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 荊棘潛行 微光暖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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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荊棘潛行,微光暖鄰
工業園像一頭蟄伏在城市邊緣的衰老巨獸,白日裏尚有零星的機器轟鳴和貨車進出,勉強維持著一點生機。一旦入夜,便隻剩下死寂。鏽蝕的鋼架在風中發出嗚咽,殘破的路燈投下昏黃而稀疏的光斑,勉強照亮坑窪的水泥路麵,更遠處則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吞噬著廢棄的廠房和堆疊的集裝箱。
我的保安工作枯燥至極。三班倒,負責的區域正是這園區最偏僻、最破舊的角落。巡邏路線固定,每隔兩小時就要拿著沉重的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完那條仿佛永遠也看不到頭的、彌漫著鐵鏽和腐朽塵埃氣味的小道。
同事大多是五六十歲、混日子等退休的老頭,或是幾個眼神閃爍、幹一天算一天的臨時工。我這個新來的、沉默寡言、反應似乎總比別人慢半拍的“中年人”,自然而然成了他們排解無聊的對象。
“喂,張家保,去,幫我把門口那堆垃圾倒了。”說話的是保安隊副隊長,一個姓王的胖子,總喜歡腆著肚子,用下巴指使人。那本不該是我的活兒。
我點點頭,沒說話,默默去拿垃圾桶。反抗隻會招來更變本加厲的刁難和探究,我不能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嘖,瞧他那慫樣,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背後傳來低低的嗤笑。
“聽說老婆跟大老板跑了,自己沒本事,跑這兒來躲清靜了?”
“誰知道呢,看他那晦氣臉,離他遠點沒錯……”
惡意的揣測和毫不避諱的議論,像粘稠的汙泥,無處不在。我緊緊攥著垃圾桶的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但最終還是緩緩鬆開。我不能動怒,情緒劇烈波動會幹擾我體內那絲本就微薄脆弱的真氣運行。我必須苟住,像一塊石頭,一塊被所有人無視、可以安全地藏在淤泥最深處的石頭。
唯一能讓我感到些許安寧的,是深夜獨自巡邏的時段。當整個園區徹底沉睡,連那些嚼舌根的人都躲進值班室打盹時,天地間仿佛隻剩下我和那寥落的星光。
我會刻意放慢腳步,在特定的幾個點稍稍停留。那裏或許是園區裏僅存的幾棵老樹下,或許是一處殘破的、據說建國前就存在的界碑旁。這些地方,殘留的、極其稀薄的天地能量,似乎比別處稍微濃鬱那麽一絲絲。
我小心翼翼地運轉著那套被我修改了無數遍、剔除了所有可能指向特定傳承痕跡的《基礎導引術》。氣流細若遊絲,在幹涸的經脈中艱難地穿行,如同在無邊沙漠裏尋找著幾乎不存在的水汽。進展慢得令人絕望,往往一整晚的修煉,積累的真氣還不如自然恢複來得多。但我不敢停,更不能去嚐試網絡上那些看似精妙、實則遍布陷阱的“神功”。我知道,那每一個看似誘人的功法漏洞或關竅秘要,都可能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釣餌,隻等無知者上鉤,然後被冥冥中的“它們”瞬間標記、捕捉,甚至剝奪。
十九年前的那次剝奪,抽走的不僅是我的慧根和氣運,似乎更在我靈魂深處打下了某種“烙印”,讓我更容易吸引厄運和惡意。我必須用十倍、百倍的小心,來對抗這種趨勢。
然而,厄運依舊如影隨形。
那天上班,王副隊長特意把我叫到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老張啊,上麵檢查,說我們南區那幾個消防栓記錄不規範,之前的記錄本‘丟’了,你辛苦一下,把過去半年的記錄補一份出來,明天早上放我桌上。”
那是厚厚一遝幾乎不可能一夜之間憑空偽造完的記錄。我知道,這是故意的刁難,或許是因為昨天他讓我去買煙,我動作慢了些許。
我沉默地接過來,一整晚,在值班室昏黃的燈光下,對著空白的表格,一筆一劃地編造著日期、檢查人、壓力值……窗外是呼嘯的冷風,窗內是我疲憊不堪的軀體和越來越沉重的大腦。
後半夜,極度困倦恍惚間,我竟伏在桌上睡著了。
然後,我做了一個極其清晰、逼真到可怕的夢。
夢裏,我站在一家彩票投注站前,背景模糊,唯獨那塊寫著開獎號碼的牌子亮得刺眼。上麵是一組數字:07, 12, 19, 23, 28, 30+ 16。它們像是用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進了我的腦海裏。
我猛地驚醒,心髒狂跳,那組數字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跳動。
一種荒謬又誘人的念頭無法抑製地升起。是預知夢?是我殘存的、被剝奪後偶爾掙紮顯現的一絲靈性感應?還是……另一個更深、更惡毒的陷阱?
