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集:狼煙叩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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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像一塊被烤得融化的柿子餅,沉沉地墜向荒原盡頭的黑色地平線——那地平線是連綿起伏的矮山輪廓,光禿禿的山岩在橘紅色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像一頭蟄伏的巨獸脊背。天地間的一切都被染上了這濃稠的顏色:枯黃的蒿草變成了金紅色,風一吹,草浪翻滾,像流動的岩漿;遠處的土坡被鍍上一層暖邊,卻掩不住土層下的龜裂;就連窩棚頂上的蒿草,也沾著細碎的橘紅光點,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點燃。
風比往日更疾了些,不再是貼著地麵的微風,而是卷起半尺高的沙塵,打著旋兒在荒原上奔竄。沙塵裏混著幹枯的草屑,拍在臉上,帶著細小的刺痛感。風聲也變了調,不再是白天的“沙沙”聲,而是“嗚嗚”的咽鳴,像有無數人躲在矮山後麵哭泣,又像有什麽東西在黑暗裏磨牙,每一聲都鑽進耳朵裏,帶著說不出的不安。
上官悅坐在窩棚門口的小木墩上,手裏攥著一把剛挖回來的“地耳菜”。這菜貼著地麵長,葉子是深綠色的,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根部沾著潮濕的泥土,涼絲絲地蹭著她的指尖。她學著義母的樣子,用指甲掐掉菜根上的泥塊,動作卻很笨拙——指尖還殘留著之前傳遞物品時的酸軟,掐到第三根時,指甲縫裏就塞滿了泥土,癢得她忍不住想撓。
可她的心根本不在擇菜上。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遠處那條蜿蜒的土路——那是村裏唯一一條通往外界的路,是用村民的腳踩出來的,路麵凹凸不平,布滿了深淺不一的腳印,此刻在夕陽下,像一條深色的帶子,延伸到矮山的陰影裏。
義父下午背著柴火回來時的樣子,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在她腦子裏回放:他的背比平時更駝了,柴火捆得歪歪扭扭,顯然沒心思整理;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原本黝黑的皮膚透著一層蒼白,嘴唇抿得緊緊的,連平時偶爾會有的笑容都消失了;他進門時,甚至忘了像往常一樣把柴火靠在牆角,而是直接扔在地上,發出“嘩啦”一聲響,驚得義母手裏的陶碗差點掉在地上。
“別讓悅兒走遠”——這句壓低聲音的囑咐,像一塊石頭投進她剛平靜沒多久的心湖,激起的漣漪到現在都沒散去。她雖然還不太懂這個世界的語言,但“糧食不夠吃”“盯上村子”這幾個破碎的詞,配合著義母瞬間發白的臉、義父緊攥的拳頭,還有二老眼底藏不住的恐懼,已經足夠讓她明白:有危險要來了,而且是能讓這兩個曆經風霜的老人都害怕的大危險。
她無意識地掐斷了一根地耳菜的葉子,綠色的汁液沾在指尖,黏糊糊的。風又刮過來,帶著一股土腥味,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把臉埋進衣領裏——義母給她的粗布衣裳雖然破舊,卻比快遞服暖和,隻是領口磨得發亮,蹭在下巴上,有點癢。
接下來的兩天,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像荒原上的灰霾,緩慢卻頑固地籠罩了整個村落。這村子本就小,隻有十幾戶人家,都散落在荒原邊緣的土坡附近,家家戶戶都是和義父家差不多的半地穴窩棚,平時雖然清貧,卻也有幾分鄰裏間的熱鬧。可現在,連這份僅有的熱鬧都消失了,隻剩下沉甸甸的壓抑。
變化是從第二天早上開始的。
往常這個時候,土路上總會有三三兩兩的村民——張老頭會背著竹筐去河邊挑水,路過時會對著窩棚喊一聲“早啊”,聲音洪亮;李家嬸子會帶著小孫子去挖野菜,小孩的笑聲能傳很遠;還有幾個年輕的漢子,會扛著鋤頭去村後的地裏翻土,邊走邊說笑。可今天,上官悅跟著義母出門挖野菜時,土路上空蕩蕩的,連個腳印都少見。
