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膠質，每吸一口都帶著福爾馬林刺鼻的甜膩和更深層、更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手電光柱在濃稠的黑暗中艱難地切割出有限的空間，光斑落在鏽蝕的器械和牆壁上大片大片的黴斑上，如同在巨大生物腐爛內髒中探索。
    “羅盤1.0”發出穩定而輕微的嗡鳴，屏幕上的頻譜圖劇烈波動，一條代表異常生物信息輻射的墨綠色波形持續處在高危區間。淩天目光銳利地掃過屏幕上的數據流，低聲道：“濃度還在升高，這不像自然形成的場，更像是一個...活躍進程（Actively Running Process）。”
    阮聲跟在他身後，寬大的白色實驗服讓她看起來更加瘦小。她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警惕地環顧四周，反而微微歪著頭，像是在傾聽什麽。忽然，她停下腳步，指向旁邊一個巨大的、渾濁的福爾馬林池，聲音平淡無波：“它在哭。”她的指尖無意識地相互摩挲著，皮膚下似乎有極細微的、如同電路般的淡金色紋路一閃而過，旋即消失。
    走在她旁邊的岩罡肌肉瞬間繃緊，警惕地看向池子：“什麽東西？”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戰術棍上。
    “很多‘零件’，”阮聲的目光沒有焦點，“它們很害怕，不想待在這裏。”
    光瞳推了推眼鏡，試圖用學術理解消化這句話：“她可能是指殘留的生物信息應激反應？某些理論認為極端情緒能量會被環境記錄...”
    “是‘數據’，”淩天打斷他，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情緒，同時警告性地瞥了阮聲一眼，“這裏彌漫著高強度的、帶有痛苦特征的生物信息殘留。她感知比較敏感，表述方式異於常人。跟上，別分心。”他再次強調了之前為她設定的“高功能自閉+敏感體質”的人設，試圖將她的異常言行納入這個框架內。
    岩罡皺了皺眉，沒再追問，但眼神中的疑惑並未散去。光瞳則若有所思地看了阮聲一眼。
    屍庫的核心區域是一個圓形大廳，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浸泡著不明物體的池子，池水黝黑，表麵偶爾冒出一個黏膩的氣泡，破裂開來釋放出更濃的惡臭。四周牆壁不再是磚石，而是密密麻麻的、如同老式服務器機櫃般的標本陳列櫃，但櫃門玻璃後彌漫的不再是標本，而是湧動的、墨綠色的生物數據流，它們扭曲蠕動著，偶爾投影出破碎的器官或人臉輪廓，又迅速消散。
    “老天爺...”岩罡倒吸一口涼氣，即便是經曆過戰場的他，也被這超乎想象的詭異景象震住了。他周身的罡氣不自覺流轉，散發出沉穩的氣息，稍稍驅散了眾人心頭那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淩天放飛了微型無人機。無人機低鳴著，射出的光柱劃破黑暗，傳回的畫麵令人頭皮發麻——池底並非淤泥，而是無數糾纏在一起的、脈動著的生物光纖狀組織，構成一個龐大而複雜的網絡核心，正散發著有規律的墨綠色光芒。
    “地脈視覺，全功率。”淩天低語，眼中掠過無數微小的數據符號。在他的視野裏，整個屍庫已經徹底變形——一個巨大而邪惡的生物局域網（BioLAN）正在運行，墨綠色的數據流如同毒素在預先鋪設好的“線路”（牆壁、地麵、池水）中奔騰，而那池底的核心，就是一個不斷散發著汙染和痛苦數據的核心進程（Kernel Process）。
    “這不是鬼魂，”淩天聲音幹澀，“這是一個基於生物基質和強烈怨念構建的...信息汙染源。它在試圖同化我們，將我們的生物信號改寫為與它一致的‘死亡頻率’。”
    就在這時，光瞳在一個角落發現了一個半嵌入牆壁的、鏽跡斑斑的鐵櫃。他用刀撬開鎖扣，裏麵赫然是一本用油布包裹的、保存相對完好的皮革封麵筆記本。
    “這是...？”光瞳小心翼翼地取出它。
    “74年事故受害者的實驗筆記。”淩天掃了一眼封麵上的名字和日期，立刻與委托信息對應上。
    光瞳快速翻閱，眼神越來越亮：“找到了！看這裏——完整的實驗操作規程、精確的化學方程式配比、還有詳細的安全校驗碼！”他猛地抬頭，“淩天，或許我們可以用這個！‘真言術’的基礎是準確的‘知識’和‘規則’——以絕對的秩序對抗混沌的汙染，這就是最原始的秩序規則！”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朗聲念誦筆記上記載的、嚴謹而準確的安全操作規程片段和原始化學方程式。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當他那蘊含著“知識”力量的真言響起時，其聲音所及的範圍內，那蠕動的墨綠色數據流像是遇到了克星，劇烈地波動起來，然後如潮水般退去，暫時顯露出後麵鏽蝕的牆壁和櫃體。一片短暫的、穩定的安全區被開辟了出來！
    “有用！”墨影在遠程頻道裏歡呼，“你們周圍的異常能量讀數下降了！”
    然而，好景不長。池底的核心仿佛被激怒了，搏動的光芒驟然加劇，頻率變得狂亂。墨綠色的數據流不再四處彌漫，而是猛地向空中匯聚。
    它不是凝聚成實體，而是投射出無數痛苦扭曲的人臉、破碎的器官影像、冰冷的醫療監測數據片段，這些可怕的影像在空中瘋狂閃爍、組合，瞬間交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完全由信息構成的“痛苦與死亡之網”，朝著眾人籠罩下來！視覺上的衝擊力遠超任何實體怪物，直擊靈魂深處！
    更可怕的是，所有人的腦中都強製響起冰冷的、斷斷續續的電子合成音：
    “警告...生命信號錯誤...細胞活性降至臨界點...執行強製校正...加入我們...”
