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集:新主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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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風寨的清晨,是被山霧裹著寒意揉醒的。
    濃白的霧絮從山穀深處漫上來,像沒睡醒的巨獸吐息,慢悠悠地裹住寨子裏的木樓、帳篷、歪歪扭扭的柵欄。昨夜那場火燎過的痕跡,在霧裏藏得半遮半掩——東倒西歪的木柱被燒得隻剩焦黑的骨架,裂縫裏還嵌著未燃盡的木屑;靠近首領木屋的幾頂帳篷燒得隻剩焦布片子,風一吹就簌簌掉灰,露出底下壓著的、沾了血汙的幹草;甚至連寨口那塊刻著“黑風寨”三個字的歪脖子石碑,都被火烤得變了色,邊緣卷著焦邊,像被啃過一口的粗糧餅。
    空氣裏的味道很雜。有晨霧的濕冷氣,有焦木頭的糊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那是昨夜石龍和他幾個心腹倒在血泊裏時,滲進泥土裏的味道,被露水一泡,反倒更清晰了些。
    寨中空地上,早已聚了不少人。這些平日裏凶神惡煞的匪徒,此刻卻沒了往日的張揚。有人抱著胳膊靠在焦木柱上,手裏摩挲著鏽跡斑斑的刀鞘,眼神卻時不時往那間半毀的首領木屋瞟;有人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泥地裏畫著圈,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麽,旁邊幾個同夥湊過去聽,聲音壓得極低,像偷食的老鼠;還有兩個年輕些的匪徒,大概是昨夜沒敢往前湊,此刻正縮在人群後頭,眼神裏滿是惶恐,時不時還會打個冷顫——他們怕的不隻是昨夜的火,更是那個一夜之間殺了舊寨主、成了新主子的女人。
    木屋門前的石階上,上官悅負手立著。
    她身上的衣服確實是從寨裏箱籠裏翻出來的,黑色粗布褲腿太長,卷了兩圈才堪堪露出腳踝,褲腰用草繩鬆鬆係著,顯得她本就纖細的腰肢更細了;上身的短打外套也有些寬大,肩膀處撐不起來,順著手臂往下滑了半寸,露出裏麵貼身穿的、洗得發白的細布內衫。頭發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綰著,幾縷碎發沒紮進去,被晨風吹得貼在臉頰上,遮住了她眼下淡淡的青黑——那是一夜未眠熬出來的痕跡。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裏的鼻煙壺。那壺是溫的,貼著心口,像是能給她傳遞一點微弱的暖意。昨夜強行催動煙壺引“天火”時,精神力透支得太厲害,此刻太陽穴還在突突地跳,每跳一下,眼前就會短暫地發黑,連帶著耳邊也嗡嗡響。她不得不微微垂著眼,用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疲憊,隻在抬眼時,讓那雙亮得像淬了寒星的眸子掃過人群——那眼神裏的冷靜,是她硬生生逼出來的。
    她太清楚這群人的底細了。趙幹昨夜跟她匯報過,黑風寨裏的人,一半是活不下去才落草的農夫、工匠,另一半是手上沾過血的逃犯、潰兵。前者怕硬,後者服狠,沒一個是好糊弄的。石龍在時,靠的是蠻力和殘暴鎮住場子,如今她一個外來的女子接了寨主之位,若是露半分軟弱,這群人立刻就會變成餓狼,把她撕得連骨頭都不剩。
    “新主子這都站半個時辰了,怎麽還不說話?”人群裏,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急什麽?沒看見張莽他們幾個的臉色嗎?等著瞧吧,今天指定有好戲看。”另一個聲音接話,語氣裏帶著看熱鬧的幸災樂禍。
    上官悅把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她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了三個站在最前麵的壯漢身上——張莽、李逵、王疤瘌。這三個人是石龍的死忠,昨夜石龍被殺時,他們是最後一批被迫跪下的,膝蓋剛沾地,眼神裏的不服氣就快溢出來了。趙幹說,這三人在寨裏頗有勢力,張莽管著寨裏的糧庫,李逵帶著手下十幾個弟兄負責劫掠,王疤瘌則是石龍的貼身護衛,手上沾的人命最多。
    要立威,就得從這三個人下手。
    上官悅深吸一口氣,壓下太陽穴的脹痛,開口時,聲音雖清,卻帶著穿透霧氣的力度:“都靜一靜。”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懷疑,有警惕,還有藏在眼底的凶光。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石階最下麵一級,與人群的距離更近了些:“石龍昨夜欲對我行不軌,已伏誅。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人不服,覺得我一個女子,沒資格坐寨主的位置。”
    她的話剛落,人群裏就起了一陣騷動。張莽往前站了半步,雙手抱胸,下巴微抬,臉上的橫肉抖了抖:“寨主這話倒是實在。石龍首領雖說脾氣暴了點,但好歹帶著咱們吃香的喝辣的,你呢?你除了會玩點邪門法子,還能給咱們帶來什麽?”
