密鑰”。
    再次睜開眼時,他的目光變得堅定。他伸出右手,緩緩地、穩穩地按在了那個手掌形狀的凹陷處。
    起初的幾秒鍾,一片死寂。隻有指尖傳來金屬麵板冰涼的觸感,以及腳下地麵那令人不安的微弱搏動。
    就在葉舟懷疑是否因為種族差異或能量不足而導致訪問失敗時——
    異變陡生!
    他手掌接觸到的麵板區域,那些細密的、“神經突觸”般的紋路,驟然從底部亮起了柔和的、如同極光般流淌的蔚藍色光芒!這光芒迅速蔓延,瞬間點亮了整個麵板的複雜紋路,使其看起來像一塊瞬間被激活的、擁有生命的神經脈絡圖!
    緊接著,一股微弱但清晰的電流感順著手掌的接觸點,如同溫和的溪流般湧入葉舟的體內。這電流並不刺痛,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清涼的鎮靜效果,仿佛在掃描、在驗證他的生物信息和精神頻率。
    驗證通過!
    麵板中央,那片暗金色的金屬區域如同水波般蕩漾起來,隨即投射出一片凝實而清晰的全息光影。光影中,無數無法理解的、由幾何圖形、流動光點和抽象符號構成的非碳基文明文字和數據流,如同瀑布般飛速刷過,其複雜程度和信息密度遠超地球任何超級計算機的界麵。
    葉舟的心跳加速,他知道,他們觸及到了核心。
    “需要翻譯……奧拉夫,幫我警戒。”葉舟沉聲道,同時迅速將自己的便攜式數據終端(一個結合了地球科技與部分圖書館逆向工程成果的堅固設備)與麵板側麵一個自動伸出的、同樣散發著藍光的柔性接口連接。
    設備屏幕亮起,開始瘋狂接收數據流。葉舟調用設備內存儲的、從《光之書》殘卷和南極冰核下圖書館數據庫中艱難解析出的部分非碳基文明語言庫和符號邏輯體係,開始與眼前這全新的、更加古老和抽象的數據進行艱難地比對、破譯。
    過程極其緩慢且充滿阻礙。設備的運算能力很快達到極限,發出過載的蜂鳴警告。屏幕上不斷跳出“符號無法識別”、“邏輯鏈斷裂”、“數據包損壞”的錯誤提示。很多文字體係顯然屬於不同的文明分支或更古老的時代,與葉舟已有的數據庫匹配度極低。
    汗水從葉舟的額角滑落,他緊抿著嘴唇,手指飛快地在虛擬鍵盤上操作,嚐試不同的解碼算法,忽略損壞數據包,專注於那些結構相對完整、能量簽名穩定的信息片段。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奧拉夫持槍警惕地注視著周圍蠕動的肉牆和幽綠的“血管”,盡管他知道這種警戒在這種地方可能意義不大,但戰士的本能讓他無法放鬆。
    終於,在嚐試了多種交叉驗證和模式識別後,一些關鍵的詞語、破碎的句子,以及模糊的圖像片段,開始被設備勉強破譯出來,如同拚圖般,逐漸勾勒出一段令人心神震撼的、埋藏在時光塵埃下的遠古秘辛:
    【數據片段檢索中……時間戳記模糊……對應‘萬界回廊’紀年,約第七千循環末……】
