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骨鳴冤 荒原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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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恨兵解帶來的短暫清醒,如同投入怒海中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很快便被無盡的痛苦與侵蝕所吞沒。
    荒原跋涉的每一步,對燕塵而言,都是煉獄般的煎熬。
    他的身體成了一個不斷崩壞的戰場。胸腔的創傷並未愈合,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風箱抽拉般的嘶啞和撕裂的痛楚。
    右臂的異化雖因長恨而暫緩了最猛烈的反撲,但那冰冷蠕動的感知卻無時無刻不在加深,像一條寄生在他身上的毒蛇,緩慢而堅定地向著心髒和大腦蔓延。
    皮膚下的暗紅色紋理愈發清晰,偶爾甚至會不受控製地輕微搏動,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微弱寒意。
    精神層麵的侵蝕則更加凶險。
    長恨消失了,抵禦劍骸低語的堤壩仿佛被永久削弱了一層。
    那些充滿毀滅與誘惑的囈語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難以辨別。
    它們不再僅僅是噪音,而是開始編織出具體的幻境,試圖扭曲他的認知,瓦解他的意誌。
    有時,他會看到蘇瑤站在前方的風蝕岩上,對他回眸,眼神冰冷。
    有時,他會聽到鐵砧在火塘邊打鐵的熟悉聲響,回頭卻隻有一片荒蕪。
    最可怕的是,那些低語開始模仿他已故的父母、鏽火同伴的聲音,用最溫情的話語,誘使他放棄抵抗,擁抱那冰冷的進化。
    他必須耗費巨大的心力,死死錨定現實,依靠獵犬冷靜的指令、鐵塊沉穩的攙扶、老鼠偶爾回報的訊息,以及身體上持續不斷的劇痛——來分辨真實與虛幻。
    這讓他精神耗損的速度極其驚人,眼神時常會陷入一種空洞的迷茫,需要旁人的低喝才能猛然驚醒。
    廢鏽荒原,則以其亙古不變的險惡,考驗著這支渺小而堅韌的隊伍。
    大地是病態的。
    土壤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或鐵鏽紅,隨處可見裸露的,扭曲變異的金屬殘骸,如同巨獸的屍骨。
    空氣中永遠彌漫著濃重的臭氧鐵鏽和某種腐敗有機物的混合氣味,吸入口鼻,帶著辛辣的刺痛感。
    水源極其稀少,且大多富含輻射和怪異毒素,必須依靠獵犬攜帶的簡陋過濾器和抗輻射藥劑勉強獲取可飲用的液體。
    天氣變幻無常。
    前一刻還是死寂的陰冷,下一刻就可能刮起裹挾著金屬碎片的沙暴,能見度驟降至不足數米,狂風嘶吼著,仿佛要撕裂一切生靈。
    有時又會毫無征兆地降下黏膩的、帶著微弱放射性的酸雨,腐蝕著衣物和裝備,讓本就難行的地麵變得更加泥濘不堪。
    變異生物是荒原上永恒的主宰和噩夢。
    他們遭遇過壯如牛犢、獠牙外翻、皮毛硬化如金屬板的輻射鬣狗,它們成群結隊,眼中閃爍著饑餓的綠光,追蹤著活物的氣息。
    獵犬的改裝步槍點射精準,往往能擊斃頭領驚退它們,但每一次遭遇都意味著彈藥消耗和暴露位置的風險。
    他們遠遠避開了一片蠕動覆蓋著大片地區的詭異菌毯,那東西散發著迷幻的孢子,任何靠近的生物都會逐漸麻木、融化,成為其養料。
    老鼠憑借敏捷,差點被一條偽裝成枯枝,能噴射強腐蝕性粘液的觸須怪卷走,幸虧鐵塊反應迅猛,用高波匕首斬斷了觸須。
    還有夜間在岩壁上爬行,發出嬰兒啼哭叫聲的多目蝙蝠,其聲波能幹擾心神,引得燕塵體內的低語更加躁動。
    有潛伏在流沙坑下的巨口掘地蟲;甚至有一次,他們目睹了遠方的天際,一道巨大的如同由生鏽金屬和血肉拚接而成的恐怖陰影掠過,那散發的威壓讓所有變異生物都噤若寒蟬,獵犬立刻下令全員潛伏,直至那恐怖存在遠去。
    “那……是什麽?”燕塵在劇烈的喘息間隙,艱難地問道。
    獵犬的臉色從未如此凝重:“不知道。荒原深處有些東西,最好永遠別碰到。據說有些是上古劍修大戰時殘留的恐怖造物,被劍煞汙染異化後,變成了更可怕的怪物。”
    無鞘者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其艱難程度遠超想象。他們不僅僅要對抗環境的險惡和變異生物,更要時刻警惕來自同類的威脅。
    在一次穿越狹窄峽穀時,他們遭遇了另一夥幸存者。
    對方大約七八人,衣衫襤褸,麵黃肌瘦,但眼神卻像餓狼一樣凶狠貪婪。他們看到了獵犬的步槍,看到了燕塵等人相對豐厚的行囊。
    沒有對話,沒有警告。幾支粗糙的用鏽蝕金屬和變異獸骨磨製的箭矢和投矛,便帶著淒厲的風聲射了過來!
