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公共電話亭裏的忙音，如同我此刻的心跳，急促而空洞。我沒有絲毫停留，迅速消失在城中村錯綜複雜的巷道陰影中，繞了無數個圈子，確認絕無跟蹤後，才如同潛回巢穴的受傷野獸，悄無聲息地返回了出租屋。
    屋內，血腥味和淡淡的焦糊味尚未散盡。那個自稱“龍1987”的威猛漢子依舊昏迷在床上，臉色灰敗，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隻有眉心間一絲極其微弱的雷光如同風中殘燭般閃爍，頑強地維係著他最後的生機。
    李濟民也被驚動了，他穿著睡衣，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看著床上的重傷員和滿身塵囂的我，蒼老的臉上寫滿了驚疑與擔憂。
    “情況有變，李老。”我聲音沙啞，言簡意賅，“這人可能是‘網’的敵人，我聯係了他背後的人。但在那之前，他不能死。”
    李濟民瞬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沒有多問一句，立刻上前，伸出手指精準地搭上了龍1987的手腕。他的眉頭瞬間緊鎖。
    “好重的傷！經脈寸斷，五髒移位，魂魄震蕩，還有一股陰毒腐蝕之力盤踞不去！”他倒吸一口涼氣，“更麻煩的是，他的‘道基’似乎被某種力量強行震蕩，本源都在流逝！能撐到現在，全憑一股驚人的意誌力和他體內那股剛猛的雷霆之力吊著命！”
    “能救嗎？”我沉聲問。我知道李老的醫術，但也清楚這傷勢的可怕。
    “盡人事，聽天命！”李老眼神一凝，瞬間進入了“懸壺先生”的狀態，那股名醫的氣度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需要針、藥，還有你的真氣輔助！我的金針在隔壁！”
    我立刻去取來他的針囊。李老出手如電，一根根長短不一的金銀細針精準地刺入龍1987周身大穴，手法玄妙，時而輕撚，時而深刺，每一針都蘊含著一種溫和卻堅韌的生機之力，試圖疏導淤塞的經脈，穩住潰散的本源。
    同時，他報出一連串藥名和劑量。幸好他搬來時，將他那小藥櫃裏最珍貴的幾種保命藥材都帶了過來。我立刻配合，按照他的指示，或研磨，或煎煮，將藥汁小心翼翼地喂入龍1987口中。
    過程中，我需要不斷輸出那絲精純的真氣，配合李老的針術，引導藥力化開，護住他的心脈，並嚐試驅散那縷跗骨之蛆般的腐蝕黑氣。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的過程。李老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我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龍1987的身體仿佛一個無底洞，在不斷吞噬著我們的真氣和藥力。
    就在我們全力施救之時，異變陡生！
    房間內的溫度毫無征兆地驟然降低！空氣中彌漫起一股無形的、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壓！
    我和李老同時臉色大變！
    隻見那三具早已被化屍水毀掉的羅網成員屍體原本所在的方向（盡管在屋外，但那股感應卻穿透牆壁），虛空中竟然扭曲了一下，浮現出三個極其黯淡、痛苦掙紮的虛幻人影！正是那三個黑衣人的模樣！
    他們的魂魄竟然未被徹底打散，此刻正被一種無形的、來自遙遠地方的可怕力量強行拘束、拉扯！
    “魂燈引路？！不好！”李老失聲驚呼，臉上血色盡褪，“這是羅網核心成員的保命手段！身死魂存，會被組織強行拘回！他們能定位到這裏！”
    我心頭巨震，瞬間明白了！那工業脫漆劑能毀掉肉身，卻未能徹底湮滅這種被特殊秘法加持過的魂魄！
    幾乎在那三個虛幻魂魄出現的下一秒！
    轟！
    出租屋那本就不結實的房門連同牆壁，猛地向內炸裂開來！木屑磚石橫飛！
    兩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裹挾著冰冷刺骨的殺意，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門口！他們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我的靈覺幾乎來不及預警！
    其中一人，抬手便是一道灰白色的光束，無聲無息，卻散發著滅絕一切生機的死寂之氣，直射床上的龍1987！
    另一人，目光瞬間鎖定我和李老，五指張開，虛空一抓！一股龐大的、足以將普通人碾成肉泥的無形力量瞬間向我們擠壓而來！
    快！狠！準！毫不留情！這就是羅網追殺者的風格！
    “躲開！”我狂吼一聲，體內那絲真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不是攻擊，而是全部用於防禦和……爆發！
    我猛地將李老向旁邊推開，自己則硬生生撞向那道抓向我們的無形力場！同時，右腳狠狠一跺地麵，一股暗勁透過地板傳導向床鋪！
    “嘭！”
