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 賭局暗湧 祝由破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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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賭局暗湧,祝由破厄
    工業園的老舊,不僅體現在生鏽的管道和斑駁的牆皮上,更滲透在管理體係的方方麵麵。我們所屬的物業公司,是街道下屬的三產企業,人員結構老齡化嚴重,平均年齡超過五十歲。反應遲緩、服務意識淡薄、偶爾還會和園區裏僅存的幾家小廠子的工人起衝突,投訴電話幾乎每周都會打到公司總部。
    上麵終於忍無可忍,下達了“整頓職場,優化隊伍”的通知。風聲鶴唳,尤其是我們這些一線保安,人人自危。誰都清楚,“優化”二字背後,意味著什麽。
    很快,一種心照不宣的“潛規則”開始在保安隊裏彌漫開來——向隊長、副隊長“表示表示”。明著送錢太紮眼,於是,一場場以“娛樂”為名的牌局,在值班室、在廢棄的倉庫角落裏,悄然開場。撲克牌摔在桌上的劈啪聲,和壓低的、帶著緊張與貪婪的吆喝聲,成了夜幕下新的背景音。
    我知道這裏麵水很深,一直刻意遠離。我的處境本就艱難,不能再卷入這種是非,更輸不起那僅夠糊口的微薄薪水。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那天夜裏,我剛巡邏完一圈,就被王副隊長和另外兩個平時就跟他沆瀣一氣的保安堵在了值班室門口。
    “老張,一個人窩著發什麽黴?走,兄弟幾個湊個手,玩兩把‘鬥牛’,解解悶。”王胖子皮笑肉不笑,一隻手已經搭上了我的肩膀,力道不小,幾乎是推著我往旁邊的雜物間走。
    “王隊,我……我不會玩這個,也沒錢……”我試圖掙紮,語氣虛弱。
    “嘖,瞧你這慫蛋樣!都是爺們兒,誰天生就會?學學就會了!沒錢?贏一把不就有了?聽說你老家老頭等著錢做手術?說不定時來運轉,就在今晚呢?”另一個瘦高個保安陰陽怪氣地說著,和另一人一左一右,幾乎是將我架了起來。
    父親手術費的巨大壓力,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他們的話,像毒蛇一樣,精準地咬在了我最脆弱的地方。明知是陷阱,但我心底那份被逼到絕境的絕望和一絲極其微弱的、扭曲的僥幸心理,讓我抵抗的力氣瞬間小了。
    我被硬按在了一張破桌子前。桌上散落著油膩膩的撲克牌,煙灰缸裏塞滿了煙頭,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和汗臭混合的渾濁氣味。算上王胖子,總共五個人,除了我,他們四個眼神交換間都帶著一種心領神會的默契。
    我知道,這很可能是個局,一個針對我,或者說針對所有“不聽話”或者需要“表示”的人的局。
    牌局開始。我手生,心思又重,頭幾把輸得很快,口袋裏那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很快易主。王胖子笑得臉上的肥肉都在抖。
    “看吧,就說你小子得交學費!”
    焦急和屈辱感啃噬著我。再輸下去,我明天吃飯都成問題,更別提攢錢給父親了。
    不能這樣下去!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依舊昏沉,但十九年前接觸過的那些風水相術的碎片知識,以及在絕境中被迫提升的、對氣場能量的微弱感知力,開始艱難地運轉。
    我假裝係鞋帶,低頭仔細觀察桌腿的朝向和地麵的紋路;借點煙的機會,將煙灰看似無意地彈落在幾個特定的方位;調整了一下坐姿,暗暗契合了房間裏殘存的、極其微弱的磁場流向……我沒有能力布置真正的風水局,更沒有法器符籙,隻能竭盡所能,用這些微不足道的小動作,試圖微微攪動一下這方寸之地的“氣”。
    同時,我摒棄所有雜念,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洗牌、發牌的王胖子手上。我的視覺無法捕捉出千的動作,但我那絲微弱的靈覺,卻能模糊地感應到牌落下時,其上附帶的、極其細微的“氣”的波動——那是經手人留下的短暫印記!
    當“氣”的波動呈現某種特定 pattern時,往往意味著好牌或壞牌。
    這很冒險,極度耗費心神,且極不穩定。但在那一刻,我沒有選擇。
    奇跡般的,接下來的牌局,風向變了。
    我依舊沉默寡言,表情麻木,但出牌卻變得異常果斷。該跟時狠跟,該棄時毫不猶豫。
    “牛牛!”“五花牛!”
    我麵前的零錢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相反,王胖子他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原先的輕鬆戲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疑、焦躁和輸紅眼後的狠厲。
    “邪了門了!這小子走了什麽狗屎運?”“媽的,手氣真背!”
