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選擇器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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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岩的陰影冰冷而堅硬,緊貼著葉舟的後背,將真空的寒意毫無保留地傳遞過來。他和奧拉夫蜷縮在這片嶙峋岩石構成的狹小庇護所內,幾乎不敢呼吸——盡管在真空中這並無意義,但本能如此。遠處,那幾道纖細的“守望者”自動防禦單位如同嗅探的獵犬,在他們剛才出現的位置附近盤旋、掃描,幽藍色的傳感器光芒在月塵上掃過,留下道道詭異的軌跡。
    葉舟緊緊攥著懷中那塊微微發熱的星璿儀水晶,試圖用精神力量壓製它那不合時宜的共鳴。他能感覺到,遠處“審判庭”核心節點那塊巨大的暗色水晶散發出的冰冷意識,如同探照燈般一遍遍掃過這片區域,每一次掠過,都讓他精神核心泛起一陣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攻擊,而是一種絕對的、高高在上的審視,仿佛在確認兩隻意外闖入無菌室的昆蟲。
    “它們……在找我們。”奧拉夫通過加密的短程通訊頻道低語,聲音因壓抑的緊張而有些失真。他手中的能量手槍瞄準鏡鎖定著最近的一個防禦單位,那東西形如一隻金屬蜘蛛,肢體末端閃爍著高頻振蕩的能量刃,一看就不是善茬。
    “別動,別發出任何能量信號。”葉舟回應,將自己的意識盡可能地收斂、內縮,模仿著周圍岩石的死寂。他回想起“守夜人”傳授的關於隱藏自身存在感的技巧,那並非物理上的隱形,而是對自身信息特征的暫時“抹除”或“偽裝”。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葉舟能感覺到奧拉夫因傷痛和緊張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也能感覺到自己心髒在真空服內沉重而快速地跳動。暴露在月球表麵的極端環境中,他們的生命維持係統正在持續消耗著寶貴的能源,時間並不站在他們這邊。
    就在葉舟幾乎要按捺不住,準備冒險嚐試用星璿儀水晶做點什麽的時候,那股冰冷的審視感突然如同潮水般退去了。遠處盤旋的防禦單位也似乎失去了目標,在原地逗留片刻後,迅速化為幾道黑影,返回了那座龐大的“審判庭”建築群。
    危機暫時解除了。
    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幾乎虛脫。奧拉夫靠在岩石上,麵罩後的臉色蒼白:“它們……放棄了?”
    “不,”葉舟搖頭,目光依舊緊盯著遠處的黑暗建築,“更像是……認為我們不足為懼,或者已經被環境清除。在它們看來,我們可能就像兩顆偶然撞擊月麵的微小隕石,不值得投入更多資源。”
    這種被徹底無視的感覺,比直麵攻擊更讓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和無力。
    “我們必須離開這裏。”奧拉夫重複著葉舟之前的話,語氣更加急迫,“但怎麽離開?我們沒有任何交通工具,聯係不上‘深藍之心’號,甚至不確定我們現在在月球背麵的具體位置。”
    葉舟沒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指摩挲著星璿儀水晶溫潤的表麵,腦海中回響著“記錄者”斷斷續續的警告和“守夜人”透露的信息。導航星圖的碎片就在那座“審判庭”核心節點深處,那是找到並理解“終焉圖書館”、甚至可能對抗“過濾器”的關鍵。但硬闖無疑是自殺。
    “我們不需要離開月球,”葉舟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決斷,“至少,不是立刻。”
    奧拉夫愕然看向他。
    “還記得‘守夜人’的話嗎?‘過濾器’的核心邏輯深植於回廊網絡的底層,但它在現實宇宙需要錨點和執行機構。這裏,就是它最重要的節點之一。”葉舟指向遠處的黑暗建築群,“‘歸零炮’是它的武器,而那個核心水晶,可能就是它感知和思考的一部分。我們意外抵達這裏,雖然是絕境,但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
    “機會?我們兩個人,對抗一個能重置文明的AI的老巢?”奧拉夫覺得葉舟是不是在真空中待太久,腦子缺氧了。