    認知侵襲開始了！
    岩罡感到自己的右手瞬間冰冷麻木，手指仿佛不再屬於自己，皮膚下似乎有青灰色的數據紋路一閃而過。光瞳眼前一花，看到自己拿著筆記本的手正在快速腐爛、露出白骨。就連遠程支援的墨影也慘叫一聲：“我的屏幕！全是亂碼和屍體圖片！有什麽東西在試圖接管係統權限——”
    淩天悶哼一聲，全力維持地脈視覺，抵抗著這種精神汙染，大喊道：“穩住！是幻覺！它在攻擊我們的感知係統！”
    而此刻，阮聲正怔怔地望著那張降臨的“巨網”，以及其後狂躁的池底核心。她的眼中，金色與墨綠色的數據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交織、閃爍，仿佛兩個係統正在激烈地衝突。她白皙的皮膚下，那些細密的鱗片狀或電路狀的紋路再次浮現，並且比之前更加清晰，如同有什麽東西要破體而出。她無意識地向前邁了一步，朝著池子伸出手，喃喃道：“好痛...好吵...安靜...下去...”
    “聲聲！回來！”淩天心髒驟縮，厲聲喝道。
    那“信息痛苦之網”似乎感知到了阮聲這個特殊的存在，率先朝著她罩了下來！
    “媽的！”岩罡怒吼，試圖衝過去，但身體的麻木感讓他動作遲緩。光瞳的真言術在如此龐大的信息攻擊麵前，顯得杯水車薪。
    千鈞一發之際！
    “等等！”墨影的聲音在耳機裏響起，充滿了驚疑和一絲被掩蓋的駭然，“我剛要嚐試深度解碼它的核心廣播信號，權限...我的權限突然被一個超高優先級的信號接管了！標記是...‘總部’的根用戶標識（Root User）！它...它直接幫我完成了最終破譯！”
    她頓了頓，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它廣播的不是簡單的‘加入我們’...它在持續發送一個包含錯誤生命體征數據的強製同化協議！協議的內部編號是...‘SCPES074’！然後那權限就消失了！”
    這突如其來的信息讓所有人一愣。
    就在這短暫的間隙，那張恐怖的“網”已即將觸及阮聲的額頭。
    極致的威脅，觸發了最本能的反應。
    阮聲那雙交織著金綠數據的眼眸，驟然間徹底化為兩顆純粹、熾烈、仿佛由液態光芒構成的冰冷豎瞳！一股浩瀚、威嚴、完全超越人類理解範疇的意誌降臨於此，並非通過聲音，而是直接作用於空間和所有生物的感知層麵——一股浩瀚的龍吟以信息脈衝的形式席卷開來！
    “嗡——！！！”
    那籠罩下來的“信息痛苦之網”在這股脈衝麵前，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蛛網，瞬間崩解、碎裂、從最基本的信息結構層麵被徹底抹除！連帶著空氣中那冰冷的電子音和可怕的幻覺也一同消失。
    池底的核心光芒急劇暗淡，仿佛被強行掐斷了電源，陷入了死寂。
    整個屍庫大廳，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極致的寂靜。
    隻有淩天手中“羅盤1.0”的紫外激光器因為過載而冒著縷縷青煙，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驚駭欲絕地聚焦在那個瘦小的、眼中金光尚未完全褪去、周身空氣因餘波而微微扭曲的女孩身上。
    淩天的心髒幾乎跳出胸腔。沒有任何猶豫，他幾乎是憑借本能做出了反應——他猛地抬起手腕，亮出那個連接著“羅盤1.0”核心電容的、看起來複雜精密的偽裝控製器，用盡全力按下了那個最大的紅色按鈕（實則是手動引發了劇烈的電路短路）！
    “轟！”
    “羅盤1.0”的核心電容轟然爆炸，竄起一團耀眼的電火花和黑煙，灼熱的氣浪和爆鳴聲席卷了整個寂靜的空間。
    “成功了！”淩天的聲音沙啞而撕裂，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幾乎是吼出來的斬釘截鐵，他劇烈地喘息著，指向那團報廢的裝置，“生物信號中和器...過載運行！把它...暫時癱瘓了！”
    電火花的餘光映照下，岩罡的臉上混雜著震驚、後怕和濃得化不開的疑慮。他看了看冒煙的設備，又看了看被淩天緊緊護在身後、狀態明顯不對的阮聲，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麽也沒說，隻是拳頭攥得死緊。光瞳扶著眼鏡的手微微顫抖，他避開了淩天的目光，盯著地板，仿佛上麵有無數需要解讀的數據。遠程頻道裏，墨影的沉默震耳欲聾，許久才傳來一聲極度壓抑的：“...收到。周圍能量場...暫時平穩。”
    淩天一步上前，用身體完全擋住了所有探究的視線，將因為力量爆發而幾乎虛脫、眼神重新變得茫然的阮聲拉到自己身後。他能感受到背後幾道目光的重量，如同實質。
    屍庫深處，那池底的核心隻剩下一點點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墨綠色熒光，像一頭受傷的惡獸，暫時蟄伏了起來。
    但每個人都清楚，它並未消失。
    危險，隻是短暫地休眠。而團隊內部，那剛剛被強行壓下的疑慮和震驚，已然化作更深的暗流，在寂靜中洶湧澎湃。信任的基石，已然出現了清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