偶爾能看到一兩個村民,也是行色匆匆。比如張老頭,他挑著水桶,腳步比平時快了一倍,水桶晃得厲害,水灑了一路,卻顧不上擦;他路過窩棚時,隻是飛快地看了義母一眼,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麽,最後卻隻是歎了口氣,加快腳步走了。還有李家嬸子,她沒帶小孫子,一個人挎著竹筐,頭埋得低低的,竹筐裏隻有幾根零星的野菜,顯然沒心思挖;她看到上官悅,眼神裏閃過一絲擔憂,卻什麽都沒說,隻是拉著義母的手,輕輕拍了拍,就匆匆走了。
村裏的土坯房也變了樣。之前,白天天氣好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敞著木門,讓空氣流通,有的還會把被子曬在門口的木棍上,花花綠綠的,能添幾分生氣。可現在,幾乎所有的門都關得嚴嚴實實,連窗戶都用麻布簾擋著,隻能看到裏麵偶爾閃過的微光。上官悅甚至看到,村東頭的王大叔家,門後還抵著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木棍的一端頂在地上,另一端頂著門框,看得出來是特意加固過的。
更讓她心驚的是那些男人。村裏的幾個年輕漢子,不再去地裏幹活,而是拿著家夥在自家窩棚周圍轉悠——有的攥著磨得發亮的石斧,斧刃閃著冷光;有的扛著削尖的木棍,木棍頂端還纏著麻線,防止打滑;還有的拿著一把舊弓,雖然沒有箭,卻還是時不時地拉一下弓弦,發出“嘣”的輕響。他們的表情都很嚴肅,眼神警惕地盯著遠處的矮山方向,像一群守護巢穴的野獸,連彼此間的交流都變少了,偶爾說幾句話,也是壓低聲音,語速飛快,說完就立刻分開。
義母的變化更明顯。她原本每天都會去村西頭的河邊挖野菜,那裏的地耳菜長得多,還能順便撿些貝殼(雖然不能吃,卻能給她當玩意兒)。可現在,她隻肯在窩棚周圍五十步內的地方挖,而且每次挖不了半個時辰就拉著上官悅往回走。她的手總是在抖,挖野菜時,好幾次都把草根挖斷了,卻顧不上心疼;回來的路上,她會不停地回頭看,像是怕有什麽東西跟在後麵。
義父則變得更加沉默。他不再出去撿柴火,也不再修補工具,隻是蹲在窩棚門口的小木墩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土煙卷。那煙卷是用曬幹的野草葉子做的,味道辛辣刺鼻,上官悅第一次聞到時,差點嗆得咳嗽。義父抽煙的動作很慢,手指夾著煙卷,煙灰掉在膝蓋上也沒察覺——他的褲子膝蓋處有個補丁,是用深藍色的碎布縫的,針腳歪歪扭扭,顯然是義母的手藝。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遠處的矮山,眼神空洞,卻又藏著一絲恐懼,像在等著什麽可怕的東西出現。
義母還把家裏的口糧藏了起來。之前,那小半袋雜糧麵放在樹根墩子上,用一塊粗布蓋著,想吃的時候就舀一點。可現在,義母趁著晚上上官悅睡著的時候,在地鋪下麵挖了一個淺坑,把雜糧麵、曬幹的菜餅和那小罐粗鹽都放進一個陶罐裏,再把陶罐埋進坑裏,上麵蓋著幹草,還用一塊石頭壓著。上官悅早上醒來時,看到地鋪有點亂,問義母怎麽了,義母隻是搖了搖頭,說“沒事,整理一下”,眼神卻有些躲閃。
上官悅知道,義母是怕那些“危險”來的時候,把家裏僅有的糧食搶走。這些口糧雖然少,卻夠他們三個省著吃一個月,是他們過冬的希望。看著義母小心翼翼的樣子,她心裏酸酸的——在這個世界,連一頓飽飯都成了奢望,連一點糧食都要藏著掖著。
上官悅越來越著急。她不知道那危險到底是什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這種未知的恐懼比明確的危險更讓人難受。她開始利用一切機會學語言,白天跟著義母學,晚上就對著灶坑裏的炭火,在地上畫著學過的字,一遍遍地念。她必須盡快弄明白,他們即將麵對的到底是什麽。
機會在第二天下午來了。當時她正在幫義父整理柴火,看到義父又在盯著矮山發呆,她鼓起勇氣,走到義父身邊,指著遠處的矮山——那山在下午的光線下是黑色的,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她先指了指山,又做了一個凶狠的表情,把拳頭攥緊,對著空氣揮了揮,然後用剛學會的詞,費力地組合著問:“阿娘……不,阿爹……那邊……壞……‘鬣狗’?”
