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原廣誌走出東京電視台那座如同鋼鐵巨獸般的大樓，午後的陽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暖意，灑在他身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合著尾氣與塵埃的、屬於東京的空氣，卻感覺前所未有的自由與舒暢。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道去了銀座。
    在那家他早就預定好的、藏在巷弄深處的懷石料理店裏，他見到了那個讓他願意為之奮鬥的身影。
    小山美伢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連衣裙，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發帶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精致的鎖骨。她沒有化妝，素麵朝天，那張膠原蛋白滿滿的小臉上，卻仿佛比銀座所有的霓虹燈加起來還要明亮。
    看到野原廣誌推開那扇雅致的木門，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間就彎成了兩道好看的月牙。
    “廣誌君！”
    她像一隻雀躍的小鳥，撲了過來，卻又在最後一步堪堪停住，隻是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仿佛怎麽也看不夠。
    “等很久了嗎？”野原廣誌伸手，自然而然地刮了一下她挺翹的鼻尖，那觸感溫潤如玉。
    “不久不久！”美伢搖著頭，嘴角咧開的弧度怎麽也壓不下去，“我剛剛才到，真的！”
    野原廣誌隻是笑著，牽起她的手，走進了那間隻為他們兩人準備的雅室。
    這家店，是他用《幽遊白書》第一筆真正意義上的大額稿費預定的。價格不菲，但看著美伢在看到一道道如同藝術品般的料理被端上來時，那副既想保持矜持又忍不住瞪大眼睛的可愛模樣，他覺得，一切都值了。
    “哇……這是大間產的頂級大卜口嗎？入口即化……太好吃了！”
    “廣誌君，你快嚐嚐這個鬆茸清湯，好鮮！”
    “這個……這個是活造的伊勢龍蝦嗎？它……它的須還在動耶！”
    美伢像個初次闖入天宮的鄉下丫頭，每一道菜都能引起她一陣小聲的驚呼，那份發自內心的喜悅，比任何調味品都更能增進食欲。
    野原廣誌隻是含笑看著她，偶爾為她夾一塊天婦羅，或是將煮物裏她不愛吃的香菇挑出來。
    “廣誌君。”美伢小口地吃著那塊被野原廣誌挑掉了香菇的芋頭，忽然抬起頭，那雙被食物的霧氣蒸騰得愈發水潤的眼睛裏，帶著一絲崇拜與好奇。
    “嗯？”野原廣誌看向她。
    “我今天在電車上，聽到很多人都在談論暗芝居呢！你真的……好厲害！
    她說到最後，聲音裏已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還好吧。”野原廣誌輕輕笑笑，仿佛那攪動了整個電視台風雲的3.24%，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數字：“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站在前世巨人的肩膀上。
    現在的他，那簡直就是如魚得水！
    “才不是‘還好’呢！”美伢卻鼓起了腮幫子，像一隻護食的小鬆鼠，有些不滿地反駁道：“我聽隔壁的太太們都在討論！她們說現在都不敢一個人晚上去公司的茶水間了，怕複印機裏會突然伸出一張臉來！她們還說，這個動畫的導演，一定是個很可怕的魔鬼！”
    她說著，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雙好看的月牙眼裏，閃著狡黠的光：“她們要是知道，那個‘魔鬼’，就是給我做愛心早餐的廣誌君，不知道會是什麽表情呢？”
    “或許會覺得，我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魔吧。”野原廣誌端起清酒，淺酌一口，辛辣的暖意順著喉嚨滑下。
    他看著眼前這個巧笑嫣然的女孩，心中那份因為連日奮戰而積攢的疲憊，仿佛都被這笑容滌蕩得一幹二淨。
    這便是他戰鬥的意義。
    為了守護這份笑容，為了讓她能永遠這樣無憂無慮地，為了一塊頂級的金槍魚大卜口而驚呼，為了一個無聊的笑話而開懷。
    “野原家的美伢。”野原廣誌輕笑：“或許現在，也該要個小新了。”
    ……
    晚飯後，兩人沒有坐車，而是手牽著手，慢悠悠地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道上。
    東京的夜，是一匹被無數寶石點綴的黑色錦緞，奢華、冰冷，卻又在不經意間，透出萬家燈火的溫暖。
    回到他們那間位於春日部的小小公寓時，夜已經深了。
    可當他們走到自家門口時，卻都愣住了。
    隻見公寓的鐵門旁，一道身影正孤零零地靠牆站著。那人穿著一身被褶皺占領的西裝，頭發有些淩亂，懷裏緊緊抱著一個看起來頗有分量的公文包，整個人散發著一股被雨淋濕了又被風吹幹了的貓一般的、可憐兮兮的氣息。
    “田所先生？”野原廣誌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認識這個人。
    而那人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在看清是野原廣誌後，那張寫滿了焦慮的臉上，瞬間爆發出一種見到了救世主般的光芒。
    “野原老師！您可算回來了！”他幾乎是撲了過來，聲音裏都帶著哭腔：“我給您打了八個電話！您知道嗎？我在集英社都等不及了！一個關乎《幽遊白書》在《少年JUMP》的大好機會！我必須來親自找你！”
    來者正是野原廣誌在《少年JUMP》的責任編輯，田所正人。
    “先進來再說吧。”野原廣誌有些無奈地打開了房門。
    美伢好奇地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然後體貼地去廚房泡茶。