    我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撞中，胸口劇痛，喉頭一甜，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砸在牆上，眼前一陣發黑。那無形力場被我這一撞，稍微阻滯了一瞬。
    而那張硬板床被我跺腳傳來的暗勁猛地一震，向上顛了一下，恰好讓昏迷的龍1987身體位移了寸許！
    嗤！
    那道灰白色的死寂光束擦著1987的耳邊射過，將他身後的牆壁腐蝕出一個碗口大的、邊緣光滑無比的深洞，冒著絲絲白煙！
    差之毫厘！
    那兩個羅網追殺者顯然沒料到我們這兩個看似弱小的“普通人”竟能做出如此反應，動作微微一頓。
    就是這一頓！
    “吼！！”
    床上的龍1987，或許是被劇烈的能量波動和危機感刺激，或許是李老的救治起了效果，竟猛地發出了一聲如同受傷狂龍般的嘶吼！他雙眼驟然睜開，雖然依舊渙散，卻燃燒著野獸般的瘋狂！
    他體內那原本微弱的雷光猛地爆閃了一下，殘存的力量不顧一切地爆發，將他整個人從床上彈起，撞破了對麵的窗戶，玻璃碎裂聲刺耳無比！
    “追！”門口那個釋放死寂光束的追殺者冷喝一聲，身形一晃，如同沒有重量般飄出窗口，追向墜樓的龍1987。
    另一個追殺者冰冷的目光掃過掙紮爬起的我和嘴角溢血的李老，似乎判斷我們威脅不大，主要目標是龍1987。但他依舊隨手一揮，一道淩厲的黑色風刃呼嘯著斬向我，顯然是打算順手清理掉我們這些礙眼的蟲子！
    這一擊，比剛才那隨手一抓淩厲了數倍！快得我根本來不及躲閃！
    死亡的陰影瞬間降臨！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小心！”李老竟不知哪來的勇氣，猛地撲到我身前，同時將手中那套還沒來得及收起的金針，全部向著黑色風刃拋灑而去！
    噗噗噗！
    精鋼打造的金針在接觸到風刃的瞬間便被攪得粉碎！但終究是阻礙了那麽一刹那！
    就是這一刹那！
    我體內的凶性被徹底激發！十九年的壓抑，父母的困境，自身的厄運，無數次死裏逃生的掙紮，在這一刻化作了瘋狂的戾氣！
    我不能死在這裏！
    “吒！！！”
    一聲蘊含著全部真氣、全部意誌、全部不甘的怒吼，如同驚雷般在狹小的房間內炸響！
    那追殺者顯然沒料到我會發出如此針對神魂的真言攻擊，身形猛地一滯，眼神出現了一絲恍惚！
    而我已經壓榨出了生命潛力！身體表麵那層微不可察的微光再次亮起（木甲術·殘），但我心知這根本擋不住！我猛地向側麵翻滾，同時將旁邊那張沉重的鐵皮桌子狠狠踹向風刃！
    嗤——哐當！
    黑色風刃斬碎了桌子，去勢稍減，但依舊狠狠地劈在了我的後背上！
    “呃啊！”
    一股撕裂般的劇痛傳來，我感覺自己的脊椎幾乎要被斬斷！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量劈飛出去，重重落地，眼前一黑，幾乎瞬間失去意識。
    但我強撐著沒有昏過去，模糊的視線看到那道風刃餘勢未消，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那個追殺者晃了晃頭，已經從真言衝擊中恢複，他看了一眼窗外（外麵傳來了更加激烈的能量碰撞聲和龍1987的怒吼），又冷漠地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我和李老，似乎判斷我們已經失去威脅，不再浪費時間，身形一閃，也從窗口躍出，加入了外麵的戰團。
    “家保！家保！”李老踉蹌著撲到我身邊，老淚縱橫，手忙腳亂地查看我的傷勢。
    我的後背一片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更可怕的是，一股陰冷的、破壞性的能量正沿著傷口瘋狂侵蝕我的經脈和內髒！我的神魂也因剛才那透支一切的真言而震蕩受損，靈覺變得一片混亂。
    我掙紮著抬起頭，透過破碎的窗戶，看到樓下街道上，雷光與死寂灰芒、黑色風刃瘋狂碰撞，龍1987如同困獸，在做著最後的搏殺，但顯然已是強弩之末，險象環生。
    我們暴露了！徹底暴露了！這個藏身之所完了！
    就在我幾乎絕望之際，遠處夜空中，突然傳來一陣極其細微卻異常高速的破空之聲！
    咻咻咻——
    數道拖曳著淡藍色尾焰的身影，以驚人的速度從天邊疾馳而來！那速度，遠超任何已知的飛行器！
    與此同時，一個冰冷而充滿威嚴的女聲通過某種擴音裝置，響徹這片區域：
    “羅網的雜碎！敢動我‘朱雀’的人！找死！”
    話音未落，數道熾熱如熔岩般的赤紅色能量光束，如同審判之矛，精準無比地從天而降，狠狠地轟向那兩名羅網追殺者！
    那兩名追殺者大驚失色，顯然沒料到對方的援軍來得如此之快，而且攻勢如此猛烈！他們不得不放棄對龍1987的圍攻，狼狽地閃避格擋。
    轟隆隆！
    爆炸聲震耳欲聾，火光衝天而起！
    戰鬥瞬間升級！
    我艱難地喘息著，看著窗外那遠超理解的超凡戰鬥，心中明白——龍1987的組織，來了！
    接下來的戰鬥，我已經看不清了。各種屬性的能量瘋狂對撞，爆炸聲、呼嘯聲、怒吼聲不絕於耳。我隻能勉強感知到，新來的那一方人數雖少，但配合極其精妙，而且能量屬性中正磅礴，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秩序感。