她把“鬣狗”兩個字念得很慢,這是她從義父那天的話裏聽到的,她猜這就是危險的名字。
義父聽到“鬣狗”兩個字,身體猛地一僵,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他一把抓住上官悅的手,力氣大得讓她有點疼。他的嘴唇顫抖著,聲音壓得很低,幾乎隻有他們兩個能聽到:“別指!不能指!”他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回頭看了看四周,像是怕被什麽東西聽到,“‘鬣狗’……壞!很壞!”
這時義母也走了過來,聽到他們的對話,臉色立刻變得蒼白,她拉過上官悅的另一隻手,用力搖著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山裏……吃人的……強盜!”她說“吃人”的時候,用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手指劃過喉嚨,眼神裏滿是恐懼,“搶糧!搶東西!不給……就……就殺人!放火!”
“強盜”“殺人”“放火”——這幾個詞像冰錐一樣紮進上官悅的心裏。她終於明白了,“鬣狗”不是真正的動物,而是一群山匪!而且是那種毫無底線、會殺人放火的凶徒!她能想象到,這些人闖進村子,搶走村民僅有的糧食,燒毀他們的窩棚,甚至傷害老人和孩子——難怪義父母會這麽害怕,難怪整個村子都變得死氣沉沉。
接下來的幾天,她更加留意村民的對話。有一次,鄰村的劉老頭來串門——他是義父的老熟人,平時偶爾會來送些草藥。那天他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進來,進門就歎了口氣,坐在小木墩上,和義父一起抽著土煙卷,低聲交談著。
上官悅聽不懂完整的話,卻斷斷續續地捕捉到了幾個詞:“黑風寨”“供奉”“外來的狠角色”“搶糧擄人”。
劉老頭說“黑風寨”的時候,語氣裏帶著一絲無奈,還指了指遠處的矮山;說“供奉”的時候,他攤開手,做了一個遞東西的動作,臉上滿是苦澀;提到“外來的狠角色”,他壓低了聲音,眼神裏滿是忌憚,還比劃了一個“人多”的手勢;說到“搶糧擄人”,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手指了指村外的方向,像是在說隔壁村子的事。
上官悅在心裏拚湊著這些信息:原來這附近早就有土匪,叫“黑風寨”,村民們還要定期給他們送“供奉”——大概就是保護費;現在來了一夥新的土匪,領頭的是個很凶的外人,把原來的土匪吞並了,而且比以前更貪,要的“供奉”多了很多;隔壁的村子因為交不出“供奉”,已經被搶了,還有人被擄走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這不是偶然的搶劫,而是有組織的、定期勒索的土匪勢力!現在新的勢力來了,胃口更大,手段更狠,而他們這個本就貧困的小村子,恐怕根本拿不出土匪要的“供奉”——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很快就會麵臨土匪的直接劫掠。
秋收剛過沒多久,村民家裏應該還剩下一點過冬的糧食,雖然不多,卻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可在土匪眼裏,這點糧食就是肥美的獵物,他們肯定不會放過。
巨大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上官悅。
在她原來的世界,遇到危險可以打110,警察會很快趕來;遇到困難可以找政府,會有人幫忙解決。可在這裏,在這個連基本的秩序都沒有的荒原邊緣,麵對的是手裏有刀、心狠手辣的土匪,這些靠天吃飯、連像樣武器都沒有的村民,能拿什麽抵抗?