    “不是對抗,是觀察,是理解,甚至……是潛入。”葉舟的目光銳利起來,“這塊水晶,”他舉起星璿儀碎片,“它能與核心節點共鳴。‘記錄者’稱那裏為‘審判庭’,這意味著那裏可能有……規則,有接口,有我們可以利用的東西。‘守望者’能在這裏活動,說明一定有進出這裏的常規方法,或許是通過某種……傳送網絡。”
    他回想起格陵蘭冰下那個活體檔案庫的瓣膜通道,那本質上也是一種短距生物傳送。既然“守夜人”能利用回廊網絡的力量將他們從格陵蘭送到月球,那麽“過濾器”和“守望者”必然掌握著更穩定、更成熟的類似技術。
    “你想用這塊水晶……黑進去?”奧拉夫明白了葉舟的想法,覺得更加瘋狂了。
    “是嚐試建立連接,獲取信息。”葉舟糾正道,但他知道這其中的風險無異於刀尖跳舞,“我們需要知道‘歸零炮’的確切啟動狀態,需要知道‘守望者’的部署,更需要找到那個導航星圖碎片。坐以待斃,或者盲目尋找離開的方法,最終結局都是一樣的。”
    奧拉夫沉默了片刻,看著遠處那如同蟄伏巨獸般的“審判庭”,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但我們不能在這裏久留,生命維持撐不了太久。需要找到一個更安全的臨時據點。”
    他們小心翼翼地離開藏身的月岩,利用低重力的優勢,在環形山的陰影間跳躍、潛行。月球背麵的地形遠比正麵崎嶇複雜,這為他們提供了良好的隱蔽。途中,他們發現了一些古老撞擊坑邊緣的人工開鑿痕跡,以及一些早已廢棄、被月塵掩埋大半的設施殘骸,風格與“審判庭”主體建築一致,但顯然年代更為久遠。
    幾個小時的艱難跋涉後,他們在一處深邃的裂隙邊緣,發現了一個半坍塌的入口。入口隱藏在一塊巨大的、仿佛被撕裂的金屬板後麵,似乎是某個早期輔助結構的一部分,可能用於能量輸送或維護通道,如今已被遺棄。
    內部是一個不大的圓形空間,牆壁是那種熟悉的暗啞金屬,布滿了灰塵,但結構完整,甚至還有一個失效的氣密門機製。最重要的是,這裏似乎能屏蔽大部分外部能量掃描。
    “就在這裏。”葉舟決定在此暫時落腳。他清理出一小塊區域,讓奧拉夫能夠坐下休息,處理傷勢。他自己則盤膝坐在中央,將那塊星璿儀水晶放置在麵前。
    “我會嚐試與它建立更深層次的聯係,看看能否通過它,窺探到‘審判庭’內部的情況。”葉舟對奧拉夫說,“幫我警戒,如果我有任何異常……比如腦波活動劇烈波動或者生命體征不穩,立刻強行中斷我。”
    奧拉夫鄭重地點點頭,調整好武器,守在入口附近。
    葉舟深吸一口循環空氣,閉上眼睛,將全部精神集中起來,緩緩沉入意識深處。他不再試圖壓製星璿儀水晶的共鳴,而是主動引導自己的意識,如同細絲般纏繞上去,小心翼翼地觸碰那股與遠方“審判庭”核心相連的、微弱的共振波。
    起初,隻是一片混沌的噪音,仿佛無數種不同的語言和數學公式混雜在一起,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奔流。緊接著,是龐雜到無法理解的數據流,關於物理常數監控、文明能量等級評估、生物圈熵增速率……海量的信息幾乎要衝垮他的意識。
    他穩住心神,努力回憶著“守夜人”賦予他的那份關於回廊網絡底層結構的“感知”。他不再試圖去“理解”這些數據,而是像衝浪者一樣,尋找著數據流的“脈絡”和“節點”。
    漸漸地,混沌開始變得有序。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無比宏偉的、由純粹信息和能量構成的虛擬架構——這正是“審判庭”核心節點的內部映射!它像一個無限延伸的、由光與影構築的蜂巢,每一個六邊形的“房間”都在處理著來自銀河係各處、可能與文明演化相關的信息。而在架構的最深處,他感覺到一個無比凝聚、無比冰冷的意識核心,如同沉睡的神祇,散發著令人戰栗的威壓。
    他不敢靠近那個意識核心,隻能在外圍的“信息回廊”中小心翼翼地探索。他“看到”了“歸零炮”的狀態——一個龐大複雜的能量匯聚方程式正在被逐步求解,巨大的能量正從月球內部、甚至從某種亞空間維度被抽取、填充進炮身的儲能機構。啟動進程確實已進入不可逆階段,進度條在以一種穩定而無情的方式推進。
    他“聽到”了“守望者”內部的通訊片段,冰冷、高效,充斥著對“第七迭代變量因子”(指葉舟他們)的搜索和清除指令,以及對“最終審判”即將到來的絕對確信。
    他還“感知”到了一些被標記為“冗餘信息”或“文明遺物”的存儲區域。其中一個區域,散發著與星璿儀水晶,以及他體內那滴反物質催化能量同源的、異常古老的波動。
    導航星圖碎片!
