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骨鳴冤 沉重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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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點內低矮壓抑的穹頂下,空氣凝固得如同鐵塊。
    大戰後的短暫喧囂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草藥苦澀的氣味、血腥味,以及一種更深沉名為犧牲與未知的壓抑。
    燕塵被安置在火塘邊一塊相對幹燥平整的區域,身下墊著幾張勉強幹淨的獸皮。
    那位被稱為“老姆吉”的據點醫師,正帶著他的小助手,滿頭大汗地處理著那具幾乎支離破碎的身體。
    熱水很快被染成淡紅色,換了一盆又一盆。
    清洗傷口、剜去壞死組織、敷上搗碎的氣味刺鼻的止血生肌草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卻又因為條件的簡陋而顯得格外粗糙和痛苦。
    即使處於深度昏迷中,燕塵的身體仍會因為劇痛而時不時地抽搐一下,喉嚨裏發出無意識的、含混的呻吟。
    那條暗紅色的右臂被小心地放在一旁,老姆吉根本不敢觸碰,隻能用一種混合了草木灰和特殊礦粉的糊狀物遠遠地灑在臂膀與肩膀連接的創傷處,那貫穿傷太過可怕,邊緣的血肉呈現出一種被能量灼燒後的焦黑色,又隱隱透著一絲令人不安的青色劍意。
    淨塵指環已經徹底破碎,隻剩下一點點黯淡的金屬碎屑殘留在焦黑的手指上,被老姆吉小心地用鑷子取下,放在一旁。
    失去了它的庇護,燕塵身體表麵那些原本被抑製的鏽蝕痕跡似乎有重新蔓延的跡象,尤其是在傷口周圍,看起來更加猙獰。
    萍姨在一旁默默幫著忙,遞送工具,擦拭血汙,看著燕塵那慘烈的模樣,眼圈始終紅紅的。
    小鈴鐺緊緊靠著她,小臉蒼白,大眼睛裏充滿了恐懼,時不時偷偷看一眼那條詭異的暗紅色手臂,又迅速移開目光。
    土根掙紮著坐在不遠處,他的腿被打上了簡陋的夾板,臉上滿是愧疚和痛苦,目光幾乎無法從燕塵身上移開。
    他知道,是為了救他和小鈴鐺,這個新來的、沉默的年輕人才會變成這樣。
    阿手靠牆坐著,胸口纏著厚厚的繃帶,呼吸粗重,看著眼前的景象,眼中情緒複雜。
    疤臉站在稍遠的地方,如同一尊沉默的鐵像。他那布滿燒傷疤痕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那隻獨眼始終沒有離開過燕塵,目光銳利得仿佛要穿透那具殘破的軀體,看清其內核真正的狀態。
    潛行者已經重新隱入了陰影,仿佛從未離開過,隻有偶爾從黑暗角落投來的目光,示意著他仍在警惕。
    獵犬和他的狙擊小隊回來後,隻是簡單地向疤臉點了點頭,示意追兵已被暫時擊退。
    但空中打擊意味著他們的位置已經引起更高層麵的注意。
    隨後他們也沉默地融入據點,檢查武器,照料輕傷,氣氛凝重。
    沒有歡呼,沒有慶祝。
    雖然土根和小鈴鐺就活生生地坐在那裏,但每個人都清楚,這場勝利付出的代價有多麽慘重。
    黑牙死了。
    那個脾氣暴躁,卻總在關鍵時刻頂在前麵的漢子,為了掩護他們撤離,引爆了自己,屍骨無存。
    他的鋸齒砍刀被阿手撿了回來,此刻正靜靜靠在牆邊,刀身上還殘留著暗紅的血跡和卷曲的缺口,訴說著最後的慘烈。
    據點暴露的風險急劇增加。
    古劍修和械劍宗的聯合巡邏隊不僅發現了他們活動的區域,甚至動用了空中打擊。
    這意味著鏽火這個經營了許久的隱蔽據點,很可能已經不再安全。
    轉移?談何容易!這麽多傷員,在危機四伏的荒原上大規模轉移,無異於自殺。
    但不走,就可能麵臨下一次更加精準和猛烈的圍剿。
    而最大的變數,就是此刻躺在那裏生死不知的燕塵。
    他帶來了奇跡般的混亂,創造了救援的機會,甚至以一人之力硬撼銘紋境修士並斷後成功。
    但他也帶來了難以預料的危險。
    那條手臂的力量恐怖而邪異,連銘紋境修士的劍意都能吞噬,但也顯然在不斷地反噬和傷害著他自己。
    他現在是鏽火的“恩人”和“戰力”,但也可能是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更重要的是,他觸碰了蝕骨劍骸,這意味著劍塚第七牧區乃至其背後的勢力,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的情況…很糟。”老姆吉終於初步處理完了傷口,直起腰,用髒汙的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臉色凝重地對疤臉說道,“外傷太重,失血過多,內腑恐怕也被那劍意震傷了…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至於那條手臂…”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明顯的畏懼和困惑:“…我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它似乎…在自行吸收周圍微弱的能量,勉強維持著他不死,但也在同時破壞著他的身體。一種非常…詭異的平衡。但如果這種平衡被打破,或者他自身的生命力耗盡…”
    後麵的話沒說,但意思不言而喻。
    疤臉沉默地點了點頭,獨眼掃過燕塵那蒼白如紙的臉和那條詭異的臂膀,沉聲道:“用最好的藥,盡一切可能吊住他的命。我們需要他活著。”
    “最好的藥…”老姆吉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疤臉,你知道的,我們最好的,也就那樣了。抗感染、止痛、補充體力…對付這種傷,杯水車薪。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能找到清靈草,或者…活化水晶碎片。”老姆吉說出兩個名詞,“清靈草或許能中和一部分他體內混亂的能量和劍意殘餘。活化水晶碎片則可能提供純淨能量,補充他枯竭的生機。但這兩樣東西…都太難得了。清靈草隻生長在能量極度純淨的遺跡深處,往往有強大變異獸看守。活化水晶碎片更是械劍宗嚴格管控的戰略物資,隻在他們的高級據點或者特殊礦脈才有…”
    都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據點裏再次陷入沉默。
    剛剛經曆了一場慘烈的行動,傷亡慘重,強敵環伺,自保尚且艱難,又如何去尋找這些稀有的物資?
    沉重的現實,如同冰冷的潮水,拍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這場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勝利”,帶來的不是希望和喜悅,而是更深的困境,更大的風險和一份沉甸甸的,不知該如何償還的恩情與債務。
    燕塵躺在那裏,呼吸微弱,仿佛是整個鏽火據點此刻命運的縮影——在絕望中掙紮求生,背負著沉重的負擔,未來一片迷茫。
    疤臉的獨眼緩緩掃過據點裏每一張疲憊、悲傷、卻又帶著一絲不屈的麵孔,最後再次定格在燕塵身上。
    他緩緩握緊了那隻完好的拳頭,鐵鉤手臂在昏暗的火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會有辦法的。”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鏽火,還沒到熄滅的時候。”
    他的話像是在對眾人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更像是對那昏迷不醒的燕塵說。
    但這承諾,在此刻沉重的現實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又如此…必要。
    他們必須相信還有辦法。
    否則,所有的犧牲,都將失去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