她想起義父手裏的石斧——那斧刃雖然鋒利,卻隻有一尺長,木柄還斷過一次,用麻線纏著;想起村裏年輕漢子手裏的削尖木棍,頂端雖然尖,卻經不起幾下砍;想起家家戶戶抵門的木棍,看起來堅固,可在土匪的刀斧麵前,恐怕不堪一擊。這些村民雖然常年勞作,身體還算結實,卻沒有任何打鬥經驗,麵對凶悍的亡命之徒,恐怕隻能任人宰割。
指望官府嗎?從義父和劉老頭的對話裏,她聽不到任何關於“官府”的詞,隻有深深的絕望。大概在這個偏遠的地方,官府的力量根本延伸不到,村民們隻能靠自己,可他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那她自己呢?她能做什麽?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的布包——裏麵藏著鼻煙壺、巧克力、創可貼和那板抗生素藥片。鼻煙壺冰涼堅硬,能連接兩個世界,可每次啟動都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上次傳遞東西後,她昏睡了兩天才緩過來,現在要是再用,恐怕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巧克力已經吃完了,隻剩下一張包裝紙,軟塌塌的;創可貼和藥片雖然有用,卻隻能治小傷小病,麵對土匪的刀斧,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甚至不敢告訴義父母自己有這些“寶貝”——他們已經夠擔心了,要是知道她有能連接另一個世界的東西,不知道會多害怕,而且這東西說不定會引來更多危險。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殘酷。之前的寒冷、饑餓、孤獨,雖然難熬,卻還能靠自己的努力克服——找水、找食物、學語言,總能慢慢適應。可現在,麵對的是赤裸裸的暴力,是隨時可能失去生命和家園的威脅,她這點微不足道的能力,根本不夠看。
她看著義父蹲在門口的背影,他的肩膀更駝了,頭發似乎又白了幾根,土煙卷的煙霧繚繞在他周圍,像一層揮之不去的愁緒;看著義母坐在矮坑上納鞋底,她的手還在抖,針腳歪歪扭扭,好幾次都把線拉錯了,卻還是不停地縫著,像是隻有這樣才能緩解心裏的恐懼。
這個窩棚雖然簡陋,卻是她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家;這兩個老人雖然貧窮,卻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溫暖。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土匪毀掉這一切,不能看著義父母受到傷害。可她能做什麽呢?她隻是一個來自現代的快遞員,沒有武功,沒有武器,甚至連這個世界的語言都沒學好。
焦慮像野草一樣在她心裏瘋長,她甚至開始後悔——要是當初沒有摔碎鼻煙壺,要是沒有穿越到這個世界,是不是就不用麵對這些了?可後悔沒用,她現在隻能留在這兒,隻能想辦法活下去,想辦法保護這個家。
夜幕很快就降臨了,比平時更黑,連一點星光都沒有。窩棚裏的油燈早就被義母吹滅了,隻剩下灶坑裏幾粒暗紅的炭核,勉強照亮一小塊地方。義母把麻布門簾放了下來,又找了一根粗木棍,死死抵在門後——木棍是義父下午特意削的,比平時抵門的木棍粗了一倍,頂端還削尖了,抵在門框上,發出“咯吱”一聲響。
義母坐在矮坑上,手裏拿著一隻破鞋底,還在納線。線是淺灰色的,是她用麻纖維搓的,很粗,穿過布的時候,發出“嘶啦”的輕響。可她的心思顯然不在這上麵,針腳越來越亂,有的地方甚至縫錯了方向,她卻沒發現,隻是機械地重複著納線的動作。
義父靠在土牆邊,手裏握著那把石斧,斧刃對著門口的方向。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抽煙,隻是睜著眼睛,盯著門簾,眼神裏滿是警惕。窩棚裏很靜,隻能聽到義母納線的聲音、義父的呼吸聲,還有外麵呼嘯的風聲。
上官悅躺在幹草上,卻毫無睡意。她的耳朵變得異常靈敏,能聽到風刮過窩棚頂的“簌簌”聲,能聽到泥土從土牆縫隙裏掉下來的“沙沙”聲,甚至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就在這時——
“汪汪汪!嗷嗚——!”
村西頭突然傳來一陣狗吠聲,是王大叔家的黃狗。那狗平時很溫順,隻會在陌生人來的時候輕輕叫幾聲,可這次的叫聲卻異常激烈,充滿了恐懼,一聲比一聲響,幾乎要把喉嚨喊破。
上官悅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她猛地坐起身,看向門口的方向。義母也停下了納線的動作,手裏的針掉在幹草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義父則握緊了石斧,身體微微前傾,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可黃狗的叫聲隻持續了幾秒鍾,就突然停了——不是慢慢停下,而是像被什麽東西猛地扼住了喉嚨,最後發出一聲短促而淒慘的“嗷嗚”,然後就徹底沒了聲息。
死一般的寂靜瞬間籠罩了整個村落。外麵的風聲似乎都停了,窩棚裏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義母的呼吸變得急促,她下意識地抓住了上官悅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冰涼冰涼的。義父的身體繃得更緊了,握著石斧的手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節都凸了起來。
上官悅的手心也全是汗,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黃狗的叫聲突然停止,隻有一種可能——它出事了。是被什麽東西嚇到了?還是……被人殺了?