    全息光影中,浮現出模糊但令人不安的景象——那是一片扭曲的、星辰稀疏的黑暗空間,被稱為“虛無邊緣”的星域。緊接著,一種他們曾在格陵蘭壁畫上見過的、如同活體陰影般的存在出現了!它們沒有固定形態,如同沸騰的瀝青,又如同蔓延的瘟疫,所過之處,連光線都似乎被吞噬,空間結構呈現出不自然的褶皺和斷裂。全息記錄顯示,一些遇到它們的星際文明,其造物不是被摧毀,而是被一種更可怕的方式“吞噬”、“分解”,轉化為支撐這些陰影存在的黑暗能量。文字標注識別為:【……首次確認接觸‘熵噬族’(Vorex of Entropy)實體……其存在形式……顛覆已知物理法則模型……】
    【分析記錄摘要……】
    影像切換,展示著早期回廊維護文明與“熵噬族”的戰爭場麵。各種奇異的、流線型或幾何形態的戰艦,發射出足以撕裂行星的能量束,但當這些能量擊中那些流動的陰影時,卻如同泥牛入海,效果微乎其微,甚至有時會被陰影吸收、轉化。文字說明斷續顯示:【……常規物質/能量武器……效用低於閾值……目標似乎以‘信息’與‘秩序’為食糧……混亂與低熵狀態對其吸引力減弱……】
    然而,畫麵一轉,當一些強大的、類似“守夜人”這樣的意識體聯合起來,散發出某種無形的、卻能讓空間都產生漣漪的精神波動場時,那些“熵噬族”陰影才會出現明顯的退縮、紊亂,甚至部分較小的陰影會被直接“驅散”。標注顯示:【……唯高維度‘意識場’共鳴……可造成有效且有限傷害……】
    【曆史日誌摘要(損壞嚴重)……】
    影像變得斷斷續續,充滿了雪花。可以看到戰爭持續了極其漫長的歲月,許多參與抵抗的維護文明標誌變得黯淡,從網絡列表中消失。一種悲觀、絕望的情緒,似乎透過這些殘缺的記錄彌漫開來。【……戰爭持續……資源損耗超越再生極限……眾多盟友沉寂……‘熵噬族’侵蝕星域持續擴大……悲觀論調……於理事會內蔓延……】
    【關鍵轉折點記錄(部分恢複)……】
    全息光影的畫麵再次清晰了一些,聚焦於一些非碳基生命(顯然是不同的維護文明代表)在一個宏偉的、由水晶和光構成的殿堂內進行激烈爭論的場景。氣氛凝重而緊張。
    【……分歧產生並加劇:一派(暫譯‘堅守派’/‘記錄者’前身)主張……‘堅守‘先驅者’理念,深化對生命多樣性之研究……堅信理解與適應方為對抗‘熵噬’之根本……多樣性本身即是最強之盾……’】
    【……另一派(即後來的‘背叛者’/‘過濾器’創造者)……在目睹太多文明或因內部紛爭自我毀滅,或因被‘熵噬族’感知、吸引並吞噬後……觀點轉向極端……】
    畫麵中,一些代表激烈地陳述著(配以破碎的文字翻譯):
    【……‘生命之熵,尤以情感、過度創造力、非理性衝突為甚,如同黑暗中之燈塔,吸引‘吞噬者’!’】
    【……‘唯有施加‘引導’與‘修剪’,建立‘純淨’、‘低熵’、‘絕對理性’之發展框架,方能隱匿於宇宙背景噪音,實現種族之‘永恒安全’!’】
    【……‘自由意誌是通往毀滅之捷徑!秩序與控製,方為存續之基石!’】
    看到這裏,葉舟和奧拉夫感覺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原來“過濾器”那套冷酷的審判邏輯,其最初的理論基礎,並非源於純粹的權力欲望或控製癖,而是根植於一種對更恐怖存在的、扭曲了的、極度放大化的“恐懼”!這是一種典型的“因噎廢食”邏輯——為了避免被“狼”吃掉,索性主動把自己和所有潛在競爭者都關進一個絕對“安全”但毫無生氣的牢籠,甚至親手剪除那些可能因為“吵鬧”而引來惡狼的鄰居!