理智告訴我不要相信,這太詭異,太巧合。但現實的壓力,父母日漸衰老可能存在的病痛(我心頭一直有種隱隱的不安),以及內心深處那股渴望改變、渴望抓住任何一絲可能機遇的衝動,最終壓倒了我。
第二天交班,我幾乎是衝出了工業園。最近的投注站在三公裏外,我舍不得坐車,一路快走加小跑,氣喘籲籲。
就在離投注站隻剩下最後一個拐角,已經能看到那個紅色的招牌時,異變突生!
一個老太太突然從旁邊的小巷裏踉蹌著衝出,精準地撞在我身上,隨即“哎喲”一聲癱倒在地,挎籃裏的水果滾了一地。
“你瞎啊!怎麽走路的!撞死我了!”老太太抱著腿,聲音尖利,中氣十足,眼神卻帶著一種熟練的狡黠。
我心中猛地一沉——碰瓷!
“對不起,阿姨,我沒……”我試圖解釋,想去扶她。
“別碰我!骨頭肯定斷了!賠錢!沒有五千塊錢今天你別想走!”她死死拽住我的褲腳,大聲嚷嚷起來,瞬間吸引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我焦急地看著不遠處的投注站,又看著地上哭天搶地的老太太,以及周圍那些或冷漠或看戲的目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最終,在幾個看似“好心”的路人調解下(他們很可能是一夥的),我心急如焚,抱著破財消災、趕緊脫身的念頭,掏光了身上僅有的兩千塊錢——那是我接下來一個月的生活費。
拿到錢,老太太立刻“好轉”了許多,罵罵咧咧地自己站了起來。
我掙脫人群,發瘋似的衝向投注站。
櫃台後的老板正在懶洋洋地收拾東西。
“老板,買……買彩票!雙色球!”我喘著粗氣,聲音嘶啞。
“下班了,機子都關了。明天請早。”老板頭也不抬。
牆上的時鍾,赫然顯示著:20:01。開售時間剛剛結束一分鍾。
我如遭雷擊,渾身冰冷地僵在原地,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兩千塊錢,一個月的口糧,換來的是錯過,是戲弄。那組冰冷的數字,此刻像是一串嘲弄的符號,刻在我的視網膜上。
當晚開獎後,我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開獎號碼。 07, 12, 19, 23, 28, 30+ 16。一分不差。
巨大的眩暈感瞬間擊中了我。我扶著冰冷的牆壁,才勉強沒有摔倒。那不是錯覺,那不是巧合!那原本可以是改變命運的機會!卻被一場精心策劃(或者說,被我的厄運引來)的碰瓷,硬生生掐斷。
絕望、憤怒、還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將我吞沒。這個世界,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惡毒眼睛,在時刻盯著我,在我看到任何一絲希望之光時,便立刻降下更深的黑暗將其撲滅。
失魂落魄地回到租住的筒子樓,還沒上樓,就聽見房東大嗓門的嚷嚷聲:“……電話都打到我這裏來了!說你爹住院了!急性闌尾炎,要馬上手術,讓你趕緊湊錢寄回去!電話號我給你放桌上了,趕緊的!別死在我這屋裏!”
轟隆!又一個噩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剛剛承受了重擊的心上。
父親!我衝進房間,抓起桌上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打通電話,母親在那頭強壓著哭腔,聲音裏充滿了無助和焦慮:“家保……醫生說手術不大,但前後也得要……要一萬多塊,家裏實在……”
一萬多塊。對我而言,這無疑是一筆天文數字。我所有的積蓄,加上剛預支的半個月工資,扣除被訛詐的兩千,隻剩下不到八百塊。
掛斷電話,我癱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窗外是工業區汙染導致的、永遠灰蒙蒙的天空。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湧來,試圖將我徹底淹沒。工作的刁難、同事的排擠、命運的戲弄、家庭的負累……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沉重的枷鎖,死死地勒緊我的脖子。
為什麽?我已經如此小心翼翼,已經低到了塵埃裏,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我?
就在我被負麵情緒吞噬,幾乎要徹底崩潰的時候,隔壁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哭泣聲,還夾雜著一種用頭撞牆的沉悶“咚……咚……”聲。
我的隔壁,住著一個叫小雅的女孩。二十出頭,在附近的電子廠做工,很安靜,有些內向,見麵總會小聲地叫我一聲“張叔”。她似乎也沒什麽朋友,總是一個人。
這哭聲……不對勁。那不是悲傷的哭,更像是一種絕望到極致的、瀕臨崩潰的嘶啞哀鳴。而且,那撞牆的聲音……
我強打起精神,凝聚起這些時日艱難修煉出的、微弱得可憐的那一絲靈覺,小心翼翼地探向隔壁。
一股陰冷、粘膩、充滿怨毒和絕望的氣息,如同實質的蛛網,纏繞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裏!這股氣息,我有些熟悉……像是……像是那些偶爾在街頭與我擦肩而過的、“非人”之物身上散發的,但更加微弱、混亂,也更加……饑餓。
這不是普通的情緒低落,這是……被什麽東西纏上了!?(纏身靈?)