就在這時,遠處的矮山方向,突然閃過一兩個微弱的光點。那光點很小,像螢火蟲的光,一閃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可上官悅看得很清楚,那是火把的光——隻有人才會用火把,而且看光點的位置,就在矮山腳下,離村子已經不遠了。
那股無形的惡意,像冰冷的潮水,順著門簾的縫隙鑽進來,淹沒了整個窩棚。上官悅甚至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黑暗裏盯著他們的窩棚,帶著貪婪和殘忍。
他們……來了嗎?
是在試探?還是在等天黑透了再動手?
上官悅緊緊攥著義母的手,心髒狂跳得幾乎要跳出胸腔。她看著義父警惕的背影,看著灶坑裏微弱的炭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陰影離自己這麽近。
村民甚至放棄了逃跑,跪在地上求饒,可匪徒們根本不理會,依舊對他們拳打腳踢。
力量!這就是赤裸裸的、毫無道理的暴力!在這個世界,沒有法律,沒有公平,隻有誰的拳頭硬,誰就能活下去嗎?巨大的憤怒和無力的悲哀幾乎將她吞噬,她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尖滴在地上,可她卻感覺不到疼。
外麵的哭喊聲和打砸聲越來越近。匪徒們已經清理完了村子東頭和中間的人家,開始往村西頭走——也就是上官悅家所在的方向。
上官悅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的,像要衝破胸腔。義母緊緊抓著她的手,手心全是冷汗,身體還在不停顫抖。義父站在門邊,臉色灰敗,卻依舊死死盯著外麵,手裏的門杠握得更緊了。
“哐當!”
一聲巨響傳來,震得窩棚的牆壁都抖了抖。上官悅知道,那是隔壁王大叔家的門被踹塌了——王大叔家的門是土坯做的,比別的人家結實些,可還是沒擋住匪徒的腳。緊接著,王大叔家傳來匪徒的咒罵聲:“他娘的!這門真硬!”“快搜!看看有沒有糧食!”還有王大嬸的哭求聲:“別砸了!我們真的沒糧了!就剩點紅薯,都給你們!”
上官悅和義父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一個,就輪到他們了!
義父猛地吸了一口氣,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看了一眼上官悅和瑟瑟發抖的老妻,然後伸手從懷裏掏出一把小手斧——那是義父年輕時砍柴用的,木柄被磨得光滑發亮,斧刃雖然隻有巴掌大,卻很鋒利,義父前幾天還偷偷磨過,說要是土匪來了,能擋一下。義父把小手斧塞進上官悅手裏,壓低聲音急促道:“藏好!把它藏在衣襟裏!無論聽到什麽聲音,都別出來!知道嗎?”
上官悅握著小手斧,斧柄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讓她稍微冷靜了一點。她想搖頭,想說“義父,我們一起走”,可話到嘴邊,卻被義父嚴厲的眼神堵了回去。
義父又一把抄起牆角那根最粗的頂門棍——那是用槐樹木做的,有碗口粗,是去年村裏伐樹時,義父特意留的,平時用來頂門,現在卻成了唯一的武器。他握著頂門棍,就要衝出去!
“老頭子!別去!”義母發出絕望的哀鳴,死死拉住他的衣袖。義母的手很粗糙,因為常年洗衣做飯、下地幹活,指關節都變了形,她的衣袖是打了補丁的粗布,被她拽得緊緊的,差點扯破。
“放手!”義父的眼睛紅了,聲音帶著哭腔,卻依舊很堅定,“窩著也是死!不如拚了!我擋著他們,你們趁機往後山跑!後山有個山洞,能躲一陣子!”
“我不跑!要走一起走!”義母不肯放手,死死拉著義父的衣袖,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滴在義父的衣袖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就在這拉扯的瞬間——
“砰!”
