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集:家書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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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浮的“窗口”邊緣,原本穩定流轉的淺白色流光突然亂了節奏——像是被狂風攪亂的溪流,光影不再連貫,而是碎成了無數細小的光斑,忽明忽暗地閃爍。有的光斑泛著灰,有的泛著淡青,還有的幹脆變成了模糊的雪花狀噪點,密密麻麻地覆蓋在“窗口”表麵,把裏麵熟悉的客廳景象攪得麵目全非。
茶幾的輪廓扭曲成了波浪形,原本方方正正的桌麵像被揉過的紙,邊緣不斷伸縮;沙發上的藍色衛衣變成了模糊的色塊,連上麵繡的小太陽都散成了一團淡金色的霧;最讓上官悅心慌的是那盞蘑菇夜燈——暖黃色的光暈忽大忽小,時而亮得刺眼,時而暗得幾乎看不見,像瀕死的螢火蟲,在黑暗裏掙紮著閃爍。
“不……別消失……”上官悅的聲音卡在喉嚨裏,隻發出一絲微弱的氣音。她的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收縮都帶著撕裂般的疼,撞得肋骨嗡嗡作響,連呼吸都變得滯澀,吸氣時胸口發悶,呼氣時又覺得力氣被抽走。手心全是冷汗,把裹在鼻煙壺外的粗布浸得發潮,冰涼的壺身透過布料傳來,卻再也無法讓她冷靜——這是她與故鄉唯一的聯係,是她在這蠻荒世界裏“活著”的證明,是她從絕望裏摳出來的唯一曙光,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它碎掉。
她的目光在黑暗裏掃過,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必須留下點什麽!哪怕隻能讓爸爸和弟弟知道她還活著,哪怕隻有一句話,也比讓他們永遠活在“她失蹤了”的絕望裏好!
寫!她要寫字!告訴他們她還安全,告訴他們她會想辦法回去!
可寫什麽?用什麽寫?
陋室裏一片昏暗,隻有灶坑底那幾粒炭核還亮著暗紅的光,勉強照出周圍的物件。她的目光像獵鷹一樣,急速掃過矮坑、樹根墩子、牆角——義父平時用來記事的炭筆!她記得昨天傍晚,義父還在石片上畫過野菜的樣子,那截短粗的炭筆就放在灶坑邊,靠著一塊黑色的怪石,上麵還沾著點灰燼。
紙呢?這裏沒有她熟悉的打印紙、作業本,連最粗糙的草紙都沒有。她的目光猛地落在角落——那裏堆著一小疊鞣製過的薄皮子,是義母前幾天從鎮上換回來的,說要給她做一雙更合腳的草鞋,皮子已經用石刀刮得平整,邊緣還留著點沒處理幹淨的毛糙纖維,上麵隱約能看到義母用炭筆勾的鞋樣淡痕,淺淺的,像沒幹的水漬。
就是它了!
“窗口”的晃動越來越劇烈,邊緣的流光已經開始變得透明,像融化的冰,一點點消散在空氣裏。裏麵的客廳景象幾乎完全被噪點覆蓋,隻剩下蘑菇夜燈那一點微弱的暖黃,還在頑強地亮著,像大海裏的孤燈。
沒時間了!
