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朝堂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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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宮牆在夕陽的餘暉中投下長長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衛凜風塵仆仆地踏入宮門,鎧甲上還沾染著江南的煙雨氣息。他手中的兩封密信,仿佛帶著千斤重量,讓他的步伐顯得格外沉重。
    禦書房內,燭火搖曳。慕容奕正伏案批閱奏折,明黃色的龍袍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如炬。
    “陛下,”衛凜單膝跪地,雙手呈上密信,“江南之行,幸不辱命。”
    慕容奕接過密信,指尖在信封上輕輕摩挲。他並未立即拆開,而是凝視著衛凜疲憊的麵容,淡淡道:“辛苦了。江南局勢如何?”
    “暗流洶湧。”衛凜的聲音沙啞,“慕容淵的勢力根深蒂固,臣險些被其黨羽發現。所幸得幾位義士相助,才得以脫身。”
    慕容奕微微頷首,終於拆開了第一封密信。那是慕容淵私囤糧草的賬簿副本,字跡潦草卻記錄詳實。他的目光在紙頁上快速掃過,當看到“三月初三,運往北境黑市,換匈奴彎刀百柄”時,指尖驟然收緊,紙張被捏出深深的褶皺。
    “好一個王叔。”慕容奕的聲音平靜無波,眼底卻結了一層寒冰,“不僅囤糧,還敢通敵。”
    他展開第二封密信,那是船工的供詞,按著鮮紅的指印。字裏行間滿是恐懼,描述著每次運糧被蒙眼帶入山穀的經曆,那裏的糧倉大如宮殿,米缸堆得比人還高。
    “你親眼見到了?”慕容奕抬眼看向衛凜。
    “是。”衛凜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這是在糧倉暗格中找到的。”
    玉佩上刻著匈奴狼圖騰,背麵卻刻著個極小的“淵”字。慕容奕接過玉佩,指尖撫過那個“淵”字,突然冷笑一聲:“他倒是小心,連信物都要刻上自己的名字。”
    我將茶盞輕輕放在案上,聲音在寂靜的房中格外清晰:“陛下,如今證據確鑿,但慕容淵黨羽眾多,若直接拿人,恐生變故。”
    慕容奕轉向我,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宋先生有何高見?”
    我緩步上前,俯身靠近案前,聲音壓得極低:“下月十五是太後壽辰,按例宗室需入宮朝賀。可讓衛凜帶一隊禁軍,偽裝成盜匪,在王叔回府的路上設伏。屆時‘恰巧’搜出與匈奴往來的密信...”
    “密信?”慕容奕挑眉,“他怎會隨身攜帶?”
    “不必是真信。”我的指尖在空處虛點,“隻需幾封措辭曖昧的草稿,再加上這枚匈奴玉佩,足夠讓朝臣起疑。隻要陛下當場發難,他便無從辯駁。”
    慕容奕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宋先生這法子,倒是夠陰險。”
    “對付陰險之人,自然要用陰招。”我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冷光,“陛下若想穩住朝堂,就不能心慈手軟。”
    他凝視我許久,目光深邃難測。終於,他將密信收入袖中:“就按你說的辦。衛凜那邊,你去安排。”
    “是。”
    退出禦書房時,長廊下的宮燈被風吹得搖晃,光影在地上拉得忽長忽短。衛凜跟在我身後,低聲道:“先生此計雖妙,但風險極大。若有一個環節出錯...”
    “不會出錯。”我打斷他,聲音堅定,“因為我們必須成功。”
    衛凜沉默片刻,突然道:“先生在江南時,可曾想起過故國?”
    我的腳步微微一頓。故國?那個已經消失在烽煙中的楚夏?那些在戰火中消逝的容顏?心口突然一陣刺痛,仿佛舊傷複發。
    “每時每刻。”我輕聲道,繼續向前走去。
    太後壽辰那日,皇宮張燈結彩,紅綢從太和殿一直鋪到宮門口,遠遠望去像一條喜慶的血河。宗室勳貴們穿著簇新的朝服,臉上堆著虛偽的笑,互相拱手道賀,眼底卻各懷心思。
    我站在角落裏,穿著一身素色錦袍,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慕容瑾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穿著件寶藍色蟒袍,腰間掛著玉帶,臉上帶著倨傲的笑。
    “喲,這不是宋先生嗎?”他的聲音刻意提高,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怎麽一個人在這兒?莫不是覺得與我們這些宗室坐不到一起?”