    他這話像是捅了馬蜂窩,旁邊幾個跟他交好的匪徒立刻附和:“就是!憑什麽讓你當寨主?”“要不咱們再選一個,張大哥就挺合適!”
    李逵也跟著哼了一聲,手裏的斧頭在地上頓了頓,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想讓弟兄們服你,總得拿出點真本事來!別隻會躲在後麵玩鬼把戲!”
    王疤瘌沒說話,隻是用那雙陰鷙的眼睛盯著上官悅,手指在腰間的短刀刀柄上反複摩挲——那動作裏的威脅,傻子都看得出來。
    上官悅沒惱。她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遭。她甚至還輕輕勾了勾嘴角,目光掃過張莽三人:“真本事?我昨天已經拿出來了——石龍的命,就是我的本事。至於給你們帶來什麽……”
    她頓了頓,故意放慢語速:“我知道,你們跟著石龍,無非是想混口飯吃。但他給你們的,是今天有飯、明天沒飯的日子——劫掠商旅,搶得到就吃撐,搶不到就挨餓,要是遇上官府的兵,連命都得丟。我給你們的,是安穩的日子。”
    “安穩日子?”張莽嗤笑一聲,“你這話哄三歲小孩呢?山裏能有什麽安穩日子?難不成等著天上掉餡餅?”
    “天上不會掉餡餅,但地裏能種出糧食,山裏能打出獵物。”上官悅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多了幾分篤定,“不過,在說這些之前,得先把寨裏的‘老鼠’清出去——有些人,心術不正,不僅不想好好過日子,還想暗地裏搞鬼,壞了大家的活路。”
    她的目光再次鎖定張莽三人,這一次,眼神裏多了幾分冷意:“張莽,你昨夜是不是去找了李逵和王疤瘌?你們在李逵的帳篷裏商量了半宿,說要等我放鬆警惕,就動手把我綁了,再把趙幹那幾個投誠的人都殺了,你自己當寨主,我說得對嗎?”
    這話一出,張莽三人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們確實是這麽商量的!昨夜他們被迫跪下後,心裏一直不服,張莽偷偷找了李逵和王疤瘌,三人躲在帳篷裏,借著酒勁罵了上官悅半天,最後商定,等今天早上大家都鬆懈了,就找個由頭圍上來,先把上官悅控製住,再以“謀逆”的罪名殺了趙幹等人——他們以為做得隱秘,卻沒想到,這話竟然被上官悅知道了!
    “你……你血口噴人!”李逵最先反應過來,漲紅了臉怒吼,手裏的斧頭又往地上頓了頓,“誰跟你說的?讓他出來對質!”
    “需要人對質嗎?”上官悅冷笑一聲,忽然抬起右手,指向旁邊一根立著的焦木柱。那木柱有碗口粗,是昨夜首領木屋燒塌時,從房梁上掉下來的,頂端還焦黑著,往下一點的地方,還嵌著一塊沒燒透的木板。
    她深吸一口氣,暗中咬牙——昨夜催動煙壺後,精神力還沒恢複,此刻再想引導“天火”的餘威,恐怕會很難。但她沒有退路,隻能賭一把。
    她的指尖微微泛白,集中全部精神去感受懷裏的煙壺。那煙壺像是有了感應,微微發燙,一絲極其微弱的能量順著她的指尖流出來,往那根焦木柱的方向飄去。同時,她左手悄悄從袖管裏摸出一點東西——那是昨夜她特意留著的、未燃盡的炭灰,被她用一張油紙包著,藏在袖管裏。
    “你們不是不信我能禦火嗎?今天就讓你們開開眼。”上官悅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話音剛落,她右手猛地往下一壓,左手同時輕輕一彈——那點炭灰順著風,剛好落在焦木柱頂端的焦黑處。幾乎是同時,那絲從煙壺裏引出來的能量也到了,隻聽“噗”的一聲輕響,焦木柱頂端突然冒出一縷青煙,緊接著,一點火星“啪”地跳了出來,在晨霧裏亮得格外顯眼!