    他們開始互相使眼色,暗中做小動作,甚至嚐試換牌。但在我的靈覺模糊感應和那被稍稍改動的、利於我的微弱氣場影響下,他們的手段似乎總差那麽一點火候,或是被意外打斷。
    牌局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進行。我贏的錢越來越多,已經遠遠超出了我輸掉的部分。粗略一算,竟然有了一萬出頭!
    王胖子的臉黑得像鍋底,最後一把,他孤注一擲押上大注,卻再次慘敗在我的一手“炸彈”之下。
    “操!”他猛地將牌摔在桌上,眼睛赤紅地瞪著我,胸膛劇烈起伏,“不玩了!真他媽晦氣!”
    另外幾人也罵罵咧咧地站起來,看我的眼神充滿了不善和探究。
    我沒有說話,默默地將贏來的錢整理好,大部分是零鈔,厚厚一遝。心髒在狂跳,背後已被冷汗濕透。我知道,我闖禍了。贏了錢,卻可能惹來更大的麻煩。
    我留了個心眼。等他們罵罵咧咧先後離開後,我獨自找到了落在最後、臉色最難看的王副隊長。
    在一個昏暗的角落,我將那一萬塊錢拿出來,仔細數出八千塊——這是父親手術費的預算。然後將剩下的兩千多塊,一股腦塞向王胖子。
    “王隊……今晚運氣好……這點……意思一下……”我努力讓聲音顯得卑微討好。
    王胖子斜眼看著我,又瞥了一眼我手裏那明顯厚得多的另一遝錢,嘴角扯出一個極度譏諷和怨毒的冷笑。
    “嗬,看不起誰呢?張家保?你小子不是贏了一萬老幾?拿這點零頭糊弄鬼呢?”
    他沒有接錢,反而猛地一揮手,將我遞過去的鈔票打飛!紅色的紙鈔散落一地,在昏暗的燈光下格外刺眼。
    “給臉不要臉!咱們走著瞧!”他惡狠狠地撂下這句話,轉身大步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散落一地的錢,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果然,當晚後半夜,在我負責巡邏的時間段,王胖子親自帶著領班和晚上輸了錢的那幾個保安,突然“突擊檢查”。
    他們直接在我平時稍作休息、匯總巡邏記錄的那個固定點位,將正靠牆坐著、在本子上記錄的我抓個正著。
    “張家保!上班時間竟敢睡覺!屢教不改!嚴重違反公司規定!現在正式通知你,你被開除了!立刻收拾東西,去辦公室辦手續!”王胖子聲音很大,義正詞嚴,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報複的快感。
    領班在一旁假惺惺地歎氣:“老張啊,你怎麽能這樣呢?太讓人失望了。”
    我知道任何辯解都是徒勞。他們是有備而來,要置我於死地。
    清晨,我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物業公司那間狹小擁擠的辦公室,辦理離職手續。心情灰暗到了極點。失去了這份工作,失去了住所,父親的手術費雖然勉強湊夠,但後續呢?我又該去哪裏?
    王胖子和那個領班也在辦公室,大概是等著“見證”我的滾蛋,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經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頭發稀疏,麵色有些晦暗,帶著一種被生活和工作長期磋磨後的疲憊和麻木。他例行公事地給我表格,語氣平淡,似乎對下麵這些齷齪心知肚明,但也懶得管。
    手續辦到一半,公司訂的盒飯送到了。經理擺擺手:“先吃飯吧,吃完再弄。”
    盒飯是廉價的大鍋菜,經理的那份有一整條小鯽魚。他吃得很快,顯然餓極了。
    突然,他猛地捂住脖子,臉瞬間漲得通紅,眼睛瞪大,發出“嗬嗬”的痛苦吸氣聲——魚刺卡住了!
    辦公室裏頓時一陣忙亂。喝醋、吞飯團……試了幾種土辦法,經理反而更痛苦,額頭青筋暴起,眼淚都出來了。
    王胖子和領班在一旁假意關心,實則有點看熱鬧的意思。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我看著經理痛苦扭曲的臉,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腦海。《外經》殘篇裏,似乎有過關於“骨鯁”的記載,並非藥石,而是一種近乎失傳的……祝由術?
    死馬當活馬醫吧!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我深吸一口氣,走上前,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我自己都未察覺的鎮定:“經理,我老家有個土辦法,或許……可以試試。”
    所有人都看向我,王胖子更是嗤笑一聲:“張家保,你搞什麽鬼名堂?”