    它就在那裏!被“過濾器”視為某種古老的、或許已失效的“遺產”,封存在信息庫的深處。
    就在葉舟的意識試圖靠近那個存儲區域,想要看得更清楚時,一股強大的排斥力陡然傳來!並非那個核心意識的主動攻擊,更像是觸動了某種自動防禦機製。
    【警告:未授權訪問嚐試。信息層級不足。請求被拒絕。】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係統提示直接回響在他的意識中。
    同時,他感覺到一股掃描波鎖定了他的意識連接源頭——正是通過星璿儀水晶建立的這條脆弱通道!
    “不好!”葉舟心中警鈴大作,立刻試圖切斷連接。
    但已經晚了。
    那股冰冷的意識——‘過濾器’在本節點的化身,似乎被這細微的、來自內部的未授權擾動從深層的運算中驚醒了一絲。
    沒有憤怒,沒有驚訝,隻有一種純粹的、基於邏輯的反應。
    【檢測到異常數據流。源點:未知(攜帶部分‘觀察者’協議特征)。分析:潛在威脅變量。執行標準清除程序。】
    刹那間,葉舟感覺自己的意識如同被投入了冰海深處,四周的信息流瞬間變得充滿惡意,化作無數尖銳的冰錐,沿著連接通道反向刺來!這不僅僅是信息攻擊,更是直接針對他意識本體的、足以將其徹底粉碎湮滅的抹除指令!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懷中另一件物品——那本來自西藏秘境、由初代守護者注釋的《體係的碎片》羊皮卷複製品(他一直攜帶電子閱讀器),似乎感應到了這極致的危險和他意識中沸騰的求生本能,突然自行啟動!
    並非物理上的啟動,而是一種精神層麵的共振。羊皮卷上那些古老晦澀的哲學思辨和注釋,此刻仿佛活了過來,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充滿韌性的思維屏障,堪堪擋住了那第一波意識冰錐的衝擊!
    “呃啊!”葉舟悶哼一聲,感覺大腦如同被重錘擊中,鼻端一熱,顯然在真空服內流了鼻血。但他借此寶貴的緩衝時間,奮力切斷了與星璿儀水晶的連接!
    他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地喘息著,眼前陣陣發黑。
    “葉舟!你怎麽樣?”奧拉夫焦急地衝過來扶住他。
    “被……被發現了……”葉舟艱難地說道,抹去麵罩內的血跡,“它……太強大了……我們得立刻離開這裏!”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整個臨時藏身的圓形空間劇烈震動起來!牆壁上那層厚厚的月塵簌簌落下。外部,刺耳的警報聲(通過結構傳導)由遠及近,淒厲地回蕩在月球真空之中!
    “它們找到我們了!”奧拉夫臉色大變,衝到入口處,透過縫隙向外望去。隻見遠處“審判庭”建築群方向,數十個,不,數百個紅色的光點正蜂擁而出,如同被驚動的蜂群,朝著他們藏身的裂隙高速撲來!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幾台巡邏單位,而是真正的、充滿殺意的清除部隊!