上官悅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向灶坑邊,膝蓋在地上磨得生疼——粗糙的幹草紮進褲子,泥土嵌進膝蓋的擦傷裏,帶來一陣尖銳的疼,可她完全顧不上。她的手在灶坑邊摸索,指尖很快碰到了那截炭筆——炭筆比她想象的短,隻有拇指那麽長,一端被磨得圓潤,另一端還帶著新鮮的炭粉,沾了點灰白色的灶灰。她一把攥住炭筆,炭粉蹭在掌心,留下一道黑印,冰涼的觸感讓她的指尖微微發麻。
接著,她又跌跌撞撞地衝向角落,扯過一張巴掌大的薄皮子——皮子比她的手掌略大,入手粗糙卻帶著韌性,是某種動物的皮,鞣製得很軟,貼在手心能感覺到細微的紋理。她甚至能聞到皮子上殘留的、淡淡的草木鞣製味,混合著義母身上的柴火香。
她直接跪在冰冷的泥土地上,把皮子鋪在麵前,借著“窗口”透出來的、越來越弱的光,攥緊炭筆,開始寫字。炭筆劃過皮子的瞬間,發出“沙沙”的輕響,在寂靜的陋室裏格外清晰。她的手太抖了,第一筆“爸”字寫得歪歪扭扭,“父”的撇劃拉得太長,差點超出皮子邊緣;寫“弟”字時,炭筆太用力,直接劃破了皮子,細小的纖維翹起來,像斷掉的頭發。
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砸在皮子上,把剛寫好的“我還活著”的“活”字暈開了一點炭粉,黑痕變得模糊。她用手背胡亂擦了擦眼淚,視線還是模糊的,隻能眯著眼,憑著感覺繼續寫——“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很安全,別擔心!”每一個字都寫得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思念、委屈和急切都刻進皮子的紋理裏;“不知道怎麽回去,但我會想辦法!”這句話寫得格外慢,炭筆在“想辦法”三個字上頓了頓,像是在給自己打氣;最後是“你們照顧好自己!千萬別放棄找我!——悅”,“悅”字的最後一筆,她特意寫得重了些,炭粉堆積在上麵,顯得格外黑亮。
寫完最後一個感歎號,她猛地抬起頭——“窗口”已經黯淡得隻剩一層薄薄的、透明的光膜,裏麵的景象完全看不見了,隻有零星的光斑還在閃爍,像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沒時間猶豫了!
上官悅抓起寫滿字的皮子,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節捏得生疼。她撲到那即將消散的光膜前,手臂因為緊張而僵硬,把皮子緊緊按向光膜中心。她的腦子裏隻有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像喊口號一樣在心裏重複:“過去!一定要到我家的地板上!讓爸爸和小樂看到!求求你了,一定要過去!”
指尖剛碰到光膜的瞬間,奇跡發生了——
原本冰涼的光膜突然變得溫熱,像曬過太陽的玻璃。那張粗糙的皮子沒有被彈開,也沒有像之前她的手那樣“穿”過去,而是像被光膜“吞”了進去——先是皮子的一角開始變得透明,然後是整個邊緣,最後連中間的字跡都開始模糊,幾秒鍾後,皮子倏地一下,徹底消失在光膜裏,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幾乎就在皮子消失的同時,那層透明的光膜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能量,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氣泡破掉的“啵”聲,然後猛地收縮成一個米粒大小的、極亮的光點——那光點泛著淡青色,像一顆迷你的星星,隻亮了半秒,就徹底湮滅在黑暗裏,連一絲光都沒留下。
陋室重新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隻有灶坑底那幾粒炭核還亮著暗紅的光,勉強照出上官悅的輪廓——她還保持著前撲的姿勢,手臂懸在半空,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頭發因為剛才的動作而散亂,額前的碎發貼在汗濕的額頭上,顯得狼狽又茫然。
幾秒鍾後,她才脫力般地癱軟在地,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牆上,發出一聲悶響。心髒還在瘋狂跳動,“咚咚咚”的聲音在胸腔裏回蕩,震得她耳膜發疼,連耳朵裏都充滿了血液奔流的“嗡嗡”聲。
成功了嗎?還是失敗了?
她盯著剛才“窗口”懸浮的地方,那裏隻有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那張皮子……真的傳遞到她家裏了嗎?會不會在穿越空間的時候,被某種力量撕碎了?就算真的傳過去了,會不會掉在哪個角落,爸爸和弟弟根本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他們會不會以為是別人的惡作劇,根本不信那是她寫的字?