    “天火!是天火!”人群裏,有人失聲尖叫起來。
    那是個年輕的匪徒,昨夜親眼看見首領木屋被“天火”燒起來,此刻再看到這一幕,嚇得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連連磕頭:“寨主饒命!寨主是天神庇佑,小的再也不敢不敬了!”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原本還抱著觀望態度的匪徒,此刻也慌了——他們都是山裏長大的,對“鬼神”之事本就敬畏,之前雖聽說上官悅能禦火,但沒親眼看見,心裏還存著幾分懷疑,此刻親眼看到焦木柱無火自燃,哪裏還敢懷疑?一個個臉色發白,紛紛往後退,生怕惹惱了這位“有天神庇佑”的新寨主。
    張莽三人更是嚇得渾身發抖。他們不怕人,卻怕這種無法理解的“神力”——昨夜石龍就是被“天火”燒得屍骨無存,此刻上官悅又露了這麽一手,他們哪裏還敢反抗?張莽手裏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節都泛白了,卻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李逵臉上的怒氣也沒了,眼神裏滿是惶恐,手裏的斧頭都快握不住了;王疤瘌更是往後縮了縮,下意識地想躲到人群後麵。
    上官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趁熱打鐵,厲聲道:“張莽、李逵、王疤瘌,你們三人暗通款曲,意圖謀逆,按寨規,本該處死。但我念你們在寨裏待了多年,給你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來人!把他們綁起來,重打五十鞭,關入地牢,等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出來幹活!”
    “是!”早就候在旁邊的趙幹立刻應聲。他身後跟著十幾個投誠的匪徒,都是些想好好過日子的人,此刻得了命令,立刻拿著繩子衝上來,三下五除二就把張莽三人綁了。
    張莽三人此刻早已沒了剛才的囂張,被綁的時候,連掙紮都不敢——他們怕自己一反抗,上官悅再用“天火”燒他們,那滋味,想想都覺得疼。
    鞭子是用生牛皮做的,抽在身上“啪”“啪”響。每一鞭下去,都能在皮肉上留下一道紅腫的印子,疼得張莽三人嗷嗷直叫。那慘叫聲在清晨的寨子裏回蕩,聽得其他匪徒心裏發毛,看向上官悅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敬畏——這位新寨主,不僅有“神力”,下手還這麽狠,以後可不能惹。
    五十鞭打完,張莽三人已經疼得隻剩半條命了,被兩個匪徒拖著重傷的身子往地牢走去,一路上還在哼哼唧唧,卻再也不敢說一句不服的話。
    看著張莽三人被拖走,上官悅才緩緩鬆了口氣。她暗中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剛才強行引導煙壺的能量,讓她的精神力又透支了不少,此刻眼前又開始發黑,她不得不微微低下頭,調整了一下呼吸。
    趙幹注意到了她的異樣,趕緊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問:“寨主,您沒事吧?要不要先回屋歇會兒?”
    “不用。”上官悅搖搖頭,重新抬起頭時,眼神已經恢複了冷靜,“趁現在大家都在,把規矩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
    她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人群中間,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此刻,這些人的眼神裏,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懷疑和警惕,多了幾分順從和敬畏。
    “石龍已死,他之前定下的規矩,全不算數。從今天起,黑風寨有新規矩,三條,你們都聽好了。”上官悅的聲音清晰有力,“第一條,不得濫殺無辜。以後咱們劫掠商旅,隻取三成財物,不準傷人命,更不準淫辱婦孺——誰要是敢破了這條規矩,不管是誰,一律廢了雙手,趕出山寨。”
    “第二條,不得內訌私鬥。寨裏的人,都是兄弟,以後有矛盾,找我或者找趙幹評理,不準私下動手——打贏了的,按私鬥處置,打輸了的,自己認栽,還要加罰。有功的,我會賞;有過的,我會罰,賞罰分明,絕不偏袒。”
    “第三條,不得懈怠忤逆。我定下的事,你們要照做;我派給你們的活,你們要用心幹——誰要是敢偷懶耍滑,或者故意違抗命令,輕的罰餓三天,重的,就跟張莽他們一樣,關地牢!”