幾乎是本能,我想起了母親的話:“心裏要存善念,對花鳥魚蟲都要有慈悲心。”
也幾乎是本能,我腦海中閃過那本殘破《外經》上的一段模糊記載,以及《基礎導引術》中關於“靜心辟邪”的粗淺法門。它們在我被剝奪後變得混沌的大腦裏艱難地組合、推演。
我猛地站起身。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女孩被這種東西毀掉!尤其是在我剛剛經曆了如此絕望的時刻,我更能體會那種被無形之物扼住喉嚨的痛苦。
我深吸一口氣,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哭聲戛然而止,但那種陰冷感卻更加濃鬱。
過了好久,門才打開一條縫。小雅臉色慘白如紙,眼圈烏黑,眼神空洞渙散,整個人瘦脫了形,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她身上散發著濃濃的絕望死氣。
“張叔……”她聲音嘶啞,如同破風箱。
“小雅,你……沒事吧?我聽到聲音……”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
她猛地搖頭,眼淚又湧了出來:“我受不了了……張叔……它總是讓我去死……一直在我腦子裏說話……我控製不住……”
果然!
我側身擠進房間。房間狹小混亂,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寒氣息撲麵而來,讓我胳膊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我能“看”到,一團模糊的、人形的灰黑色氣旋,正緊緊趴在小雅的背上,扭曲的“頭部”貼著她的後腦勺,不斷散發著惡毒的意念!
它並不強,甚至很弱小,但對付一個精氣神本就虛弱的普通女孩,綽綽有餘。
沒有時間猶豫,也沒有法壇符籙。我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銳痛伴隨著微鹹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舌尖血乃至陽之液,可破邪祟!同時,我調動起丹田內那絲細若遊絲的清涼真氣,艱難地將其灌注於右手食指。
以指代筆,以舌尖純陽之血為墨!
我一步踏前,口中疾速唸誦出《基礎導引術》中唯一一句帶有辟邪功效的簡單音節(這或許是我唯一能安全使用的),右手食指閃電般點出,不是點向那團灰黑氣旋,而是直接點在小雅的眉心(印堂穴)!
“敕!”
一聲低喝,蘊含著我此刻所有的意誌力和那微薄的真氣與純陽血氣!
“嘰——!”
一聲尖銳無比、非人般的淒厲慘叫,猛地在小雅腦後炸響!那團灰黑氣旋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劇烈地扭曲、翻滾,瞬間從小雅身上彈開,化作一縷黑煙,尖叫著試圖穿過牆壁逃竄!
但它似乎被我的血氣和中止的邪咒短暫困住,速度慢了一瞬。
我豈能容它逃走再去害人!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力氣,左手中指拇指迅速扣成一個簡單的“金剛印”(父親小時候教的把式之一),再次調動那幾乎枯竭的真氣,朝著那黑煙猛地一戳!
“破!”
黑煙劇烈震蕩,發出一聲更加絕望的尖嘯,猛地爆開,徹底消散無蹤。空氣中那股陰冷粘膩的氣息也隨之迅速消退。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小雅身體一軟,直直向後倒去。我趕緊扶住她,將她安置在床上。
她臉上的死灰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雖然依舊蒼白虛弱,但那種令人不安的“死氣”消失了。她沉沉睡去,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眉頭也舒展開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我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丹田空空如也,太陽穴針紮似的疼,舌尖的傷口火辣辣地痛。
但看著小雅安穩的睡顏,感受著房間裏恢複正常的溫度,一種難以言喻的、久違的複雜情緒悄然湧上心頭。
那是一種混合著虛弱、後怕,但更深層次的,卻是一絲極其微弱的……溫暖和確信。
十九年來,我第一次,憑借自己的力量,真正做到了某件事。驅散了黑暗,幫助了他人。
雖然前路依舊迷茫黑暗,父母的手術費像大山一樣壓在心頭,自身的修行步履維艱,潛伏的危機無處不在。
但這一縷微弱的、由內而生的暖意,仿佛在無邊的寒夜中,點燃了一顆小小的火星。
它不足以照亮前路,卻足以告訴我,我走的這條路,或許……是對的。
我掙紮著爬起來,輕輕帶上門,回到自己冰冷的房間。
現在,我必須麵對另一個迫在眉睫的難題。
一萬塊錢。父親的救命錢。
我,該如何去弄到這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