    “敵襲!找掩護!”獵犬低吼一聲,瞬間舉槍還擊。精準的點射立刻將對方一個探頭試圖衝過來的家夥爆頭。
    鐵塊將燕塵猛地推到一塊巨石後,抽出另一把高波匕首,怒吼著迎上一個揮舞著鐵棍衝來的壯漢。匕首與鐵棍碰撞,濺起火星,鐵塊憑借更強的力量和更好的武器,幾下便割開了對方的喉嚨。
    老鼠則如同鬼魅般在岩壁間穿梭,用一把小巧的手弩進行騷擾射擊,雖不致命,卻有效地幹擾了對方的陣型。
    戰鬥短暫而血腥。
    這夥幸存者顯然餓極了,也窮瘋了,但缺乏組織和精良裝備。
    在獵犬精準射殺兩人,鐵塊又解決一人後,剩下的人瘋狂撤退,如同受驚的鬣狗般拖著同伴的屍體,迅速消失在嶙峋怪石之後。
    “媽的……是食腐徒……”鐵塊喘著粗氣,抹去濺到臉上的血點,檢查了一下匕首,“比變異獸還惡心。”
    獵犬快速更換了步槍的能量匣,眼神冰冷:“荒原上,人有時候比怪物更可怕。為了半塊營養膏,他們能殺掉任何人。”
    燕塵靠在岩石後,聽著遠處的哀嚎和咒罵聲漸漸消失,心中一片冰冷。
    這就是廢鏽荒域的生存法則,赤裸裸的弱肉強食。
    鏽火據點那一點微弱的秩序與溫情,在這裏是如此奢侈。
    他們不敢停留,迅速離開峽穀,處理掉留下的痕跡。
    旅途漫長而絕望。燕塵的狀態時好時壞。
    好的時候,他能勉強自己行走一段,意識也相對清醒。
    壞的時候,他幾乎完全依靠鐵塊和另一個隊員背負,意識沉淪在痛苦與幻象的深淵,身體不時因異化力量的躁動而輕微痙攣,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獵犬的壓力巨大。他不僅要規劃路線、規避危險、指揮小隊,還要時刻監控燕塵的狀態。
    他清楚,燕塵就像一個不斷漏氣的皮囊,時間不在他們這邊。
    食物和飲水在快速消耗。
    抗輻射藥劑的效果也在遞減,每個人都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輻射症狀:惡心、脫發、皮膚出現灼痛的紅斑。
    老鼠在一次偵查時差點從高處滑落,他的反應速度明顯變慢了。
    絕望的氣氛如同附骨之蛆,悄然蔓延。
    直到第五天傍晚,在一片被巨大扭曲的鋼鐵支架籠罩的廢墟中休整時,一直負責記錄路程和繪製草圖的老鼠,有些不確定地指著一個方向。
    “獵犬哥……你看那邊……那個輪廓……”
    獵犬拿起望遠鏡,順著老鼠指的方向望去。
    在彌漫著鏽色塵埃的暮色盡頭,地平線上,隱約出現了一片極其龐大、與周圍荒蕪環境格格不入的陰影。
    那陰影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帶著幾何美感的輪廓,隱約能看到高聳的、流線型的塔樓和巨大的穹頂結構。
    即便相隔如此之遠,也能感受到一種冰冷的、秩序井然的氣息。
    與周圍混亂、破敗、充滿自然暴力的廢鏽荒原相比,那片陰影就像是一個被精心擦拭後放置於垃圾堆中的金屬模型。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那片陰影的上空,似乎籠罩著一層極淡的、幾乎透明的能量光暈,如同一個倒扣的碗,將其與汙濁的外部世界隔離開來。
    獵犬放下望遠鏡,獨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有警惕,有震撼,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
    他回頭,看向靠坐在斷牆下、氣息奄奄的燕塵,沉聲道:
    “我們到了。前麵……就是齒城。”
    燕塵艱難地抬起頭,渾濁的目光試圖穿透遙遠的距離,望向那片代表著未知、危險與唯一希望的冰冷秩序之地。
    漫長煎熬的荒原跋涉,似乎終於看到了終點。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
    踏入齒城,不過是踏入了另一個形態迥異、卻可能更加致命的……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