    這三條規矩,一條比一條嚴,但在場的匪徒們,卻沒一個人反對。
    尤其是第一條,讓不少匪徒心裏動了——他們當中,有不少人是因為家鄉遭了災,活不下去才落草的,原本就不想殺人,隻是跟著石龍,不得不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現在上官悅說不準濫殺無辜,這正好合了他們的心意。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匪徒,之前是個農夫,家鄉遭災後,兒子被亂兵殺了,他才逃到山裏落草。此刻聽到第一條規矩,忍不住紅了眼眶,哽咽著說:“寨主,您說的是真的?以後真的不殺人了?”
    “是真的。”上官悅看向他,語氣軟了些,“隻要你們好好跟著我,我保證,以後不僅有飯吃,還能活得安穩。”
    老匪徒“噗通”一聲跪下,對著上官悅磕了個響頭:“多謝寨主!小的以後一定聽您的話,好好幹活!”
    有了老匪徒帶頭,其他匪徒也紛紛跪下,齊聲喊:“我等願聽寨主號令!”
    上官悅看著眼前的場景,心裏微微鬆了口氣——第一步,總算是走穩了。
    她抬手示意大家起來:“都起來吧。接下來,我要宣布幾件事。”
    第一件事,是人事任命。
    “趙幹,你從今天起,任副寨主,負責寨裏的巡哨和內部督查——巡哨要加派人手,尤其是通往外界的路口,要設暗哨,一旦有情況,立刻匯報;內部督查,就是盯著寨裏的人,誰要是違反規矩,你先記下,再報給我處理。”
    趙幹沒想到上官悅會這麽信任他,激動得臉色通紅,“噗通”一聲跪下:“屬下謝寨主提拔!屬下定不辱使命,好好幹活,絕不讓您失望!”
    “起來吧。”上官悅點點頭,又看向人群裏兩個中年漢子,“周虎,吳忠,你們倆出列。”
    周虎個子不高,但身材結實,皮膚黝黑,手上滿是老繭——他以前是個獵戶,進山打獵的本事一流;吳忠則戴著一副破舊的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其實懂點草藥,寨裏有人受傷,都是他給治的。這兩個人昨夜雖然沒主動投誠,但也沒反對,態度還算安分。
    “周虎,你任狩獵隊隊長,帶二十個弟兄,每天進山打獵——獵物要統一上交,由趙幹負責分配,不準私藏。”
    “吳忠,你任醫療隊隊長,負責寨裏的傷病和草藥——寨後有片草藥坡,你可以帶幾個人去采,要是不夠,再跟我說,咱們想辦法去山下買。”
    周虎和吳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喜——他們以前在寨裏,就是普通的匪徒,沒什麽地位,現在上官悅不僅給他們封了官,還讓他們幹自己擅長的事,這讓他們心裏很是感激。
    兩人趕緊跪下謝恩:“屬下謝寨主!”
    “起來吧。”上官悅繼續說,“第二件事,是糧食分配。從今天起,寨裏的糧食實行定額分配——每人每天兩斤雜糧,半斤肉幹,要是當天有獵物,再額外分點肉。糧食由趙幹負責管理,每天早上在寨中空地發放,誰也不準多領,誰也不準少領。”
    “寨主,”人群裏,有人小聲問,“咱們的存糧夠嗎?要是不夠,怎麽辦?”