    經理痛苦地擺擺手,示意我試試。
    我沒有理會旁人疑竇、輕蔑的目光。找來一張廢紙,裁成符紙大小,又借了一支筆。回憶著腦中那些殘缺古老的符文,依葫蘆畫瓢,集中全部精神,將那絲微弱的真氣灌注筆尖,在紙上畫下了一個扭曲複雜、充滿古意的“水”字秘符(化骨符的一種變體)。
    然後,我拿起經理的水杯,將畫好的符紙燒成灰,灑入水中,用手指攪勻。整個過程,我口中以極低的聲音,默誦著與之配套的、音節古怪的祝由咒語。
    “經理,一口氣喝下去,不要停。”我將水杯遞過去。
    經理將信將疑,但劇痛之下,也顧不了那麽多,接過杯子,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辦公室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經理。
    幾秒鍾後,經理猛地咳了幾聲,臉上的痛苦表情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又咽了一口……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驚喜。
    “好……好了?真的下去了!一點都不疼了!”他摸著脖子,驚喜地看著我,“家保,你這……這是什麽偏方?太神了!”
    王胖子和領班的表情像是吞了蒼蠅一樣難看。
    經理來了興趣,一邊吃飯一邊和我閑聊,問些老家哪裏、以前做什麽之類的話。或許是魚刺事件讓他對我產生了好奇和一絲好感,又或許是他自己的身體也有些難以啟齒的困擾。
    他壓低聲音,略帶尷尬地問我:“家保啊,你懂這些……那有沒有……就是那種……男人方麵,力不從心的……調理辦法?”他指了指自己稀疏的頭發和黑眼圈。
    我心中一動。仔細觀察他的氣色,眼袋浮腫,山根(鼻梁根部)隱有青筋,確實是腎氣虧虛、陽氣不足之象。結合《外經》殘留的知識和《太乙金華宗旨》裏最基礎的固本培元理念,我斟酌著說了幾點:戒熬夜、節欲望,並給了他一個極其簡單、看似普通的食補方子(韭菜籽、枸杞泡水),以及一個更簡單的呼吸吐納口訣(實則暗含導引術的皮毛),讓他每天清晨試試。
    經理如獲至寶,認真記下。
    這件事後,我沒有被開除。經理大手一揮,說睡覺的事下次注意,下不為例。王胖子等人的臉色可想而知。
    從此,經理隔三差五就會叫我去他辦公室“聊天”,實則讓我幫他看看運勢,調理身體。我借著機會,仔細觀察了他辦公室的布局:座位背門、犯門衝,窗外正對尖銳的牆角煞,文件堆砌雜亂阻氣……
    我以“科學整理”為名,幫他重新調整了辦公桌朝向,挪開了礙事的雜物,在窗台擺放了幾盆綠植(化煞),並“無意”中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流水擺件(催財),暗暗形成了一個極其簡陋、但針對他個人氣場略有改善的布局。
    效果是潛移默化的。一段時間後,經理自覺精力有所改善,更重要的是,他負責的片區莫名談成了兩個拖延已久的小項目,上麵表揚了他一次。他愈發相信是我的“指點”帶來了好運,對我幾乎言聽計從。
    公司的“優化”風暴還在繼續。但風向悄悄變了。
    經理開始倚重我提供的一些“建議”,比如誰的氣場與某個崗位不合(實則是點出那些隻會溜須拍馬、毫無能力的人),哪個區域的布局需要微調以“提升效率”(實則清理王胖子的羽翼)。
    職場鬥爭無聲卻激烈。曾經囂張不可一世的王副隊長,因為接連幾次“工作失誤”(其中不乏我借助微弱靈覺提前“預感”並透露給經理的),和“群眾基礎差”(經理暗中調查聽取的意見),被連續扣罰獎金,最後竟被一擼到底,降為普通保安,調去了最苦最累的夜班崗位。
    得知消息那天,我看到王胖子一個人坐在廢棄的花壇邊,背影佝僂,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我沒有感到多少快意,隻有一種冰冷的平靜。
    我知道,這隻是開始。我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暫時保住了一份卑微的工作,獲得了片刻喘息。
    但經理的“信任”如同空中樓閣,建立在虛無縹緲的“運氣”之上,隨時可能崩塌。而潛伏在都市陰影下的、真正的危險,從未遠離。
    我依舊貧窮,依舊弱小,依舊被那無形的厄運烙印追逐。
    父親的手術很成功,母親打來電話,語氣是久違的輕鬆。這讓我感到一絲慰藉。
    我將更多的時間投入到那進展緩慢、卻是我唯一依靠的修行中。筒子樓的房間內,我盤膝而坐,引導著那絲細若遊絲的真氣,艱難地穿行在如同荒漠的經脈裏。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喧囂,掩蓋著無數秘密。而我,張家保,在黑暗中默默積蓄著力量,等待著,也警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