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清晨，東京電視台製作局本部大樓裏的空氣，似乎比往日要稀薄些，也清冽些。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幕牆，將走廊照得亮堂堂，光塵在空氣裏安靜地起舞，像是某種無聲的禮讚。
    ‘嘭——！’
    鈴木課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橋下一郎衝了進來，他手裏捏著一張薄薄的紙，那張紙在他手中劇烈地顫抖，仿佛不是一張紙，而是一隻振翅欲飛的鳥。
    他那張向來被生活與工作壓得有些灰敗的臉上，此刻漲得通紅，是一種混雜著癲狂與極度喜悅的、不真實的紅。
    “收……收視率……”他張著嘴，喉嚨裏像是卡著什麽，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將那張紙，重重地拍在了辦公室中央那張堆滿了畫稿的桌子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瞬間匯聚了過去。
    “深夜動畫《暗芝居》，第四回收視率：3.24%！”
    “收視率水平——極優秀！”
    橋下一郎的嗓音都帶著顫抖和亢奮。
    3.24%。
    這個數字，像是一滴滾油，滴入了名為“鈴木課室”的這鍋冷水裏。
    轟！
    辦公室瞬間沸騰了。
    那是一種壓抑了太久太久之後的、近乎野性的爆發。
    “噢噢噢噢噢——！”南村星和長穀路走像兩個在祭典上贏得頭彩的少年，一把抱住對方，又叫又跳，毫無章法，將桌上的便當盒撞翻在地，醬汁與米飯灑了一地，他們卻渾然不覺，隻是用最原始的吼叫，宣泄著胸腔裏那股幾乎要炸開的狂喜。
    北川瑤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像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她沒有去擦，隻是任由那溫熱的、帶著鹹味的液體劃過臉頰，那是洗刷掉連日來所有委屈與不安的、最甘甜的雨水。
    鈴木清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看著那張報表，走過去拿起來，看著上麵那個仿佛在發光的數字，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隻溫暖而有力的手緊緊攥住，然後又緩緩鬆開，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從心髒湧向四肢百骸。
    他緩緩轉過身，走向那個從始至終都隻是安靜地靠在沙發上，臉上帶著淺淺笑意的年輕人。
    他伸出那雙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死死地抓住野原廣誌的肩膀，那張被歲月刻下無數溝壑的老臉上，老淚縱橫，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野原君……我們……我們做到了！我們真的做到了！”
    “當然，鈴木先生！”野原廣誌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發自內心的、輕鬆的笑容。
    他知道，這早已不是什麽雪球。
    這已然是一場，由他親手掀起的雪崩。
    3.24%的收視率，在淩晨零點二十分這個被所有電視人視為“垃圾時間”的死亡檔期，這已經不是奇跡，這是一個神話。
    它不僅碾壓了同時段所有電視台的節目，甚至已經超越了東京電視台自家某些在晚上十一點深夜檔播出的、被寄予厚望的企劃。
    已經成了神話！
    而且這個神話，像長了翅膀，在短短一個上午的時間裏，飛遍了東京電視台製作局的每一個角落。
    “聽說了嗎？鈴木課室那個實習生，叫野原廣誌的，他做的那個《暗芝居》，收視率破3%了！”
    “怎麽可能？淩晨檔？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千真萬確！報表都出來了！聽說就是那個在《JUMP》上畫《幽遊白書》的天才漫畫家！”
    “我的天……一個實習生，一個漫畫家，做出了這種成績？這……這是要逆襲嗎？！”
    竊竊私語聲，在茶水間，在走廊，在電梯裏，悄然流傳。
    野原廣誌這個名字，第一次，以一種如此具有衝擊力的方式，刻入了這些業界精英的腦海裏。
    他們看向鈴木課室的眼神，也從過去的同情、憐憫，變成了如今的驚異、好奇，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就在這片喧騰之中，鈴木清鬥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他接起電話，那激動得有些失控的情緒，在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時，瞬間變得恭敬而肅然。
    是審核部的竹下課長。
    “是的，我是，好的，這真是太榮幸了！”
    “我會的！我會提前！是！是的！”
    “非常感謝！請轉達我的敬意！”
    掛斷電話後，鈴木清鬥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更為複雜、也更為深刻的激動。
    他走到野原廣誌身邊，聲音裏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野原君，明日海副局長……他要請我吃飯。”
    明日海這個名字對於鈴木清鬥而言，意味著太多。
    那是他當年在關東電視台時的頂頭上司，是他的伯樂，是將他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導演，一路提拔起來的恩人。
    後來關東台被收購，他跟著明日海來到這東京電視台本部，本以為能大展拳腳，卻不曾想，因為派係鬥爭，兩人一同被壓製了數年之久。
    今日的這頓飯，不僅僅是一頓飯。