    問這話的是個年輕匪徒,叫李小二,以前是個乞丐,最擔心的就是餓肚子。
    上官悅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存糧確實不多,大概夠全寨一百五十人吃半個月。但咱們不能隻靠存糧——從明天起,抽調五十個弟兄,去山後開辟荒地,種上玉米、土豆這些好養活的作物;周虎的狩獵隊也要加把勁,多打些獵物回來;另外,我會想辦法,去山下買些糧食和種子——總之,不會讓大家餓肚子。”
    她這話雖然說得簡單,但語氣裏的篤定,讓匪徒們心裏踏實了不少。李小二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謝寨主,小的知道了。”
    第三件事,是清理寨裏的廢墟。
    “昨夜的火,燒了不少地方。今天下午,除了巡哨和狩獵隊的人,其他人都去清理廢墟——能修的房子,就修一修;不能修的,就把木料拆下來,留著蓋新的。另外,寨裏的廁所要重新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到處都是,又髒又臭,容易生病。”
    匪徒們雖然覺得清理廢墟和挖廁所麻煩,但想到能住上幹淨的房子,也沒人反對——以前石龍在時,寨裏髒得像豬圈,他們早就忍夠了。
    安排完這些事,已經快到中午了。晨霧早就散了,太陽升起來,照在寨子裏,多了幾分暖意。上官悅讓趙幹去安排發放糧食,自己則往首領木屋走去——她實在是太累了,需要歇會兒。
    首領木屋雖然被燒了一半,但裏麵的房間還能住。趙幹已經讓人簡單清理過了,地上的焦灰被掃幹淨了,還鋪了一層幹草,牆角放著一張破舊的木床,床上鋪著一床打了補丁的被子。
    上官悅走到床邊坐下,剛想閉上眼睛歇會兒,懷裏的煙壺突然微微發燙。她趕緊把煙壺拿出來,放在手心——那煙壺是玉做的,觸手溫潤,此刻卻像被曬過的石頭,帶著一絲暖意。
    她輕輕摩挲著煙壺上的花紋,心裏忽然想起了現代的父母——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還在為她的“失蹤”傷心。她深吸一口氣,把心裏的思念壓下去——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得先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才能想辦法回去。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上官悅把煙壺揣回懷裏,坐直了身子。
    進來的是趙幹,手裏拿著一個粗瓷碗,碗裏裝著半碗稀粥,還有一個黑乎乎的窩頭。
    “寨主,該吃飯了。”趙幹把碗遞過去,小聲說,“寨裏現在隻有這些,委屈您了。等明天周虎他們打了獵物,再給您燉肉吃。”
    上官悅接過碗,看著碗裏的稀粥——粥很稀,能清楚地看到碗底,窩頭也黑乎乎的,硬邦邦的,一看就不好吃。但她沒嫌棄,拿起窩頭咬了一口——雖然硬,但能吃飽。
    “沒事,這樣就很好。”她一邊吃,一邊問,“糧食發放得怎麽樣了?有沒有人鬧意見?”
    “都挺好的,沒人鬧意見。”趙幹笑著說,“大家都覺得您定的規矩好,尤其是李小二,還跟我說,以後再也不用餓肚子了,要好好跟著您幹活。”
    “那就好。”上官悅點點頭,又問,“清理廢墟的事,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下午就開始幹。”趙幹頓了頓,又說,“寨主,有件事,我想跟您說一下——張莽他們三個被關在地牢裏,要不要給他們送點吃的?地牢裏又冷又黑,要是不給他們吃東西,恐怕會餓死。”
    上官悅想了想,說:“給他們送點吃的吧——每天一斤雜糧,不用給肉幹。另外,告訴他們,要是想明白了,願意好好幹活,就跟你說,我可以放他們出來。”
    她雖然恨張莽三人的背叛,但也不想把事情做絕——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隻要他們真心悔改,留著也有用。
    “好,屬下知道了。”趙幹點點頭,又說了幾句寨裏的事,才轉身離開。
    上官悅吃完粥,靠在床頭,閉上眼睛想歇會兒。可剛閉上眼,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爭吵聲,還夾雜著東西摔碎的聲音。
    她皺了皺眉——看來,麻煩又找上門了。
    上官悅起身走出木屋,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爭吵聲是從糧庫附近傳來的。
    糧庫是一個依山挖出來的山洞,洞口用木頭做了個門,趙幹剛才就是在這裏發放糧食的。此刻,洞口圍了不少人,趙幹正跟一個壯漢爭吵,那壯漢手裏拿著一個摔碎的粗瓷碗,地上撒了不少雜糧。
    那壯漢上官悅認識,叫孫強,以前是石龍的護衛隊長,為人囂張跋扈,昨夜雖然沒跟張莽他們一起商量謀逆,但也一直不服上官悅。
    “趙幹,你少跟老子廢話!”孫強指著趙幹的鼻子,唾沫星子橫飛,“老子以前跟著石龍首領,每天都是三斤肉、一斤酒,現在倒好,你隻給老子兩斤雜糧、半斤肉幹,這夠誰吃的?你是不是故意針對老子?”
    “孫強,你別不講理!”趙幹氣得臉色發白,“寨主定的規矩,每人都是兩斤雜糧、半斤肉幹,誰也不能多領——我要是給你多了,其他人怎麽辦?你要是不服,去找寨主說,別跟我在這兒鬧!”
    “找寨主就找寨主!”孫強梗著脖子,“老子倒要問問她,憑什麽給老子這麽點糧食!”
    他說著,就想往首領木屋的方向走,卻被趙幹攔住了:“你不能去!寨主剛歇下,你別去打擾她!”