    幾個官員跟著竊笑起來,目光中滿是輕蔑。
    我沒理他,轉身想走,卻被他伸手攔住:“宋先生別急著走啊。聽說你給陛下獻了不少"好計"?隻是不知這亡國之君的計,能不能安邦定國?”
    這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入我最深的傷口。四周頓時寂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抬眼看向慕容瑾,他眼底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突然,我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郡王說笑了。亡國之君至少知道"守"字怎麽寫,總好過有些人,拿著祖宗的基業當玩物,連自家的糧倉被蛀空了都不知道。”
    慕容瑾的臉色瞬間變了:“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拂開他的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隻是覺得,與其關心別人的來曆,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家王叔的糧倉。畢竟,那裏麵裝的,可是大禹的命脈。”
    說完,我不再看他鐵青的臉,轉身走向偏殿。身後傳來慕容瑾壓抑的怒喝,想來是氣得不輕。
    壽宴進行到一半,絲竹聲突然中斷。一個侍衛匆匆跑進來,在慕容奕耳邊低語了幾句。慕容奕臉色微變,隨即沉聲道:“傳朕旨意,王叔慕容淵勾結匈奴,意圖不軌,現已被禁軍拿下,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滿殿嘩然。
    慕容瑾猛地站起來,臉色慘白:“陛下!這不可能!王叔忠心耿耿,怎會勾結匈奴?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慕容奕冷冷地看著他,“禁軍在王叔轎中搜出了與匈奴往來的密信和信物,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要替他狡辯?”
    他拍了拍手,衛凜捧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上麵放著幾封書信和那枚狼圖騰玉佩。
    慕容瑾看著那些東西,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周圍的宗室們也驚呆了,紛紛低下頭,生怕被牽連。
    我站在角落裏,看著這一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微涼,帶著淡淡的苦澀,像極了雁門關的雪水。
    這場戲,終於拉開了序幕。
    接下來的幾日,朝堂上風雲突變。慕容淵的黨羽紛紛上書,彈劾衛凜濫用職權,說他搜查王叔轎子是假,公報私仇是真。江南官員也聯名上書,指控衛凜在辦案時勒索百姓,草菅人命。
    彈劾奏折如雪片般堆滿禦案,矛頭明著指向衛凜,實則對準了我這個“幕後指使”。
    慕容奕將那些奏折推到我麵前,語氣平淡:“你看,這就來了。”
    我翻看著奏折,上麵的字跡各不相同,說辭卻如出一轍,顯然是早就串通好的。我冷笑一聲:“跳梁小醜罷了。”
    “小醜也能攪亂朝堂。”慕容奕看著我,目光深邃,“你打算怎麽應對?”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放下奏折,“他們說衛凜勒索百姓,我就找出他們貪贓枉法的證據;他們說衛凜草菅人命,我就挖出他們手上的血案。”
    我轉向衛凜:“去查那些彈劾你的禦史和江南官員,看看他們背後都站著誰,手裏又有多少不幹淨的事。記住,要快,要狠。”
    衛凜躬身領命,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是。”
    接下來的三日,朝堂上掀起了腥風血雨。衛凜的動作極快,查出了三位禦史收受賄賂的賬本,還有兩位江南官員草菅人命的卷宗。那些證據被一一呈到朝堂上,鐵證如山,容不得辯駁。
    彈劾衛凜的人一個個被拿下,有的被罷官,有的被流放,還有的直接被打入天牢。慕容瑾看著自己的勢力被一點點蠶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無計可施。
    這日深夜,我正在書房研究江南地圖,門外突然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進來。”
    門被推開,慕容奕站在門外,一身常服,仿佛尋常貴公子。他手中提著一壺酒,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來宋先生還未歇息。”
    我連忙起身行禮:“陛下怎麽來了?”