    這是一聲號角，是宣告著他們這些“外來者”，將要在這座權力的山峰上，重新插上自己旗幟的號角！
    至少對於已經被壓製了很久的了鈴木清鬥來說是這樣。
    “野原君，你必須和我一起去！”鈴木清鬥的眼中，燃燒著前所未有的火焰，“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我必須，我一定要把你介紹給明日海副局長！你是我們最大的功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麵對這份足以改變一個新人命運的邀約，野原廣誌卻隻是歉意地笑了笑，然後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
    “課長，非常感謝您的看重，也請替我向明日海副局長轉達謝意。”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隻是，我可能去不了。我已經……很久沒回家了。”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柔軟的、屬於一個普通年輕男人的無奈與甜蜜。
    “美伢她……昨天晚上打了兩遍電話過來，我怕我再不回去，她就要衝到電視台來抓人了。”
    鈴木清鬥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看著他那雙清澈的、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的眼睛，心中那股因為激動而有些上頭的熱血，慢慢沉澱了下來。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個創造了神話的天才，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牽掛、有擔當的男人。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這個年輕人，他的強大，或許並不僅僅在於那驚世駭俗的才華，更在於這份麵對潑天富貴時，依舊能堅守本心的從容與清醒。
    “好……好！”鈴木清杜重重地拍了拍野原廣誌的肩膀，眼中滿是欣賞與欣慰：“快回去吧！替我向美伢問好！這裏有我！”
    就在兩人說話間，課室門口的走廊上，一行人影仿佛特意加快一般的走過去。
    為首的正是岩田正男。
    他再也沒有了前幾日的囂張與不可一世，那張總是掛著譏諷笑容的臉，此刻陰沉得如同暴雨將至前的天空。
    他身後的那群跟班，也都一個個垂頭喪氣，像一群鬥敗了的公雞，連路過鈴木課室時，都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仿佛那裏麵透出的歡聲笑語，是灼人的火焰。
    岩田正男沒有停下，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向了那條走廊的盡頭，自顧自的按了電梯，和這些下屬分道揚鑣。
    因為這些下屬需要去辦《鬼坊武士》的各種雜事。
    而他則是上樓，來到了高田俊英副局長的辦公室。
    “岩田課長，副局長在等您。”門口的秘書看到了岩田正男過來，就站起身來對他做了個請的動作。
    “嗨。”岩田正男對這個三十多歲的女秘書客氣的點了點頭，也咽了口唾沫，推門進去。
    辦公室裏，檀香依舊，氣氛卻冰冷如冬。
    高田俊英沒有再發火，他隻是平靜地坐在辦公桌後，看著自己這位心腹大將，那張總是寫滿精明與算計的臉上，此刻隻剩下惶恐與不安。
    “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罵你，沒有任何意義。”高田俊英的聲音很平淡，平淡得讓岩田正男感到一陣心悸。
    他知道，這才是副局長真正動怒的前兆。
    “你的《鬼坊武士》，宣傳進行得怎麽樣了？”高田俊英淡淡詢問。
    “已經……已經都安排下去了，台裏的宣傳資源都給到了最好，下周一之前，所有的預熱都會完成。”岩田正男小心翼翼地回答。
    “不夠。”高田俊英搖了搖頭：“光有台裏的宣傳，不夠。”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名片，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加藤信，《日東新聞》的首席影評人。我昨晚已經安排人和他溝通過了，他會在你們的動畫播出前，發表一篇足夠有分量的評論文章。我給他的‘潤筆費’，足夠讓他把你的《鬼坊武士》，誇的極為完美。”
    岩田正男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加藤信！
    那可是業內公認的筆杆子，他的文章，向來是票房和收視率的風向標！
    “謝謝副局長！謝謝副局長！”他激動得連連鞠躬。
    “別高興得太早。”高田俊英的眼神冷了下來，他死死地盯著岩田正男，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能為你做的，都已經做了。下周一，你的《鬼坊武士》，不光要贏，還要贏得漂漂亮亮！我要你用最高的收視率，去告訴所有人，所謂的奇跡，在絕對的實力和資源麵前，不過是個笑話。”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卻又帶著千鈞之重。
    “還有，下半年那個S級的真人恐怖企劃，台裏已經初步決定，導演的人選，重點將考慮上半年的節目收視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岩田正男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抬起頭，看著高田俊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終於明白了。
    這已經不是一場簡單的收視率之爭，這是一場賭上了他未來前途的……戰爭。
    “嗨！”岩田正男立刻滿臉凝重的再次低下頭，認認真真的回應：“我會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