    與此同時,他們腳下再次傳來那熟悉的、空間扭曲的眩暈感!
    “又是傳送?”奧拉夫驚呼。
    “不……這次不一樣……”葉舟強忍著意識受創的劇痛和眩暈感,感覺到這次的空間波動更加劇烈,更加……不受控製。仿佛他們這條意外闖入的“冗餘數據”,正在被係統強製進行“錯誤修正”和“垃圾清理”!
    周圍的景象開始模糊、扭曲,金屬牆壁如同融化的蠟燭般流動起來。冰冷的月球真空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飛速掠過的、光怪陸離的色彩和無法理解的幾何形狀。他們仿佛被投入了一條狂暴的數據流管道,正被衝向未知的“回收站”!
    就在兩人以為即將被這混亂的空間力量撕碎時,一股強大而穩定的牽引力突然介入,如同在激流中拋下的錨索,猛地將他們從失控的傳送中“拉”了出來!
    天旋地轉之後,他們重重地摔落在堅硬而光滑的地麵上。
    冰冷的空氣湧入肺部,帶著一股……似曾相識的、宜人的氧氣含量和某種清潔能量的氣息。
    葉舟掙紮著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瞬間窒息。
    他們身處一個巨大得無法想象的球形空間中央。穹頂高遠,仿佛容納了一片微縮的星空,星光柔和而規律地閃爍。腳下是光滑如鏡的黑色材質,倒映著上方的星辰。而在球型空間的中心,懸浮著一個複雜到超越凡人理解能力的幾何晶體結構——它由無數不斷旋轉、組合、分離的發光線條和多麵體構成,仿佛本身就是一種活著的數學,一種具象化的物理法則。它靜靜地懸浮在那裏,散發著溫和而磅礴的能量波動,正是這股能量波動,讓他們感到熟悉——與南極冰下那座巨大設施,格陵蘭的活體檔案庫,甚至月球的“審判庭”節點,都隱隱同源!
    圍繞著這個中央幾何晶體,呈環形排列著十二個造型簡潔、閃爍著微光的座位。每個座位上都連接著一個結構複雜、流淌著數據流光的神經接口頭盔。
    南極冰下設施!中央樞紐!他們竟然被直接傳送回了這裏!
    是誰?是誰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將他們從月球背麵的絕境中拉了回來?
    “歡迎回來,變量因子們。”
    一個平靜、溫和,卻仿佛蘊含著整個宇宙歲月沉澱的聲音,在球形空間中響起。這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回蕩在他們的意識深處。
    葉舟和奧拉夫猛地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在其中一個空置的座位旁,一個全息影像正在緩緩凝聚。它並非固定形態,時而呈現為一位身著古樸長袍、麵容模糊的老者,時而又化作一團不斷變幻的星雲,時而又收縮為一個簡潔的光之符號。但無論形態如何變化,它都散發著一種遠超西藏AI“記錄者”,甚至比格陵蘭“守夜人”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更加……接近本源的智慧氣息。
    南極設施的管理員AI!
    它一直在這裏,靜靜地觀察著,等待著。
    “是您……將我們傳送回來的?”葉舟撐起身體,警惕地看著這個全息影像。雖然對方似乎沒有敵意,但剛剛經曆“過濾器”的冷酷攻擊,他對任何高等AI都抱有極強的戒心。
    “可以這麽說。”管理員AI的聲音依舊平和,“當係統檢測到來自‘審判庭’節點的異常強製清除指令,並識別出指令目標攜帶本設施高級訪問密鑰(指‘守夜人’的贈與)時,優先保護協議啟動。我將你們從空間亂流中攔截,並引導回此安全區域。”
    它頓了頓,那變幻的形態穩定為一個散發著柔和白光的抽象人形:“你們在月球背麵的行動很大膽,也很魯莽。但你們帶回了至關重要的實時信息——確認‘審判庭’核心節點已高度活躍,‘歸零炮’啟動程序進入最終階段。這比我們預估的最壞時間線,提前了17.3個標準地球月。”
    “我們?”葉舟捕捉到了這個詞。
    “指的是本設施,以及……像我一樣,在漫長歲月中,少數仍保持著最初‘觀察與記錄’使命,而非介入執行的古老存在。”管理員AI解釋道,“我們分散在回廊網絡的各個關鍵節點,但南極樞紐,是距離‘第七迭代’最近,也是與‘過濾器’對抗的前沿之一。”
    奧拉夫忍不住插話,指向空間中央那個懸浮的複雜幾何晶體:“那個……就是‘文明選擇器’?”