無數個疑問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壓得她喘不過氣。精神力過度消耗後的虛脫感也跟著襲來,她覺得眼皮重得像掛了鉛,四肢發軟,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她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膝蓋抵著胸口,泥土的寒氣透過薄薄的粗布褲子滲進來,凍得她打了個寒顫,後背的冷汗變涼,貼在身上,又冷又黏。
她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能聽到灶坑裏炭核偶爾發出的“劈啪”聲,還能聽到門外荒原的風,依舊在“嗚嗚”地刮著,像是在為她的未知命運歎息。
與此同時,現代世界,上官悅的家中。
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了。客廳裏沒有開主燈,隻有沙發旁那盞卡通蘑菇夜燈還亮著——暖黃色的光透過粉色的蘑菇蓋,在地板上投下一個圓圓的光斑,像一小塊融化的黃油,卻照不亮客廳裏彌漫的沉重和絕望。
空氣裏還殘留著一點黃燜雞米飯的味道,那是上官悅失蹤前沒吃完的外賣,放在茶幾上已經三天了。湯汁早就凝固成了淡黃色的油塊,覆蓋在剩下的雞肉和土豆上,旁邊扔著的一次性筷子,其中一根的尖頭斷了,是她當時急著出門,不小心掰斷的。
上官宏坐在沙發的正中央,背挺得很直,卻能看出他的疲憊——才五十歲的人,頭發已經白了大半,亂糟糟地貼在頭皮上,像是幾天沒洗過;眼窩深陷,眼下的烏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茶幾上的外賣,手裏緊緊攥著一張A4紙,是女兒失蹤那天送快遞路段的監控截圖複印件。截圖上的悅悅穿著藍色的快遞服,騎著電瓶車,頭發被風吹得貼在臉上,還能看到她嘴角的笑容——那是她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裏,之後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紙的邊緣被他攥得卷了起來,邊角處甚至被指甲摳出了幾個小破洞,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連手背的青筋都凸了起來。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坐了一下午,從警局回來就沒動過,連晚飯都沒吃——警察說,監控拍到悅悅的電瓶車駛入老城區的窄巷後,就再也沒有後續了,巷子裏沒有其他監控,那家叫“聽雨軒”的古董店老板隻說收到了鼻煙壺,之後就說忘了見過悅悅,態度含糊不清。
一個大活人,連同她的電瓶車,就這麽沒了。
沙發的另一角,上官樂蜷縮在那裏,身上裹著姐姐的藍色衛衣——衛衣上還殘留著一點姐姐常用的洗衣液味道,淡淡的檸檬香,隻是已經快散了。他的頭靠在沙發扶手上,眼睛紅腫得像核桃,眼角還掛著未幹的淚痕,顯然剛剛又哭過。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沙發的縫隙,指甲縫裏沾了點灰塵,卻完全沒在意——他已經三天沒好好睡覺了,腦子裏全是姐姐的樣子,想起姐姐每次送完快遞回來,都會給他帶一根烤腸;想起姐姐會幫他改作業,哪怕自己累得眼睛都睜不開;想起姐姐說,等攢夠了錢,就帶他去遊樂園……
“爸……”上官樂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哽咽。他抬起頭,看著父親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又卡住了——他想問“姐姐是不是出事了”,想問“姐姐還會不會回來”,可這些話像有千斤重,怎麽都吐不出來。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他趕緊低下頭,用衛衣的袖子擦了擦,怕爸爸看到又難過。
上官宏猛地轉過頭,聲音幹澀卻異常堅定:“不會!你姐肯定沒事!”他的聲音有點飄,像是在說服兒子,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她可能是遇到了什麽麻煩,比如手機沒電了,或者被困在哪個地方,暫時聯係不上我們……明天我再去那條巷子問問,挨家挨戶問,總能問到點線索!”他說著,又低下頭,盯著手裏的監控截圖,像是要從上麵看出花來——可截圖上的悅悅,還是那副笑著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任何異常。
客廳裏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蘑菇夜燈的光,還在安靜地亮著,把父子倆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牆上,像兩個孤獨的剪影。
就在這時——
客廳中央的空氣裏,突然泛起一陣極淡的漣漪,像有人在平靜的水麵上扔了一顆小石子。緊接著,一道淺青色的微光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然後,一張淺色的、看起來像是皮子的東西,毫無征兆地、悄無聲息地從空氣裏“掉”了下來。
它很輕,像一片羽毛,在半空中轉了兩圈,才慢悠悠地飄落在地板上,正好落在蘑菇夜燈投下的光斑裏,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嗒”聲,像一粒米掉在地上。
上官樂先看到了它。他原本正盯著地板發呆,餘光突然瞥見一個淺色的東西落在光斑裏,愣了一下,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再定睛一看——那確實是一張皮子,巴掌大小,邊緣有點毛糙,上麵似乎還寫著什麽。
“爸……你看……”他的聲音帶著不確定,還有一絲莫名的緊張。
上官宏也愣住了,順著兒子指的方向看去——客廳的天花板上什麽都沒有,吊燈的燈罩幹淨得很,不可能掉東西;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窗簾也拉得很緊,風都吹不進來。那東西……是從哪裏來的?
上官樂離得近,他慢慢站起身,腳步有點虛浮——幾天沒好好吃飯,他的腿有點軟。他走到光斑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那張皮子——入手是粗糙的、帶著韌性的觸感,不是紙,也不是布,更像是某種動物的皮。他把皮子拿起來,借著蘑菇夜燈的光,仔細一看——
隻一眼!僅僅隻是一眼!