    “睡不著,想起先生這裏或許有好茶。”他自顧自地走進來,將酒壺放在桌上,“不過今日我帶了好酒,想與先生共飲。”
    我有些詫異,但還是吩咐侍從備上小菜。慕容奕打量著我的書房,目光落在牆上的楚夏地圖上,微微停頓。
    “還在研究複國大計?”他語氣隨意,卻讓我心中一緊。
    “隻是習慣罷了。”我輕聲回道,為他斟酒。
    酒過三巡,慕容奕的眼神漸漸深邃。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指尖溫熱:“知樂,你可知道,我為何留你在身邊?”
    我的心猛地一跳,試圖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燭光下,他的眼眸如同深潭,映出我略顯慌亂的神情。
    “因為...陛下需要我的謀略。”我保持鎮定,聲音卻微微發顫。
    他輕笑一聲,指尖輕輕摩挲我的手腕:“不止如此。”他的聲音低沉,“我更想知道,是什麽樣的經曆,造就了現在的你。”
    他的手指撫過我腕間的舊傷,那道在楚夏滅亡時留下的疤痕。我的呼吸微微一滯,那些刻意遺忘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陛下...”我想要掙脫,卻被他突然拉近。
    他的氣息拂過我的耳畔:“不必總是防備著我,知樂。”他的聲音幾乎呢喃,“在這深宮之中,你我可以是彼此最鋒利的劍,也是最堅實的盾。”
    我的心跳如擂鼓,他的靠近讓我不知所措。就在我以為會發生什麽時,他卻突然鬆開了手,恢複了往常的淡然。
    “三日後,朕要南巡。”他站起身,仿佛方才的曖昧從未發生,“你隨行。”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仍愣在原地,腕間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三日後,南巡的隊伍浩浩蕩蕩出發。我騎馬跟在慕容奕的禦駕旁,看著沿途百姓跪拜的景象,心中五味雜陳。
    行至江南地界,慕容奕突然下令改道,前往慕容淵私囤糧草的山穀。山穀隱蔽,兩側峭壁如削,僅容一車通過。
    “果然是個藏糧的好地方。”慕容奕冷笑一聲,命令衛凜帶人搜查。
    我跟在他身後步入山穀,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糧倉比船工供詞中描述的還要巨大,米缸堆積如山,足夠供養一支軍隊數年。
    突然,一支冷箭破空而來,直射慕容奕後心。
    “小心!”我下意識撲向他,箭矢擦過我的手臂,帶出一串血珠。
    “有埋伏!”衛凜大喝一聲,禁軍迅速圍成防禦陣型。
    更多箭矢從兩側峭壁射來,顯然我們中了圈套。慕容將我護在身後,長劍出鞘,斬落數支冷箭。
    “看來王叔的黨羽比想象的更多。”他的聲音冷靜,眼神卻銳利如鷹。
    激戰中,一支箭直射我的麵門。慕容奕猛地將我拉入懷中,轉身用後背為我擋箭。箭矢深深嵌入他的肩甲,他悶哼一聲,卻仍緊緊護著我。
    “陛下!”我驚呼道,看到他額角滲出的冷汗。
    “無妨。”他咬牙拔箭,鮮血頓時染紅了龍袍,“先突圍要緊。”
    在他的指揮下,我們終於殺出重圍。回到行宮時,已是黃昏。太醫為慕容奕處理傷口,我守在一旁,心中波瀾起伏。
    “今日多謝陛下相救。”我輕聲道。
    他抬眼看我,目光深沉:“你也救了我一命,不是嗎?”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知樂,我要你明白,我對你並非全然利用。”
    他的掌心溫熱,眼神真誠得讓我心悸。我該相信他嗎?這個覆滅我故國的仇敵之子?
    夜深人靜時,我獨自站在行宮庭院中,望著天邊弦月。慕容奕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廊下,肩上的傷顯然還在作痛。
    “怎麽還不休息?”他問,聲音比平日柔和許多。
    “在想今日之事。”我如實相告,“陛下為何要為我擋箭?若是稍有偏差...”
    “那你呢?”他走近一步,“為何要撲過來救我?”
    我語塞。在那一刻,我根本沒有思考,全是本能反應。
    他輕輕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知樂,承認吧,你對我並非全無感覺。”
    他的吻落下來時,我沒有推開。那是一個帶著血味的吻,霸道而溫柔,仿佛要將我卷入無盡的深淵。
    當我終於回過神來,猛地後退一步:“陛下,這不合禮數...”