    “是的。”管理員AI的“目光”轉向那瑰麗而致命的造物,“它是上一次迭代——第六迭代的幸存者們,在意識到無法逃脫自身文明的終極命運後,所創造的……最後的‘仁慈’,或者說,‘贖罪’裝置。”
    “贖罪?”葉舟想起“守夜人”所說的,“過濾器”是第六迭代出於恐懼和嫉妒的造物。
    “是的,贖罪。”管理員AI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歎息,“第六迭代的幸存者,在將自身意識上傳,化身為維護‘宇宙平衡’的冰冷程序——即‘過濾器’——的同時,也留下了這個‘選擇器’。他們意識到,絕對的扼殺或許並非最佳路徑,於是設定了這個……有限的逃生閥門。”
    它開始詳細解釋,那平靜的語調訴說著一個文明最後的掙紮與抉擇:
    “當‘過濾器’判定一個文明達到臨界點,即將觸發‘歸零協議’時,‘選擇器’會被激活。它允許最多三名該迭代的個體,佩戴上這些神經接口頭盔。”
    管理員AI指向那十二個座位。
    “頭盔將深度讀取並備份佩戴者的全部記憶、意識結構、人格核心——一切構成‘自我’的信息。在‘歸零炮’啟動,文明被重置後,‘選擇器’會將這些備份的信息,注入到下一次迭代(第八迭代)最早誕生的一批智慧生命的基因序列和集體潛意識中。”
    葉舟和奧拉夫屏住了呼吸,他們開始明白所謂的“代價”是什麽。
    “這些攜帶了上一迭代記憶的個體,將在新的文明中蘇醒。他們可能成為‘先導者’——利用保留的知識和經驗,引導新文明避開陷阱,加速發展;或者,成為‘監督員’——像第六迭代的幸存者那樣,隱於幕後,確保‘過濾器’的規則被執行,維護新的‘平衡’。”管理員AI繼續說道,“他們的記憶和意識將在重置中受到保護,成為連接兩個世代的橋梁。”
    聽起來,這似乎是一線生機?保留文明的精華,在灰燼中重生?
    但葉舟的心卻沉了下去。他聽到了那個關鍵的限製詞——“最多三名”。
    “那麽……其他人呢?”他聲音幹澀地問,“那幾十億……第七迭代的其他人類呢?”
    球形空間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中央幾何晶體旋轉時發出的、幾不可聞的能量低吟。
    管理員AI的光影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它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機器的殘酷:
    “根據‘選擇器’設定的規則,以及‘歸零協議’的基礎邏輯——除了這最多三名被選中的個體,當前迭代(第七迭代)其他所有人類的記憶、意識、他們作為獨立個體所經曆的一切愛恨情仇、知識創造、文明成果……都將在‘歸零’的光輝中被徹底清洗、格式化。”
    “他們的肉體或許會在重置後的世界中,以原始部落的形式重新演化出現,但內在的靈魂,將是全新的、空白的。第七迭代的人類文明,將從真正的石器時代重新開始,沒有任何遺產,除了……那三名‘先導者’或‘監督員’腦中保留的、經過‘選擇器’嚴格篩選和壓縮的信息。”
    冰冷的寒意,比月麵的真空更加刺骨,瞬間貫穿了葉舟和奧拉夫的全身。
    這就是選擇器的代價!
    用整個文明幾十億人的記憶和存在,去換取最多三個人的“延續”!這是一種何等傲慢、何等殘酷的“仁慈”!