上官樂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術,僵在原地。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極致,瞳孔劇烈收縮,原本紅腫的眼睛裏瞬間充滿了震驚,連眼淚都忘了流。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嘴唇開始無法控製地顫抖,牙齒咬得“咯吱”響,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手裏的皮子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上麵的字跡因為抖動而變得模糊,卻還是能看清那熟悉的筆畫。
“啊……啊……”他的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像被什麽堵住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想喊,想叫爸爸來看,可聲音卡在喉嚨裏,怎麽都發不出來。
“小樂?怎麽了?什麽東西?”上官宏察覺到兒子的異常,心裏猛地一沉——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恐懼和荒誕期待的情緒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過去,因為動作太急,膝蓋撞到了茶幾的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卻完全沒感覺。
上官樂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把手裏的皮子塞到父親懷裏,然後指著皮子上的字,眼淚“唰”地又流了下來,這一次,眼淚裏全是激動和不敢置信。他張了張嘴,終於擠出一句完整的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爸……是姐……是姐的字!”
上官宏急切地低下頭,借著蘑菇夜燈的光,看向懷裏的皮子。
歪歪扭扭的筆畫,有的地方用力過猛劃破了皮子,有的地方被眼淚暈開了炭粉,可那每一個字,每一個筆畫,都熟悉到刻骨銘心——是悅悅的字!絕對不會錯!
他還記得,悅悅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第一次給她媽媽寫賀卡,就是這樣的字,歪歪扭扭卻格外用力;他還記得,悅悅上高中時,給他寫請假條,也是這樣的筆畫,“父”字的撇總是拉得很長;他甚至記得,悅悅送快遞前,給他留紙條說“爸,我晚飯不回來吃了”,連最後的感歎號都寫得格外重。
【爸、弟,我還活著!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很安全,別擔心!不知道怎麽回去,但我會想辦法!你們照顧好自己!千萬別放棄找我!——悅】
短短的幾行字,像一把把重錘,狠狠砸在上官宏的心上!砸碎了他這幾天來的絕望,砸走了他腦子裏那些可怕的猜測,砸出了滔天的狂喜!
還活著!他的女兒還活著!
他不是在做夢!這張皮子上的字,就是最好的證明!
巨大的、無法理解的震驚和失而複得的狂喜,像一顆炸彈一樣在他腦子裏爆開!他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東西都開始模糊,腳步踉蹌著後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在沙發上,手裏還死死攥著那張皮子——皮子很輕,卻重逾千斤,是他女兒活著的唯一證據。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上麵的字,手指輕輕拂過那些劃破的痕跡,像是在撫摸女兒的手。渾濁的淚水洶湧而出,滴在皮子上,把原本被暈開的炭字又暈得深了些,黑色的痕跡在淺色的皮子上,像女兒在對他微笑。
“悅悅……是悅悅……她還活著!活著!”他抬起頭,看著同樣激動得說不出話的兒子,聲音嘶啞破碎,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激動和力量。他伸出手,一把把兒子拉進懷裏,緊緊抱住他,像是要把這些天的恐懼和擔憂都通過擁抱發泄出來。
“姐!是姐!姐還活著!”上官樂趴在爸爸的懷裏,終於放聲大哭出來,眼淚打濕了爸爸的襯衫,哭聲裏滿是激動和委屈。父子倆緊緊抱著,手裏攥著那張小小的皮子,又哭又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唯一浮木,在絕望的海裏終於看到了岸。
狂喜過後,是更大的困惑和急切。
上官樂從爸爸懷裏抬起頭,擦了擦眼淚,看著空無一物的客廳中央,聲音還帶著顫抖:“爸……姐的信……是從哪裏來的啊?剛才我明明看到它從空氣裏掉下來的……”
上官宏也冷靜了些,他拿著皮子,站起身,走到客廳中央,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又低頭看了看地板——什麽都沒有,沒有任何痕跡。他對著空氣,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悅悅?悅悅你能聽到嗎?爸爸在這裏!你在哪裏?告訴爸爸!這封信是怎麽送回來的?!”
他的聲音在客廳裏回蕩,撞在牆上,又反彈回來,形成淡淡的回音。可除了回音,沒有任何其他聲音回應他——沒有女兒的回答,沒有任何動靜,隻有蘑菇夜燈還在安靜地亮著。
上官樂也跟著喊:“姐!我們收到你的信了!你聽得到嗎?你需要什麽?我們給你送過去!”