    “你敢攔我?”孫強眼睛一瞪,抬手就想推趙幹。
    “住手!”
    就在這時,上官悅的聲音傳了過來。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轉過頭,看向上官悅。孫強推出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複了囂張:“寨主,您來得正好!我要跟您說說,這糧食分配的事——您給的糧食太少了,根本不夠吃!”
    上官悅走到孫強麵前,目光平靜地看著他:“不夠吃?”
    “是啊!”孫強趕緊點頭,“以前石龍首領在時,我每天能吃三斤肉、一斤酒,現在倒好,隻有兩斤雜糧、半斤肉幹,這日子沒法過了!”
    “石龍給你的,是搶來的糧食和酒。”上官悅的聲音冷了些,“那些糧食,是商旅們的活命錢;那些酒,是用民脂民膏換來的。你吃著搶來的東西,不覺得丟人嗎?”
    孫強被說得臉色一紅,但很快又梗著脖子反駁:“丟人怎麽了?能吃飽肚子就行!現在您給的糧食不夠,我不管,您得給我加糧食!”
    “要是我不加呢?”上官悅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冷意。
    “您要是不加,我就……”孫強的話沒說完,就看到上官悅的眼神,那眼神裏的冷意,讓他心裏一慌,後麵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己以前是石龍的護衛隊長,手下還有幾個弟兄,要是就這麽服軟,以後在寨裏就沒臉見人了。
    他咬了咬牙,壯著膽子說:“您要是不加,我就不幹活!不僅我不幹活,我的弟兄們也不幹活!”
    他身後幾個跟他交好的匪徒,也跟著附和:“對!我們也不幹活!”
    趙幹氣得臉色鐵青:“孫強,你這是想反天嗎?”
    “反天又怎麽樣?”孫強的膽子更大了些,“隻要您給我們加糧食,我們就幹活,不然,您就自己看著辦!”
    上官悅看著孫強,心裏冷笑一聲——看來,張莽三人的教訓,還沒讓這些人長記性。
    她沒說話,隻是彎腰,撿起地上撒落的雜糧。那些雜糧有小米、玉米、豆子,都是寨裏僅存的糧食,每一粒都來之不易。她撿得很仔細,連嵌在泥縫裏的小顆粒都沒放過,指尖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她也沒在意。
    圍觀的匪徒們都安靜下來,看著上官悅彎腰撿糧食的動作,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這位新寨主,雖然是個女子,卻比他們這些大男人還愛惜糧食。
    孫強也愣住了,看著上官悅的動作,心裏忽然有些發虛——他剛才摔碗的時候,根本沒多想,現在看著上官悅撿糧食的樣子,才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了。
    上官悅撿完最後一粒糧食,把雜糧放進旁邊一個完好的碗裏,然後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孫強身上。
    她的眼神很平靜,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壓力,讓孫強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孫強,”上官悅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這些糧食,是咱們寨裏所有人的活命錢。你剛才摔碎的,不隻是一個碗,還有大家的活路。你說你不夠吃,那你告訴我,寨裏的老弱婦孺,他們每天也隻吃這麽多,他們怎麽沒說不夠吃?”
    她頓了頓,語氣裏多了幾分冷意:“你以前跟著石龍,吃香的喝辣的,那是因為你幫他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現在我來了,不會再讓你幹那些事,也不會再讓你像以前那樣揮霍——你要是想好好過日子,就按規矩來;要是不想,就滾出黑風寨,或者,跟張莽他們一樣,去地牢裏待著。”
    孫強被說得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上官悅說的是實話,寨裏的老弱婦孺,確實每天隻吃這麽多,卻從沒抱怨過。
    “怎麽?沒話說了?”上官悅往前邁了一步,逼近孫強,“你剛才說,你和你的弟兄們都不幹活?”
    孫強的臉色發白,不敢看上官悅的眼睛,隻能低下頭,小聲說:“我……我……”
    “你要是不幹活,就沒資格領糧食。”上官悅的聲音裏沒了溫度,“從今天起,你和你的弟兄們,每天的糧食減半——什麽時候想幹活了,什麽時候再恢複定額。趙幹,記下來。”
    “是!”趙幹趕緊應道,拿出一個小本子,記下了孫強等人的名字。
    孫強心裏又氣又怕,卻不敢反駁——他知道,要是再鬧下去,上官悅真的會把他關地牢裏。他隻能咬著牙,不甘心地說:“我……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上官悅的目光掃過孫強身後的幾個匪徒,“你們呢?也想跟他一樣,糧食減半?”