    大約幾分鍾後，外麵的戰鬥聲戛然而止。
    沉重的腳步聲快速接近我的出租屋。
    門早已破碎，幾名身著暗紅色、帶有龍紋圖案作戰服、裝備精良的人員衝了進來，動作專業而警惕。為首一人，正是那個發出冰冷女聲的女子，她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掃過一片狼藉的屋內，目光最終落在奄奄一息的我和正在試圖為我止血的李老身上。
    她的目光在我後背那恐怖的傷口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微蹙。
    “報告隊長！龍1987號生命體征微弱，但暫無性命之憂！已被醫療組接管！”一名隊員在窗外報告。
    冷峻女子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李老，語氣稍緩：“是您救了他？”她注意到了李老身邊的針囊和藥箱。
    李老連忙點頭，聲音顫抖：“是，是……還有他，是他救了你們的人，也是他為了掩護……”他指著我。
    女子走到我身邊，蹲下身，手指快速在我手腕上一搭，一股溫和卻帶著探查意味的能量探入我體內。
    片刻後，她收回手，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肉身重創，經脈多處斷裂，殘留異種能量侵蝕。神魂亦受損不輕。”她語氣平靜地陳述，“你修行的根基……很奇特，但受損太重。而且，你的身體狀態……很異常，似乎本源有缺，與我們的強化路線兼容性很低。”
    她站起身，對旁邊隊員吩咐道：“帶走這位老先生，他是重要的醫療人才，予以最高級別保護。清理現場，抹除所有痕跡。”
    兩名隊員上前，恭敬卻不容置疑地請起李老。
    “那他呢？”李老焦急地指著我。
    女子看向我，沉默了一下，開口道：“你的勇氣和所為，組織會記住。但你目前的狀況，無法承受組織的強化和治療，更無法執行任務。留下，隻會給你和我們帶來更大的危險。”
    我艱難地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沙啞地問：“名字……他叫什麽……”
    女子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趙戰。朱雀行動組，1987號，趙戰。”
    趙戰……我記住了。
    “帶老先生離開。”女子重複命令。
    李老被帶走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眼中充滿了擔憂、無奈，還有一絲決絕。他悄悄對我比了一個極其隱蔽的手勢——那是我們之前約定的，代表“我會想辦法”的暗號。
    我知道，他加入了他們。這是他的選擇，也是目前最好的出路。至少，他能得到保護，或許，還能接觸到更多……資料。
    房間裏很快隻剩下我和那個女子。
    她從戰術腰包裏取出一個小巧的噴霧劑，和一瓶藥丸扔在我身邊。“這是高效凝血鎮痛劑，能暫時穩住你的傷勢。藥丸是本源丹，可以促進傷口快速愈合，增長血氣。剩下的，靠你自己了，這裏不能再待了，羅網的人可能會卷土重來。”
    說完，她不再多言，轉身快步離開，帶著她的人和重傷的趙戰，如同來時一樣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遠處，傳來了車輛遠去的引擎聲。
    一切重歸寂靜，隻剩下滿屋狼藉和濃重的血腥味。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後背的劇痛和體內的陰冷能量不斷侵蝕著我的意識。神魂受損，靈覺混亂，身體瀕臨崩潰。
    工業園的藏身之所暴露了。李老離開了。我也重傷瀕死。
    十九年的蟄伏與掙紮，一夜之間，幾乎被打回原形。
    不，甚至比之前更糟。我已經徹底暴露在羅網的視野裏。
    我艱難地掏出藥瓶，倒出一顆，，拍進嘴裏幹吞進肚裏。伸手夠到那個噴霧劑，顫抖著對著後背的傷口噴了幾下。一股冰涼的感覺暫時壓製了部分劇痛，流血很快止住。
    但我知道，這隻是杯水車薪。
    我必須離開這裏。立刻，馬上。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我掙紮著爬起身，每一步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苦。我踉蹌著，收拾了幾件最重要的東西——父親的身份證、那點微薄的積蓄、幾本核心筆記。
    然後，我一步一個血腳印，艱難地挪出這間再也無法為我提供庇護的出租屋，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裏。
    前路茫茫，身已殘破。但我還活著。隻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體內的劇痛和靈魂的震蕩，仿佛無聲的咆哮，催促著我，必須找到一條新的路，一條哪怕布滿荊棘，也能讓我繼續走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