客廳裏依舊寂靜。
父子倆麵麵相覷,激動的心情稍稍冷卻,染上了一層新的焦慮。能送來信,卻不能通話?悅悅到底在什麽地方?那個“很奇怪的地方”,到底是哪裏?
“寫字!快!我們寫字回複她!”上官宏猛地反應過來,他記得悅悅的信是寫在皮子上送過來的,那他們是不是也能寫字送過去?他轉身衝進書房,腳步快得像一陣風——書房裏的燈沒開,他憑著記憶摸索到書桌前,打開台燈。
書桌上堆滿了悅悅的東西:有她小時候的照片,穿著粉色的裙子,笑得眼睛都眯了;有她送快遞時戴的帽子,上麵還印著快遞公司的lo;還有她的筆記本,上麵記著送快遞的路線和客戶的電話。他手忙腳亂地翻出一張紙——是上官樂的作業本紙,上麵還有半頁沒寫完的數學題;又翻出一支筆——是悅悅留下的中性筆,筆杆上印著可愛的小貓圖案,還是她去年生日時買的。
他回到客廳,甚至來不及找桌子,直接跪在地板上,把紙鋪在膝蓋上,攥緊筆,開始寫字。他的手太抖了,第一筆“悅悅”寫得歪歪扭扭,“悅”字的豎心旁寫得太長,差點超出紙的邊緣。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一筆一劃地寫:
【悅悅!我是爸爸!我們收到你的信了!你在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在那邊缺不缺東西?我們該怎麽幫你?你需要什麽就告訴爸爸!】
寫完後,他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客廳中央——不知道該把信送到哪裏。他想起悅悅的信是從空氣裏掉下來的,於是把紙放在客廳中央的地板上,退到一邊,眼睛死死盯著紙,期待著它能像悅悅的信一樣消失。
一秒,兩秒,三秒……紙還在原地,沒有任何變化。
“爸,是不是要像姐那樣,拿著紙?”上官樂看著爸爸徒勞的嚐試,突然想起之前看的玄幻小說,裏麵說傳遞東西需要“意念”,他不確定地說,“姐送的時候,是不是拿著皮子按在什麽地方?我們是不是也要拿著紙,想著讓它送到姐手裏?”
上官宏覺得有道理,他趕緊拿起紙,緊緊攥在手裏,閉上眼睛,集中全部的意念,在心裏瘋狂地喊:“悅悅!爸爸給你回信了!這封信一定要送到你手裏!你一定要看到!”
他能感覺到手裏的紙似乎微微發熱了一下,像揣在懷裏的暖手寶,持續了大概一秒,然後又恢複了冰涼。他睜開眼,紙還在手裏,沒有任何變化。
“再試試!換個地方!”上官宏不死心,他走到悅悅的房間門口,拿著紙,又試了一次——還是沒反應;他又走到陽台,對著窗外,依舊沒反應;上官樂也嚐試著拿過紙,閉著眼睛,想著姐姐的樣子,默念“姐,收到信了嗎”,可紙還是紋絲不動。
上官樂急得快哭了:“爸……是不是送不過去啊?姐會不會收不到我們的回信?”
上官宏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強壓下心裏的焦慮:“不會的,悅悅能送過來,我們肯定也能送過去,隻是還沒找到方法……再試試,再等等。”
就在他們一籌莫展,準備再換個地方嚐試的時候,上官宏手裏的紙條,毫無征兆地、倏地一下——消失了!
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光,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隻在他的手心留下一絲淡淡的溫熱。
“過去了!爸!過去了!”上官樂眼睛一亮,激動地跳起來,差點撞到旁邊的茶幾。
上官宏也愣住了,他看著空蕩蕩的手心,愣了幾秒,然後突然笑了起來,眼淚又流了下來——是激動的淚,是安心的淚。他癱坐在地板上,後背靠在沙發腿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送過去了……終於送過去了……悅悅能收到了……”
現代世界的家裏,希望重新燃起。父子倆坐在地板上,手裏雖然沒有了紙條,卻像是握住了希望。他們不知道悅悅在什麽地方,不知道那個“奇怪的地方”到底是什麽樣,可至少,他們能和女兒聯係了,能知道她還活著,這就夠了。
而與此同時,異世界的陋室裏,上官悅正蜷縮在冰冷的地上,精神力消耗過度的疲憊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她的太陽穴隱隱作痛,像有小針在紮,每一次跳動都帶著鈍疼,視線也有點模糊,眼前的炭核紅光都變成了兩個。
她還在擔心,爸爸和弟弟能不能收到她的信,能不能看懂她的字,會不會擔心她。就在這時——
她麵前的空氣裏,突然閃過一道極淡的藍色微光,快得像閃電。緊接著,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從空氣裏掉了下來,晃晃悠悠地落在她的膝蓋上。
是熟悉的白色!是她弟弟常用的作業本紙!