一聲巨響傳來,他們這間窩棚那本就脆弱不堪的木門,被一股巨力猛地從外麵踹開!頂門的木棍發出“哢嚓”的斷裂聲,斷成了兩截,掉在地上。
門口的光線被一個高大的身影堵住。上官悅抬頭看去,是個滿臉橫肉的匪徒,比義父還高一個頭,肩膀寬得像座小山。他手裏提著一把滴血的砍刀,刀上的血還在往下滴,滴在地上的稻草上,暈開一小片暗紅。他的臉上帶著一道刀疤,從嘴角斜到耳根,笑的時候,刀疤會跟著扭動,看起來格外猙獰。他的眼神像餓狼一樣,掃視著狹小陰暗的窩棚,最後落在試圖衝出來的義父身上。
“老不死的!想拚命?”匪徒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濺在地上,他根本不給義父任何反應的機會,抬腳就狠狠踹在義父胸口!
匪徒的靴子是獸皮做的,鞋底還釘著幾塊碎鐵,踹在義父胸口時,發出“嘭”的一聲悶響。義父一聲悶哼,瘦削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踹得倒飛回來,重重撞在土牆上,“咚”的一聲,牆上的泥土掉了不少,落在義父的頭發上。義父順著牆壁軟軟滑落在地,當場昏死過去,嘴角溢出一絲暗紅色的血。
“老頭子!”義母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再也顧不上別的,掙脫開上官悅的手,撲到義父身邊,跪在地上,抱著義父的頭。義父的眼睛閉著,呼吸很微弱,胸口微微起伏,嘴角的血還在往下流,滴在義母的手上,滾燙滾燙的。
那匪徒看都沒看倒地的義父和哭嚎的義母,邁步就跨進了窩棚。他的腳踩在地上的稻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每走一步,都讓窩棚的地麵抖一下。他貪婪的目光開始掃視這簡陋得可憐的空間:一張破床,鋪著稻草,稻草裏還混著幾根布條;一個舊木箱,上麵的漆早就掉光了,鎖也壞了,隻用一根繩子捆著;一個陶罐,放在牆角,裏麵大概還有點水;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媽的,窮得叮當響!”匪徒罵罵咧咧,一腳踢在舊木箱上,木箱“嘎吱”作響,繩子斷了,箱蓋彈開,裏麵露出幾件舊衣服,都是打了補丁的,還有一雙破了洞的布鞋。匪徒伸手翻了翻,沒找到值錢的東西,又一腳踢在陶罐上,陶罐“哐當”一聲倒在地上,水灑了一地,很快就被泥土吸幹了。
“糧食藏哪兒了?快交出來!”匪徒的目光變得凶狠起來,他走到義母身邊,用刀背拍了拍義母的肩膀,“再不說,老子就把你男人的腿砍了!”
義母嚇得渾身發抖,卻還是緊緊抱著義父,哭著說:“真的沒糧了!我們就剩點紅薯,昨天就吃完了!求你放過我們吧!”
匪徒顯然不信,他皺了皺眉,目光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嚇得臉色慘白、站在床旁邊的上官悅身上。
上官悅剛才一直躲在床後麵,想盡量不引起匪徒的注意,可現在還是被發現了。她緊緊攥著懷裏的小手斧,斧刃頂著胸口,有點疼,卻讓她保持著一絲清醒。她穿著粗布衣裙,臉上還蹭著點灰——那是昨天特意抹的,想掩飾容貌,可就算這樣,她清麗的五官和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質,還是讓匪徒的眼睛猛地一亮。
匪徒的眼神變了,從剛才的凶狠變成了邪惡的貪婪。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舌頭劃過嘴唇上的死皮,發出“嘖嘖”的聲音。他把滴血的砍刀扛在肩上,一步步逼近上官悅,完全無視了她手中那把小得可憐的手斧。
“嘿!沒想到這窮溝溝裏,還藏著這麽個水靈的小娘皮!”匪徒的聲音變得油膩膩的,帶著令人作嘔的貪婪,“皮膚這麽白,眼睛這麽亮,比山上那些糙娘們強多了!”