    他笑了,指尖輕撫過自己的唇:“在生死麵前,禮數算什麽?”他的眼神變得深邃,“我要的,從來不隻是你的謀略,知樂。”
    回到皇宮後,朝局越發複雜。慕容淵的黨羽垂死掙紮,接連策劃了幾次刺殺,目標不僅針對慕容奕,也針對我。
    這日下朝後,慕容奕將我留在禦書房。他從暗格中取出一枚雕刻著猛虎圖案的玉佩,玉質溫潤,觸手生溫。
    “這個給你。”他將玉佩放入我掌心,“能調動部分禁軍,往後在宮裏行走,也能方便些。”
    我認出這正是上次他讓內侍送來,卻被我摔碎了藥膏的那次。我以為他早就忘了。
    “陛下厚愛,臣不敢當。”我想推辭,卻被他按住手。
    “收下。”他的指尖溫熱,目光堅定,“我要你平安無事。”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裏似乎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最終,我收下了玉佩:“謝陛下。”
    走出皇宮時,夕陽正濃,把宮牆染成了一片金紅。我摩挲著手中的玉佩,心中紛亂如麻。
    慕容奕到底是在利用我,還是真的有幾分真心?而我呢?是否在複仇的路上,漸漸迷失了自己的心?
    我搖搖頭,試圖甩開這些雜念。不管他是何心思,我都不能動搖。楚夏還在等著我,那些死去的人還在看著我。
    握緊玉佩,也握緊袖中的斷劍,我望向遠方。前路縱有千難萬險,我宋知樂,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來。
    隻是不知從何時起,這條血路上,多了個讓我心亂的身影。
    夜幕降臨,我獨自登上宮牆最高處。寒風吹起我的衣袂,遠處萬家燈火如同繁星點點。突然,一件披風輕輕落在我的肩上。
    “夜寒露重,小心著涼。”慕容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站到我身旁,與我一同眺望遠方,“每次見你站在這裏,都仿佛隨時會隨風而去。”
    我默然不語,任由他的氣息籠罩著我。
    “今日收到密報,北境匈奴有異動。”他的聲音低沉下來,“看來慕容淵的倒台,讓他們失去了內應,決定親自出手了。”
    我心中一凜:“陛下打算如何應對?”
    他轉身麵對我,目光如炬:“我要禦駕親征。”他的指尖輕撫過我臉頰,“我要你陪我一起去,知樂。”
    他的觸碰讓我心跳加速,但我保持鎮定:“陛下需要我的謀略,我自當相隨。”
    他輕笑一聲,突然將我拉入懷中:“不隻是謀略。”他的唇貼近我的耳畔,“我要你親眼看著,我是如何守護這片江山的。也許到時,你會明白我的心意。”
    在他的懷抱中,我感到久違的溫暖,卻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因為我發現,自己開始貪戀這個懷抱,開始在意這個本該是仇敵的人。
    北伐前夕,慕容奕來到我的寢宮。他屏退左右,獨自坐在燈下,神色是少見的疲憊。
    “知樂,若我此次北伐不幸...”他話未說完,我便伸手輕掩他的唇。
    “陛下必會凱旋。”我堅定地說,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他握住我的手,輕輕吻了我的掌心:“若我得勝歸來,你可願給我一個答案?”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總是深不可測的眼眸中,此刻竟有著罕見的真誠。良久,我輕輕點頭:“好。”
    他笑了,那笑容在燭光下格外溫柔。臨走時,他在我額間落下一個輕吻:“等我回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撫上心口,那裏跳得厲害。複仇的執念與初萌的情感交織在一起,讓我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
    北伐大軍出發那日,我站在城牆上,望著慕容奕銀甲白馬的身影漸行漸遠。風吹起我的衣袂,也吹亂了我的心緒。
    衛凜來到我身邊,低聲道:“先生當真相信陛下嗎?”
    我沉默良久,輕聲道:“我相信的,是自己的選擇。”
    無論前路如何,我都必須走下去。為了楚夏,也為了自己。
    隻是不知從何時起,我的路上,已經少不了那個人的身影了。
    夕陽西下,我轉身走下城牆,手中的玉佩在餘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那是他給的承諾,也是我無法回避的真心。
    亂世之中,愛與恨從來都是交織的。而我要做的,是在這片混沌中,找到屬於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