上官悅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像暗夜中突然點燃的星辰!所有的疲憊和疼痛瞬間被拋到了腦後,她幾乎是撲過去,一把將那張紙抓在手裏,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差點把紙撕壞。
紙是折疊著的,她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麵的字跡是爸爸的!爸爸的字總是寫得很工整,可這次卻有點歪歪扭扭,能看出他寫的時候很著急,甚至有一處“你”字寫錯了,又劃掉,重新寫了一遍。
【悅悅!我是爸爸!我們收到你的信了!你在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該怎麽幫你?你需要什麽?!】
熟悉的字跡,急切的口吻,撲麵而來的關切……巨大的、失而複得的親情暖流瞬間衝垮了她的心防!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唰”地掉下來,砸在紙上,把墨跡暈開了一點。她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眼淚卻流得更凶——又哭又笑,像個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家的方向。
他們收到了!他們知道她還活著!他們在擔心她!她不是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掙紮!
她把紙緊緊捂在胸口,紙的溫度透過粗布衣服傳過來,像爸爸的手在輕輕撫摸她的頭,溫暖而有力。她能感覺到,胸口的心髒不再狂跳,而是變得平穩而堅定——有了家人的支持,她好像有了無窮的力量,哪怕在這蠻荒的世界裏,也不再那麽害怕了。
跨越兩個世界的聯係,終於以這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初步建立了!
然而,狂喜過後,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襲來,比之前更強烈。她靠在土牆上,眼皮越來越重,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太陽穴的刺痛也越來越明顯,從針紮般的疼變成了鈍疼,蔓延到整個額頭,甚至連後頸都開始發酸——這是精神力過度消耗的征兆。
原來,傳遞物品並不是沒有代價的。
她閉上眼睛,腦子裏開始回響爸爸的問題——“你在哪裏?”她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名字,隻知道這裏是一片荒原,有會傷人的“灰霾”;“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該怎麽解釋“穿越”?該怎麽解釋那隻神奇的鼻煙壺?“我們該怎麽幫你?你需要什麽?”
她需要什麽?
她需要幹淨的水,需要足夠的食物,需要更暖和的衣服,需要知道怎麽控製那隻鼻煙壺,需要知道怎麽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她摸了摸口袋裏的鼻煙壺,冰涼的壺身透過布料傳來,像一個沉默的秘密。她知道,接下來的路,還很長,還會有很多困難,可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睜開眼,看向矮坑上熟睡的義父母——義父的鼾聲依舊平穩,義母翻了個身,嘴裏嘟囔了一句夢話,大概是在說“明天要去挖野菜”。她輕輕笑了笑,把爸爸的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裏,然後慢慢站起身,回到矮坑邊,躺下,蓋上皮襖。
黑暗裏,灶坑的炭核還在亮著,荒原的風還在刮著,可她的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堅定。
因為她知道,遠方的家裏,有人在等著她,有人在找她,有人在為她祈禱。
而她,一定會想辦法,回去。
下集《初試通道》內容提示: 上官悅強忍著精神上的疲憊和刺痛,開始嚐試用類似的方法回複父親的字條,簡單描述自己的處境(安全,在一個類似古代的地方,被善良人家收留)並安撫家人。雙方通過這種意念傳遞字條的方式,進行了幾次艱難的跨時空交流,了解了彼此的基本情況。上官悅得知家人正在瘋狂尋找她,並決定暫時向警方保密這超自然現象。為了測試通道的極限和幫助上官悅,家人嚐試傳遞一些小物件(如一塊巧克力、一張創可貼、一小瓶抗生素藥片等)。傳遞過程消耗巨大,且似乎有體積或重量的限製,上官悅每次接收後都感到精神愈發疲憊。初步的物資援助雖然微薄,卻給了上官悅巨大的心理支持和實質幫助,但她和家人都意識到,這個通道並不穩定,傳遞物品需要付出代價,且存在未知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