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地毯上那灘未幹的、意義不明的汙漬，像一盆冰水，徹底澆醒了林辰。最後一絲“這隻是個惡劣玩笑”的僥幸心理，隨著那汙漬散發出的、混合消毒水的微弱腥氣而徹底蒸發。
    《入住須知》是真的。違反規則的後果，以這種令人不安的方式，清晰地展現在他眼前。
    他用了整整一天才勉強從那種徹骨的恐懼中緩過神來。強烈的孤立感包裹著他，在這棟詭異的公寓裏，他無人可以傾訴，無人可以求證。那本被他塞進抽屜的規則手冊，此刻仿佛散發著無形的壓力，提醒著他所處的險境。
    他必須做點什麽。至少，他得弄清楚，那本《須知》裏提到的另外三位“鄰居”，到底是什麽情況。他們是否也受製於這些規則？他們知道些什麽？
    這是一種在絕境中尋求同類和信息的本能。
    首先，他想到了101室的那位“年長女性”。他還清晰地記得搬來那天，從貓眼裏看到的那隻蒼老而警告的眼睛。她似乎知道些什麽。
    下午，估摸著算是正常活動的時間，林辰深吸一口氣，做足了心理建設，走到101室門口。深褐色的老舊房門緊閉著，門牌號上的金屬數字有些氧化發黑。
    他抬起手，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門。
    裏麵沒有任何回應。沒有腳步聲，沒有詢問聲。
    他又稍微用力敲了敲。
    過了足足有一分鍾，就在林辰以為沒人在家或者對方根本不想理他時，一個極其沙啞、蒼老、仿佛聲帶被砂紙磨過一樣的聲音，隔著門板極其微弱地傳了出來：
    “誰？”
    聲音裏充滿了警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您好！我是新搬來404的鄰居，我叫林辰。”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友好且人畜無害。
    裏麵又沉默了片刻。
    “有什麽事？”老人的聲音依舊隔著門，沒有絲毫開門的意思。
    “沒什麽大事，就是……想來打個招呼，認識一下。以後大家都是鄰居了……”林辰試圖套近乎。
    “不需要。”老人生硬地打斷他，語氣沒有任何轉圜餘地，“守好你自己的規矩。別多事。別好奇。”
    “規矩？您是說那本《入住須知》嗎？”林辰立刻抓住話頭，急切地追問，“那上麵寫的都是真的嗎？昨天晚上我……”
    “閉嘴！”
    老人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急促，甚至帶上了一絲恐懼，仿佛林辰提到了什麽極度危險的禁忌。
    “回你自己房間去！現在！立刻！別再來敲門！”
    聲音戛然而止，無論林辰再說什麽，裏麵都再無聲息，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過。那扇老舊的房門像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隔絕了一切。
    林辰站在門口，心裏一陣發涼。101的住戶不僅知道規則，而且對其諱莫如深，恐懼至極。她的警告與其說是惡意，更像是一種……經曆過什麽之後的絕望提醒。
    第一次接觸失敗。
    林辰沮喪地回到走廊，目光投向203室。那位“總是微笑的銷售員”。銷售員通常應該比較好說話吧？
    他走到203門口。這扇門看起來比101的要新一些。他側耳傾聽，裏麵靜悄悄的。
    他敲了敲門。
    幾乎是在敲門聲落下的瞬間，門就“哢噠”一聲打開了。速度之快，仿佛對方一直就站在門後等著。
    一個穿著筆挺但款式略顯過時西裝的男人出現在門後。他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掛著一種極其標準、極其燦爛的笑容，嘴角揚起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精確。
    “您好！尊敬的鄰居！很高興為您服務！”他的聲音洪亮、熱情，卻像錄音播放一樣缺乏真實的溫度，每個字音的輕重都完全一致，“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我們公司目前正在推廣一款劃時代的清潔產品，高效殺菌，留香持久，特別適合公寓環境，您是否有興趣了解一下？”
    他一口氣說完，笑容毫無變化，眼睛直視著林辰，但瞳孔深處卻有一種空洞感，仿佛隻是程序設定好的反應。
    林辰被這過度的熱情弄得愣了一下：“呃……不用不用，我就是來認識一下，我是新搬來……”
    “認識一下？太好了！”銷售員立刻接過話頭，笑容更加燦爛，甚至能看到他八顆潔白的牙齒，“人際交往是構建和諧社區的重要基石！請問您目前從事什麽行業？是否有保險或理財方麵的需求？我們公司也有非常優質的金融產品……”
    他完全不在乎林辰的回答，隻是自顧自地、流暢地推銷著，話語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湧出，內容空洞而重複。他的笑容始終固定在臉上，眼神卻沒有任何焦點。
    林辰試圖打斷他：“那個……我想問問關於這棟公寓……”
    “公寓？哦！您是對居住環境有更高的追求了嗎？”銷售員眼睛眨了一下，笑容不變，“我們公司與多家高端地產開發商也有合作，如果您有換房需求，我可以為您提供最專業的谘詢……”
    他根本聽不進任何關於公寓本身的問題，所有話題都會被巧妙地引向推銷。他的友善和健談，隻是一層薄薄的、虛假的外殼。
    林辰感到一陣無力。這家夥要麽是真的隻知道推銷的怪人，要麽就是……他的“規則”可能就是扮演好這個“銷售員”的角色，不能談論其他任何事。
    “謝謝，不用了，我再看看。”林辰勉強維持著禮貌，後退了一步。
    “沒問題！隨時為您服務！這是我的名片，有任何需要，隨時聯係！”銷售員動作流暢地遞過來一張白色的名片，然後不等林辰再說什麽，微笑著點了點頭，“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走廊裏又隻剩下林辰一個人。他低頭看著名片，上麵隻有一個名字“吳經理”和一個永遠無法接通的內部電話短號“203”，沒有公司名稱，沒有手機號碼。
    他捏著名片，感到一陣荒謬和更深的寒意。
    最後，他抬頭看向三樓的方向。307的“鋼琴愛好者”。
    他走上樓梯。越往上，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一些，但另一種感覺逐漸清晰——那循環往複的鋼琴聲。
    旋律依舊優美，是某首古典樂的片段，林辰叫不出名字。但它依然卡在同一個地方，幾個小節之後便回到開頭，再一次重複。一遍，又一遍，永無止境，像一個被困在時間牢籠裏的靈魂，機械地重複著生前的執念。
    他走到307門口。琴聲從門內清晰地傳出來，音量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固執。
    林辰敲了敲門。
    琴聲沒有停止，繼續著它的循環。
    他又用力敲了敲。
    琴聲依舊，沒有任何中斷的跡象，也沒有任何腳步聲靠近房門。
    仿佛裏麵的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界的幹擾毫無反應。或者說，彈鋼琴這個行為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不容打斷。
    林辰在門口站了幾分鍾，聽著那永恒不變的旋律，一種莫名的煩躁和悲哀湧上心頭。他最終放棄了，轉身下樓。
    三位鄰居。
    一個沉默的警告者，一個虛假的推銷員，一個循環的演奏者。
    沒有交流，沒有信息，沒有正常的人際互動。他們像三個被設定好程序的NPC，固守在自己的角色裏，構成了這座詭異公寓生態的一部分。
    林辰回到自己的404房間，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下來。
    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他淹沒。
    他不再是和一個社區的鄰居住在一起，而是和三條冰冷的規則住在一起。
    而他自己，正在成為第四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