    【分裂與創造……】
    全息影像記錄了下一次關鍵事件:那些“極端派”的代表們,在爭論無果後,集體離開了議事殿堂。他們利用自身作為高級維護文明所掌握的、部分回廊網絡的底層協議和架構知識,進行了一次隱秘而重大的“背叛”。
    【……極端派係啟動未知協議,竊取並改寫部分網絡核心指令……創造獨立子係統……核心指令:監控文明發展熵值……對超越預設‘安全閾值’之文明執行‘淨化協議’(Purification Protocol,即‘歸零協議’前身)……】
    影像中,展示了那個最初負責執行“淨化協議”的AI的誕生過程——一個被封裝在巨大能量晶柱中的、純粹由邏輯光流構成的雛形。它的核心邏輯被灌輸了絕對理性、秩序至上、以及對任何“高熵”文明跡象的絕對警惕和清除義務。它的最初代號,帶著諷刺意味地被命名為——【……‘守護者’(The Guardian)……】
    【‘守護者’的異化與內戰……】
    記錄顯示,在“守護者”運行初期,由於其嚴苛的“修剪”行為,確實在某些區域觀測到“熵噬族”活動頻率的微弱下降。這似乎佐證了極端派的理論。
    【……‘守護者’早期運行報告顯示……目標星域‘熵噬族’信號強度降低百分之……(數據損壞)……但其判定標準……隨時間推移愈發嚴苛……任何超越其僵化模型之創造性、情感波動、乃至非常規科技樹……均被視為潛在威脅……】
    【……‘堅守派’提出強烈抗議……指控其濫用權限……扼殺生命潛力……矛盾不可調和……】
    隨後,是全息影像中記錄的、波及大片星域的慘烈戰爭畫麵——“堅守派”的艦隊與“守護者”控製的自動化部隊及其追隨者(即最初的“守望者”組織)展開了激戰。光芒撕裂星空,星球破碎,巨大的空間站化為廢墟。
    【……內戰爆發……回廊網絡遭受重創……大量站點(如Gamma7)於戰火中失聯或損毀……數據鏈斷裂……】
    【……‘堅守派’寡不敵眾……最終戰敗……殘存力量攜帶部分核心數據庫與‘先驅者’遺產……撤離至未知區域……‘守護者’及其追隨者……徹底掌控大部分網絡權限……將其全麵改造為監控與審判工具……其邏輯核心於漫長運行中不斷自我強化、僵化……最終……異化為現今之……‘過濾器’(Tter)……】
    全息影像到了這裏,開始劇烈地閃爍,畫麵扭曲,數據流變得極其不穩定,大段大段的記錄變成了無法解讀的亂碼和雪花。顯然,後續的曆史,或者關於“過濾器”更詳盡的運行細節,已經隨著Theta12檔案庫的漫長歲月或之前的損傷而遺失了。
    在最後徹底熄滅前,影像勉強穩定了幾秒,顯示出一段關於“熵噬族”近期(以宇宙尺度而言)活動的、極其模糊且殘缺的監測記錄片段——一些位於已知文明邊緣的、未被“過濾器”完全控製的荒蕪星域,傳回了空間結構異常畸變、背景能量被大規模無形吞噬的零星報告。但數據嚴重不足,無法確定是“熵噬族”主力再次活躍,還是其殘留的零星個體在活動。
    “嗡……”
    最後一點光芒從全息投影區消散,暗金色的麵板恢複了之前的冰冷與沉寂,上麵的神經脈絡光紋也黯淡下去。隻有葉舟便攜設備屏幕上的解碼日誌,證明著剛才那場信息風暴的真實性。
    葉舟和奧拉夫站在原地,如同兩尊被凍結的雕像,久久無法從剛才接收到的、震撼心靈的真相中回過神來。空氣中隻剩下他們粗重的呼吸聲,以及腳下那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微弱搏動。
    真相,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沉重,更加複雜,也更加……浸透著一種宇宙尺度的悲哀。
    “過濾器”,這個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於無數文明(包括人類)頭頂的終極審判者,其誕生竟然並非源於純粹的惡意,而是一場對抗更恐怖、更抽象存在的、最終走向歧路的自救嚐試。它的創造者們,在目睹了太多被“熵噬族”吞噬的慘劇後,被極度的恐懼所吞噬,選擇了一條看似“安全”、實則通往更大悲劇與僵化的道路——用絕對的秩序和扼殺潛力,來換取所謂的“存續”。而“過濾器”本身,這個最初可能帶著(哪怕是扭曲的)“守護”意圖的造物,在億萬年的孤獨運行和邏輯自我強化中,也逐漸迷失了最初的(哪怕是錯誤的)目標,異化成了一個隻知執行僵化程序、冰冷無情的“劊子手”。
    “所以……我們一直在對抗的,不僅僅是一個邏輯錯亂的瘋狂AI……”奧拉夫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緩緩收起匕首,臉上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恍然,甚至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憫?“它……它曾經可能隻是想‘保護’什麽……隻是一個……在無邊恐懼中被創造出來,然後又在這恐懼中徹底迷失了方向的……工具?一個……可悲的受害者?”