    那幾個匪徒趕緊搖頭,連連擺手:“不了不了,寨主,我們好好幹活,我們不要糧食減半!”
    “那就好。”上官悅點點頭,“都散了吧,該幹活的幹活,該巡哨的巡哨,別再在這裏圍著了。”
    匪徒們紛紛散去,孫強也灰溜溜地走了——他走的時候,頭埋得很低,再也沒了剛才的囂張。
    趙幹走到上官悅身邊,小聲說:“寨主,您剛才真是太厲害了!幾句話就把孫強給鎮住了!”
    上官悅輕輕歎了口氣:“這隻是暫時的。這些人心裏,還是不服氣,以後還會有麻煩。”
    “那怎麽辦?”趙幹有些擔心。
    “還能怎麽辦?”上官悅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堅定,“一步一步來。隻要咱們把日子過好,讓他們看到希望,他們總會服軟的。”
    趙幹點了點頭,心裏對上官悅更敬佩了——這位新寨主,不僅有膽識,還有遠見,跟著她,說不定真的能過上安穩日子。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巡哨的匪徒匆匆跑了過來,臉色慌張:“寨主,副寨主,不好了!暗哨那邊發現情況了!”
    “什麽情況?”上官悅和趙幹同時問道,臉色都沉了下來。
    “暗哨在通往青狼寨的路口,發現了幾個陌生人!”巡哨的匪徒喘著氣說,“那些人穿著黑衣,蒙著臉,在路口徘徊了半天,還往咱們寨子裏看,暗哨沒敢驚動他們,等他們走了,才趕緊回來匯報!”
    青狼寨?
    上官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之前聽趙幹說過,黑風寨附近,還有幾個山頭的勢力,其中最強的就是青狼寨。青狼寨的寨主叫青麵狼,為人凶殘狡詐,手下有兩百多個弟兄,比黑風寨的人還多,而且裝備也更好——青狼寨經常劫掠商旅,甚至還敢跟官府的兵硬碰硬,是這一帶出了名的狠角色。
    青狼寨和黑風寨以前就有矛盾——石龍在時,兩家因為爭奪劫掠的地盤,打過好幾次架,互有死傷,關係一直很僵。現在黑風寨換了寨主,青麵狼肯定會來試探虛實。
    “那些人有沒有留下什麽痕跡?”上官悅問。
    “暗哨跟著他們走了一段,發現他們往青狼寨的方向去了,還在路邊留下了一個記號——是青狼寨的狼頭標記。”巡哨的匪徒說。
    果然是青狼寨的人!
    上官悅的眼神冷了下來:“趙幹,你立刻去安排——加派暗哨,尤其是通往青狼寨的路口,要多派幾個人,日夜盯著,一旦有情況,立刻匯報;另外,讓周虎的狩獵隊今天不要走太遠,就在附近打獵,要是遇到青狼寨的人,不要跟他們硬碰硬,趕緊回來匯報;還有,清理廢墟的弟兄們,也要提高警惕,手裏要拿著武器,以防萬一。”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趙幹不敢耽誤,立刻轉身跑了出去。
    上官悅站在原地,目光投向青狼寨的方向——那裏在黑風寨的西北邊,隔著一座山,從這裏望過去,隻能看到連綿的山林,看不到人影,但她知道,青狼寨的人,已經盯上黑風寨了。
    她深吸一口氣,摸了摸懷裏的煙壺——那煙壺依舊是溫的,像是在給她傳遞力量。
    “青麵狼,你想試探,那我就陪你玩玩。”上官悅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但你要是敢來招惹我,我就讓你知道,什麽叫後悔。”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寨子裏的匪徒們都已經幹完活,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清理廢墟的弟兄們,已經把首領木屋附近的焦木都清理幹淨了,還搭起了幾頂新的帳篷;周虎的狩獵隊也回來了,打了五隻野兔和兩隻山雞,趙幹按照規矩,把獵物分給了大家,每個人都領到了一小塊肉,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上官悅坐在首領木屋的窗邊,看著寨裏的景象——有人在帳篷裏生火做飯,煙霧嫋嫋;有人在空地上聊天,偶爾傳來幾聲笑聲;還有人在擦拭武器,眼神裏滿是認真。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看到黑風寨有這樣安穩的景象。
    她輕輕歎了口氣,心裏卻沒有放鬆——青狼寨的人已經來了,接下來,肯定還會有更多的麻煩。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
    進來的是趙幹,他手裏拿著一個碗,碗裏裝著一碗燉兔肉,還有兩個窩頭。
    “寨主,您還沒吃飯吧?這是今天剛打的野兔,燉了一碗,您趕緊吃吧。”趙幹把碗遞過去,小聲說,“暗哨那邊已經安排好了,周虎的狩獵隊也回來了,沒遇到青狼寨的人,您不用太擔心。”
    上官悅接過碗,看著碗裏的兔肉,心裏微微一暖——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趙幹大概是第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
    “謝謝你,趙幹。”她說。
    “寨主,您客氣了。”趙幹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都是屬下應該做的。對了,寨主,還有件事,我想跟您說一下——吳忠剛才跟我說,寨後的草藥坡,草藥不多了,要是想給寨裏的人治病,得去山下買些草藥回來,您看……”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山下。”上官悅說,“正好,我也想看看山下的情況,順便買些糧食和種子回來。”
    “您跟我一起去?”趙幹愣了一下,趕緊說,“寨主,山下不安全,要是遇到青狼寨的人,或者官府的兵,怎麽辦?”