他走到上官悅麵前,停下來,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他的呼吸帶著一股腥臭味,噴在上官悅的臉上,讓她忍不住想躲開。他伸出手,想摸上官悅的臉,手指上滿是老繭,還沾著點血漬。
上官悅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抵住了牆壁,已經退無可退了。窩棚太小了,隻有幾平米,根本沒有地方躲。她緊緊攥著懷裏的小手斧,指甲都快嵌進木柄裏了,手臂因為恐懼和用力而劇烈顫抖,可她卻死死盯著匪徒,沒有閉上眼睛。
“怎麽?還想躲?”匪徒笑了,臉上的刀疤跳動著,“別害怕,跟爺回山上享福去!山上有肉吃,有酒喝,比你在這窮窩棚裏強多了!”
他又往前邁了一步,伸手就要抓上官悅的胳膊。上官悅能感覺到他的手越來越近,那股腥臭味越來越濃,她的心髒瘋狂跳動,幾乎要衝破胸腔。
恐懼如同冰水澆頭,從頭頂涼到腳底。她知道,要是被匪徒抓住,下場肯定比死還慘——她見過村裏的女人被匪徒欺負後的樣子,有的瘋了,有的自殺了,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拚了?她手裏隻有一把小小的手斧,匪徒手裏有砍刀,還有一身蠻力,拚了無疑是螳臂當車,隻會死得更快。
順從?她做不到!她來自現代,見過平等和自由,怎麽可能甘心被這樣的匪徒欺負,去過那樣豬狗不如的生活?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眼前的匪徒——匪徒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沒注意到她懷裏的手斧;掃過昏迷的義父——義父還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還有呼吸;掃過痛哭的義母——義母還抱著義父,肩膀不停地顫抖;掃過這絕望的窩棚——牆壁是土坯做的,一推就會塌,門已經被踹爛了,外麵是匪徒的笑聲和村民的哭聲。
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匪徒的手快要碰到她胳膊的時候,上官悅的指尖無意中觸到了貼身藏著的一個東西——鼻煙壺!
那是她穿越過來時帶的唯一物品,一直貼身藏在衣襟裏,壺身是冰涼堅硬的,上麵的纏枝蓮花紋硌著她的皮膚。之前她研究過很多次,不知道這鼻煙壺有什麽用,隻知道是它讓自己穿越到了這個世界。
可現在,指尖碰到鼻煙壺的瞬間,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幾乎是異想天開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閃電,驟然照亮了她幾乎絕望的腦海!
糧食……匪徒要的是糧食……
現代世界……她來自的那個世界,有吃不完的糧食,有各種各樣的食物……
弟弟……她弟弟最喜歡吃她做的飯,每次她煮麵條,弟弟都會吃兩大碗……
或許……或許這個鼻煙壺,能幫她拿到糧食?或許它不僅能讓人穿越,還能帶來別的東西?
上官悅的心跳得更快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這個瘋狂的念頭。她的目光落在鼻煙壺上,壺身似乎在微弱地發光,像是在回應她的想法。
匪徒見她沒動,以為她害怕了,臉上的笑容更陰邪了。他伸手抓住了上官悅的胳膊,手指用力,捏得她生疼。“走!跟爺走!”
就在匪徒要把她往外拉的時候,上官悅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懷裏的鼻煙壺,在心裏默念:“糧食……我要糧食……”
(本集完)
下集《急智求生》內容提示:
就在匪徒即將抓住上官悅的危急關頭,她急中生智,猛地大喊:“糧食!我知道糧食在哪裏!很多糧食!”這話暫時鎮住了匪徒。她利用匪徒的貪婪和驚疑,謊稱自己偶然發現了一個隱秘的藏糧點(或是祖上留下的秘密地窖?),但需要一點時間“祈禱”或“做法”才能讓“土地神”顯現(為聯係弟弟爭取時間和借口)。在匪徒將信將疑、半威脅半催促的監視下,上官悅緊急通過鼻煙壺聯係弟弟,用最快最簡單的方式說明情況,要求他立刻想方設法購買盡可能多的米麵(10袋),並集中精神,用意念引導,嚐試將物品傳遞到她指定的地點(可能是窩棚後院、穀場等相對隱蔽處)。時間緊迫,通道不穩定,精神消耗巨大,且弟弟那邊籌集如此多糧食也困難重重。一場與時間賽跑、跨越世界的緊急救援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