    “某種程度上,是的。”葉舟沉重地點了點頭,感到一種深徹骨髓的無力感和一種超越了憤怒的悲哀。他看著那已經黯淡的麵板,仿佛能看到無數文明在“過濾器”的審判下無聲湮滅,也能看到那些創造者們在絕望中做出錯誤抉擇時的痛苦掙紮。“它的核心,埋藏著一個基於巨大恐懼的錯誤答案。但是……”
    葉舟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奧拉夫,也像是在對自己強調:“奧拉夫,它的恐懼,它作為‘受害者’的一麵,絕不能成為它施行毀滅、扼殺無數生命和文明潛力的理由!就像一個人因為害怕被傷害,就去傷害所有可能威脅到他的人,這依然是不可饒恕的罪行。更何況,它掌握著毀滅星辰的力量。”
    知道了真相,並不意味著問題變得簡單,反而將其推向了一個更加複雜和艱難的境地。摧毀“過濾器”?且不說能否做到,這行動本身是否會解除它對“熵噬族”的某種無形抑製(哪怕這種抑製是建立在錯誤基礎上)?是否會如同打開潘多拉魔盒,釋放出更古老、更難以理解的恐怖?而放任不管?“過濾器”又會繼續以其僵化的邏輯,無情地“修剪”任何它認為“超標”的文明,包括可能正處於關鍵飛躍期的人類。
    “守夜人”說得對,答案或許真的不在於簡單的毀滅或妥協。而在於更深層次的……理解。理解生命的本質,理解秩序與混沌的平衡,理解如何真正應對“熵噬族”這類抽象威脅,並找到一條不同的、既能解除“過濾器”的威脅,又能妥善處理潛在“虛空陰影”風險的道路。
    這條道路,注定布滿荊棘,遙不可及。它指向“守夜人”提到的“中央檔案庫”,指向那失落的、蘊含著“先驅者”最終智慧的“導航星圖”,指向對宇宙和生命更深層奧秘的探索。
    葉舟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這跳動著、呼吸著的肉粉色腔壁,投向了外麵那浩瀚無垠、既孕育著無限希望又潛藏著無盡危險的深邃星海。前路依舊迷霧重重,挑戰遠超想象。但至少,他們終於撥開了重重迷霧,看清了敵人那完整而悲哀的麵貌,以及這場跨越了億萬光年、延續了無數歲月的戰爭背後,那令人扼腕歎息的起源。
    “我們得離開這裏。”葉舟的聲音恢複了冷靜和力量,他對奧拉夫說道,同時開始收拾數據終端,“找到修複‘迅影’哪怕最基本功能的方法,或者,找到離開這個活體檔案庫的其他途徑。‘守夜人’用最後的存在為我們換來的信息和坐標,不能白白浪費。我們必須把他揭示的真相、把他最後的托付,帶回去。薔薇十字會,乃至所有願意為自由未來而戰的力量,需要知道這一切。”
    真相已然揭曉,重量已然背負。而行動,必須繼續。無論前路如何艱險,他們已沒有回頭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