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薄霧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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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在那個人心裏,她和姐姐始終隻是個靠得住的棋子。
    舊了、用完,就能隨手丟棄。他一點都不在乎吧?
    趙如煙忍不住發起抖,手裏的小肚兜卻沒拿穩,掉在光滑的地麵上是啞聲的歎息。
    兩隻手漲紅,眼眶也被淚珠盛滿。這一刻她卻死死咬牙,沒有讓淚劃下來。
    她一遍一遍提醒自己,現如今身陷深宮,眼淚不過是舐犢之情,不但無用還會招致更多冷眼。
    整宮之內,想看的從來都是你的落魄樣子,誰肯可憐多看一眼?
    她強吸了幾口氣,逼自己不慌,不能亂,絕不能露出脆弱。
    隻有自己撐下,沒人能替她扯住這個快散架的家庭。姐姐不在,她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為姐姐,為腹中未出世的骨血,還有南方的家族,這宮闈一口氣不能斷。
    “是不是剛剛的消息?”
    已然帶了幾分沙啞,卻無人發覺。
    “還…還沒過半個時辰呢……”
    那個小宮女忙點頭,規規矩矩回著,一臉緊張。
    “聖旨下了,遍布天下,要為陛下、也就是皇室添人。”
    “還說要這回選出四位貴妃,將來都要幫聖上打理六宮。”
    心髒像被鈍器狠狠敲了一通,趙如煙眼神直了。
    他到底多迫切?姐姐屍骨未寒,又立馬找人替了她的位置。
    關心,她根本感受不到,一次都沒有。
    “行了,你下去,”瞥了那小宮女一眼,她隻覺得說話都帶著透骨的累。
    美極了的小丫頭趕忙起身退出,很快殿內安安靜靜,連炭火燒柴都無人問津。
    趙如煙一點點挪身,憑著本能把地上的小肚兜拾了起來。
    看到還沒做完的針腳,某種深埋的情緒終於衝破了胸腔。
    大顆大顆的熱淚掉下來,再也顧不得誰在旁。
    她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怕被別人聽到。
    她怕自己的軟弱會成為別人攻擊她們姐妹的把柄。
    她就那樣一個人在空曠而又冰冷的宮殿裏。
    無聲地哭泣著,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眼淚流幹了,直到心也徹底地麻木了。
    她緩緩地擦幹了臉上的淚水。
    眼神裏最後的一絲溫情和軟弱也徹底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她姐姐如出一轍的冰冷和決絕,她知道從這一刻開始。
    那個曾經天真爛漫的趙如煙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是一個為了生存為了複仇可以不擇手段的毒後,她緩緩地走到了梳妝台前。
    看著鏡子裏那張梨花帶雨,卻又帶著一絲倔強的臉。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容。
    劉據,你以為這樣就能打倒我嗎?
    你以為找幾個新的女人就能取代我們姐妹的位置嗎?
    你太小看我們了,也太小看女人在被逼到絕境時所能爆發出的能量了。
    你給了我皇後的位置,卻又吝於給我皇後的尊重。
    那麽就別怪我用這個位置,來為你,為這個帝國,準備一份你永遠也想象不到的“大禮”。
    這場遊戲才剛剛開始,我們走著瞧,她對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聲音輕得隻有她自己能聽見。
    卻又帶著一種足以讓天地都為之變色的怨毒和瘋狂。
    而此時遠在江南的趙含嫣,對此還一無所知。
    她還在為了那個男人的江山為了那個男人的野心,在這片繁華而又肮髒的土地上。
    用自己的雙手為他清洗著一片又一片的罪惡。
    她不知道在她身後那座她曾經以為是她最堅實後盾的皇宮。
    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足以將她將她們姐妹都吞噬得屍骨無存的巨大旋渦。
    第二天清晨,南京港的碼頭上人頭攢動。
    數萬名曾經在江南呼風喚雨的達官顯貴、富商巨賈。
    以及他們的家人,此刻都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全副武裝的京營士兵押解著,登上一艘艘即將遠航的巨型寶船,他們的臉上寫滿了麻木和絕望。
    他們知道從踏上這艘船開始。
    他們就將徹底地告別這片他們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
    去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充滿了未知和危險的新世界。
    在那裏他們或許真的能像那個女人說的那樣開創一番新的事業。
    但更大的可能是客死他鄉,屍骨無存。
    趙含嫣站在最高的那艘旗艦的甲板上。
    冷冷地看著底下這堪稱人類曆史上規模最龐大也最奇特的一次集體流放。
    她的身邊站著那四個新上任的皇家遠洋貿易公司的榮譽理事。
    他們的臉上帶著諂媚而又敬畏的笑容。
    他們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係於眼前這個女人的一念之間。
    “娘娘,所有的人都已經上船了。”
    “按照您的吩咐,一共是三萬七千四百二十六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另外我們還從江南各地為您招募了十萬名精壯的勞工。”
    “他們將作為一批移民,追隨這些‘開拓者’們一同前往歐羅巴。”
    一個理事點頭哈腰地向趙含嫣匯報道。
    “很好。”趙含嫣滿意地點了點頭。
    “傳令下去,開船。”
    “是。”隨著她的一聲令下。
    上百艘遮天蔽日的寶船緩緩地駛離了港口。
    向著那一望無際的深藍色的大海駛去。
    那場麵是何等的壯觀,又是何等的悲涼。
    岸上無數前來送行的百姓發出了震天的哭喊聲。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親人這一去是否還能有再見之日。
    而船上的人也紛紛跪倒在甲板上,對著他們越來越遠的故鄉磕著響頭。
    那一聲聲飽含著不舍和絕望的哭嚎。
    讓整個南京港都籠罩在了一片悲傷的氛圍之中。
    然而這一切都無法讓那個站在船頭的女人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動容。
    她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冰冷表情。
    她站在船頭,目光悠悠投向遠處。
    那片生養過自己的土地似乎隔著水霧起了淡淡輪廓。
    眼眸裏晃過某種難以捉摸的情緒。
    那裏麵有迷惘、有不甘,也許還有一分無法割舍的眷戀。
    故鄉這兩個字在腦海深處輕柔搖晃,好像下一回再歸來,自己是不是會變了一副麵孔?
    心頭的問題反反複複無聲盤旋,答案卻始終沒有出現。
    船隊隨波而行,漸漸被海上的薄霧吞噬。
    等到最後,她的身影和那些桅帆一起沉入天盡頭混沌蒼茫的位置。
    而身後的南京城隻剩下遙遠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