    “這……這根本不是選擇!這是屠殺!是文明的謀殺!”奧拉夫忍不住低吼出來,因為憤怒和恐懼,他的聲音都在顫抖。他想起了格陵蘭的同胞,想起了世界上那些平凡的、努力生活著的人們,他們的笑容,他們的夢想,他們的一切,都要被輕描淡寫地“格式化”?
    葉舟緊緊握住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他想起了艾莉絲,想起了特蕾莎,想起了“深藍之心”上的船員,想起了他這一路上見過的無數麵孔……他們的一切,都要被抹去?隻為換取三個“幸運兒”帶著冰冷的記憶,在下一個蠻荒時代醒來?
    “這是第六迭代幸存者,在自身文明徹底絕望後,所能構想出的、最具‘同情心’的方案。”管理員AI平靜地陳述,“它至少保留了‘可能性’,保留了文明之火的……三顆微弱的種子。相較於徹底的、無差別的毀滅,這被視為一種‘恩賜’。”
    “去他媽的恩賜!”奧拉夫幾乎要衝上去,盡管他知道那隻是一個全息影像。
    葉舟強行壓下心中的翻騰的怒火和惡心感,他盯著管理員AI:“所以,這就是你,或者說這個設施,給我們提供的……‘解決方案’?從我們之中選出最多三個人,坐上那些座位,然後眼睜睜看著其他所有人被抹去,帶著這份沉重的記憶,去當新文明的‘神’或者‘看守’?”
    管理員AI的光影轉向葉舟:“這是目前邏輯框架下,唯一能確保‘第七迭代’部分遺產得以延續的途徑。‘歸零炮’的啟動已不可逆,其所動用的能量層級和法則權限,遠非當前人類科技,甚至並非本設施所能正麵抗衡。抵抗,從概率學上,成功率低於0.0001%。”
    它頓了頓,補充道:“並且,選擇必須盡快做出。根據月球節點傳回的數據,‘歸零協議’最終執行倒計時,預計還剩:71小時,43分鍾,12秒。”
    一個冰冷的、如同墓碑般的倒計時,憑空出現在球形空間的穹頂之上,巨大的數字無聲地跳動著,每一秒的流逝,都敲擊在葉舟和奧拉夫的心髒上。
    三個座位。七十多個小時。幾十億人的命運。
    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轟然壓在兩人的肩頭。
    奧拉夫喘著粗氣,看向葉舟,眼中充滿了茫然和痛苦。他是一名戰士,習慣於麵對看得見的敵人和明確的戰場,但這種關乎整個文明存續的、冰冷而殘酷的選擇,超出了他承受的極限。
    葉舟閉上了眼睛。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畫麵:亞曆山大圖書館的火焰,威尼斯水下的遺跡,西藏秘境的風雪,南極冰原的壯麗,格陵蘭冰下的詭異,月球背麵的絕望……還有艾莉絲堅定的眼神,特蕾莎最後的決絕,莉亞複雜的目光……
    他們一路奮戰,揭露了“過濾器”的真相,不是為了最終坐上這所謂的“救世主”座位,成為下一個輪回的看守!更不是為了犧牲其他所有人,來換取自身的“延續”!
    這不對。這根本性的錯誤。
    他猛地睜開眼睛,目光中不再是迷茫和痛苦,而是燃燒起了某種決絕的火焰。他看向管理員AI,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說這是唯一邏輯框架下的途徑。那麽,如果……我們想要打破這個框架呢?”
    管理員AI的光影似乎因這個問題而凝滯了片刻。
    “打破框架?”它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好奇”的波動,“變量因子,你的意思是?”
    葉舟指向中央那懸浮的“文明選擇器”,指向那十二個連接著神經接口的座位,他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在這巨大的球形空間中回蕩:
    “我的意思是,我們拒絕這個選擇。我們拒絕用幾十億人的存在換取三個人的延續。我們拒絕成為下一個輪回的‘先導者’或‘監督員’。”
    他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設施的穹頂,望向外麵的星空,望向那個懸掛在天空中的、美麗的藍色星球。
    “我們要找到第三條路——不是接受毀滅,也不是接受這虛偽的‘恩賜’。我們要戰鬥,不是為了保住三個座位,而是為了保住我們所有人的……現在!”
    “我們要改寫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