    “沒事。”上官悅搖搖頭,“我喬裝打扮一下,不會被認出來的。而且,咱們隻是去買東西,快去快回,不會有危險的。”
    趙幹還是有些擔心,但看到上官悅堅定的眼神,也知道勸不動她,隻能點點頭:“那好吧。屬下明天跟您一起去,一定會保護好您的安全。”
    “好。”上官悅笑了笑,拿起筷子,開始吃燉兔肉。兔肉燉得很爛,味道雖然簡單,但很鮮美——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吃得最香的一頓飯。
    吃完飯後,趙幹又說了幾句寨裏的事,才轉身離開。
    上官悅收拾好碗,走到窗邊,看向窗外的夜色。
    夜色很濃,星星很少,隻有一輪殘月掛在天上,灑下淡淡的月光。遠處的山林裏,傳來幾聲狼嚎,聽起來有些嚇人。
    她知道,青狼寨的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黑風寨會麵臨更多的挑戰——青狼寨的威脅,官府的追查,還有寨裏那些不服氣的匪徒……
    但她不會退縮。
    她摸了摸懷裏的煙壺,眼神裏多了幾分堅定——她不僅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還要活得很好,要把黑風寨打造成一個真正安穩的地方,要讓那些跟著她的人,都能過上好日子。
    窗外,夜色依舊濃重,但上官悅的心裏,卻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苗。
    她知道,這條路很難走,但隻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總會看到光明的。
    而此刻,黑風寨西北方向的青狼寨裏,青麵狼正坐在大廳的主位上,聽著手下的匯報。
    “寨主,黑風寨那個新寨主,是個女子,叫上官悅,聽說會玩點邪門的法子,能引天火,昨天還殺了石龍,清理了幾個不服的人。”手下的人低著頭,恭敬地說。
    青麵狼冷笑一聲,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擊著:“一個女子,還會引天火?我看是裝神弄鬼,嚇唬人的吧。石龍那個蠢貨,連個女子都打不過,死了也是活該。”
    “那寨主,咱們接下來怎麽辦?要不要派人去黑風寨,給那個女子一個下馬威?”手下的人問。
    “不急。”青麵狼搖搖頭,眼神裏滿是狡詐,“先看看情況。那個女子剛接手黑風寨,寨裏肯定不穩定,咱們先盯著,等她露出破綻,再動手——到時候,不僅能把黑風寨吞了,還能搶了他們的糧食和地盤,讓弟兄們好好快活快活。”
    “寨主英明!”手下的人趕緊拍馬屁。
    青麵狼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口酒——在他看來,黑風寨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那個叫上官悅的女子,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上官悅,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他來挑戰。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本集完)
    下集《鄰寨窺探》內容提示:
    附近山寨和馬幫聽說黑風寨換了位女寨主,且內部發生了巨大變動,紛紛派出探子前來打探虛實。這些探子身手矯健,經驗老道,潛伏在山寨周圍,觀察布防、人數、士氣以及新寨主的底細。上官悅雖加強了巡哨,但仍可能與這些探子發生小規模的接觸和衝突。通過抓獲的探子或發現的痕跡,上官悅意識到外部威脅的迫近,這些勢力或輕蔑,或有吞並之意,黑風寨剛剛初步穩定的局麵再次麵臨嚴峻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