    剛一進屋，田所正人便再也繃不住了，他將公文包往地上一放，整個人就差給野原廣誌來一個土下座了。
    “野原老師，這次是個大好的機會啊！”他甚至顯得更卑微。
    但沒辦法。
    任誰知道了一個漫畫家，沒有創作瓶頸，在自己的眼前用一天就畫了別的漫畫家半年的稿子出來，都會如此卑微。
    在他的眼前，野原廣誌可是貨真價實的天才漫畫家！
    “田所先生，請冷靜。”野原廣誌將他按在沙發上，遞過去一杯美伢剛泡好的麥茶：“我記得上周，才剛剛交給你一個月份的稿子，怎麽了？”
    “稿子是夠，可是……可是機會來了啊！”田所正人灌了一大口茶，才緩過氣來，用一種近乎悲愴的語氣說道：“您知道我們雜誌的台柱，畫了十五年《武士之魂》的宮本老師吧？他……他昨天突然宣布，要完結了！”
    野原廣誌聞言，也是微微一愣。
    《武士之魂》，他知道，是這個世界《少年JUMP》的常青樹，地位約等於前世的《烏龍派出所》，雖然人氣已不複巔峰，但卻是無數讀者的一種情懷，是雜誌銷量的穩定基石。
    “這……也太突然了。”野原廣誌挑眉。
    “誰說不是呢！”田所正人一臉的生無可戀：“宮本老師說他要去環遊世界尋找新的靈感！可他這一走，我們周刊的台柱就空出來一個！後麵的幾個連載，人氣又都半死不活的，總編今天早上開會的時候，臉都綠了！他下令，必須立刻找到一部能夠頂上去的作品！”
    他說著，用一種無比熱切、無比期盼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野原廣誌。
    “所以，編輯部的所有人都想到了您！野原老師！您的《幽遊白書》，現在人氣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飆升！讀者調查的排名，已經連續三周衝進前五了！而且您的畫稿速度又快，質量又高！隻有您，隻有您的《幽遊白書》，才能填補宮本老師留下的空缺，成為我們《JUMP》新的支柱！要抓住這個機會啊！”
    一旁端著果盤過來的美伢，聽到這話，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她走到野原廣誌身邊坐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道：“廣誌君，可是你最近在電視台那邊，已經那麽辛苦了……每天都加班到那麽晚，還要再畫漫畫的話，身體會吃不消的。”
    她的聲音裏，滿是藏不住的心疼。
    然而，她這話，卻像一道驚雷，劈在了田所正人的頭上。
    “電……電視台？”田所正人臉上的熱切瞬間凝固，他愣愣地看著野原廣誌，又看了看美伢，聲音都變了調：“野原老師……您……您去東京電視台工作了？”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在這一刻，崩塌了。
    完了。
    這是他腦海裏唯一的念頭。
    自己最大的指望，那個被編輯部所有同僚都視為救世主的天才漫畫家，那個能一夜畫出十幾頁高質量畫稿的肝帝，竟然……竟然跑去找了一份“正經工作”？
    這對於一個指望靠漫畫家吃飯的編輯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
    看著田所正人那副從天堂跌落地獄的灰敗表情，野原廣誌卻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沒關係。”他拍了拍美伢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後才對田所正人說道：“隻是兼職而已，不影響畫稿。正好，我最近也有了一些新的構思。”
    他當然有構思。
    整個《幽遊白書》的暗黑武術會篇，那一場場酣暢淋漓的戰鬥，一個個鮮活迷人的角色，早已在他腦海裏上演了無數遍。
    對於別人來說，這是嘔心瀝血的創作。
    對於他來說，這隻是……默寫。
    嗯。
    說抄襲也行。反正那老賊還能穿越過來起訴他不成？
    “真……真的嗎？”田所正人那黯淡下去的眼睛裏，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苗。
    “嗯。”野原廣誌點了點頭，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這個周天之前，我會把下一話的稿子交給你，後麵的也一樣。”
    “太好了！太好了！”田所正人激動得差點又站起來鞠躬，他看著野原廣誌，就像在看一尊閃閃發光的神祇。
    臨走前，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好奇地問道：“對了，野原老師，冒昧問一下，您在東京電視台參與的，是什麽企劃啊？”
    “一部叫《暗芝居》的恐怖動畫。”野原廣誌隨口答道。
    “暗芝居……”田所正人念叨著這個名字，眉頭微蹙，“我好像……在哪裏聽過……好像是聽別的部門的同事提起過，說最近有個深夜動畫很火……”
    他沒有多想，隻是將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裏。
    “那我就不打擾您了！野原老師，您好好休息！我等您的稿子！”
    田所正人抱著他的公文包，帶著滿心的歡喜與感激，幾乎是飄著離開了。
    房間裏，重新恢複了安靜。
    美伢靠在野原廣誌的肩上，聞著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還是有些不放心地說：“廣誌君，真的沒問題嗎？不要太勉強自己哦。”
    野原廣誌側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印上一個吻。
    “放心吧，美伢。”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隻有他自己才懂的笑意：“對我來說，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了。”
    “啊？”美伢疑惑的歪了歪小腦袋。
    她不明所以。
    “好了，美伢，你不懂沒關係的。”而野原廣誌臉上的表情逐漸隱晦起來：“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