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蝕是溫柔的暴力，而違逆，則需支付鮮血淋漓的代價。
    林辰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標本，正在被緩慢而徹底地置換掉所有屬於“生”的物質，變成一具僅存形態的、冰冷的藏品。自我記憶的模糊與公寓規則的絕對清晰，這種可怕的對比日夜折磨著他。他不能再這樣下去。哪怕隻是為了確認自己還“活著”，他還需要一點……真實的、屬於自己的觸感。
    這個觸感，最終落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音樂。
    不是307那循環或瘋狂的鋼琴聲，而是真正的、來自外麵世界的音樂。他手機裏存儲的幾首下載好的搖滾樂，是他大學時代的最愛，裏麵充斥著失真的吉他、咆哮的鼓點和嘶吼的人聲，與這座公寓的死寂格格不入。那是“林辰”曾經喜歡的東西。
    他已經很久不敢用手機播放任何聲音了，【條款39】關於嚴禁使用個人網絡的警告像枷鎖一樣拴著他。但今天，一種近乎絕望的衝動攫住了他。他需要聽點別的，需要一點嘈雜的、屬於人類的、不完美的聲音來衝刷掉腦子裏那些冰冷的規則條文。
    他戴上耳機，將音量調到最低，幾乎貼耳才能聽見。他顫抖著手指，點開了播放列表裏的一首曲子。
    激烈的鼓點和貝斯線如同微弱的電流，瞬間湧入他的耳膜。
    就在這一刹那——
    “啪！”
    一聲極其輕微的、卻清晰無比的爆裂聲，從他頭頂的日光燈管傳來。
    燈管極其短暫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閃爍了一下，頻率快得像是幻覺。
    但林辰看到了。他的心髒猛地一縮，手指僵住，音樂還在微弱地繼續。
    幾乎在燈管閃爍的同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窗外對麵那棟樓的幾扇窗戶裏，燈光也同步地、異常地閃爍了一下，如同某種詭異的呼應。
    緊接著——
    “滋……滋滋……”
    一陣極其微弱、卻尖銳刺耳的電流雜音，開始在他戴著的耳機裏響起，幹擾著音樂信號。那雜音不像來自手機，更像直接從他耳骨深處產生。
    公寓的消毒水味道，毫無征兆地變得極其濃烈，幾乎令人窒息，帶著一種奇怪的、類似電路燒焦的異味。
    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同冰冷的蛛網，瞬間包裹了他全身。不是來自門外，不是來自貓眼，而是來自……四麵八方。來自牆壁，來自天花板，來自地板，來自他手中的手機本身！
    《入住須知》裏沒有任何條款提及不能聽音樂。但他知道，他觸犯了某種更深層的、未成文的禁忌。他使用了“外麵”的東西，引入了“不穩定”的因素，打破了這座墳墓需要的絕對“平靜”！
    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他的心髒。他猛地掐斷了音樂，扯下耳機，仿佛那是什麽燙手的毒蛇。
    一切似乎恢複了原狀。
    燈管穩定。窗外平靜。雜音消失。
    隻有那濃烈得異常的消毒水味和燒焦味，以及那無所不在的被窺視感，證明著剛才並非幻覺。
    但懲罰，並未結束。
    幾分鍾後，他房間裏的水龍頭，突然自己打開了。
    不是被擰開，而是內部的閥門似乎被某種力量操控，猛地彈開！
    “嘩——！”
    冰冷的水柱猛地衝出水龍頭，砸在水槽裏，濺起巨大的水花。水流湍急，帶著一種不正常的壓力，發出刺耳的轟鳴。
    林辰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衝進衛生間想要關掉它。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龍頭——
    “噗——！”
    水流的聲音變了！不再是清澈的水聲，而是變成了某種粘稠、沉悶的湧動聲！從水龍頭裏噴湧而出的，不再是自來水，而是……一種暗紅色的、粘稠的、如同稀釋血液般的液體！
    濃烈的鐵鏽味和那股詭異的甜腥味瞬間彌漫開來，蓋過了消毒水的味道！
    林辰驚恐地後退，撞在冰冷的瓷磚牆上。
    紅色液體瘋狂湧出，很快漫出了水槽，滴落在地麵上，迅速蔓延開來，像一隻正在生長的、鮮血淋漓的怪物。
    【條款？】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手冊裏似乎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具體條款！
    怎麽辦？關掉它？但龍頭仿佛被焊死，根本無法擰動！逃離衛生間？但那粘稠的紅色液體正在快速向門口蔓延！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瞬間——
    “咚！咚！咚！”
    沉重的、急促的敲門聲，猛地從外麵的房門傳來！
    那不是友好的敲門，更像是用拳頭在砸門！力量大得讓整個門板都在震動！
    林辰的心髒幾乎跳出胸腔！
    誰？管理員？提箱人？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他不敢應答，不敢去看貓眼。規則警告過不能回應不明的敲門聲！
    水龍頭還在噴湧著暗紅粘液，已經淹沒了衛生間大半地麵，快要流入客廳。
    門外的砸門聲變得更加瘋狂，更加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門而入！與之伴隨的，還有一種低沉的、不似人聲的咆哮和刮擦聲，像是金屬在摩擦門板！
    內外夾擊！
    水聲、砸門聲、咆哮聲、粘液流動的汩汩聲……各種可怕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衝擊著林辰最後的理智。
    他無處可逃！
    絕望中，他看到了洗手台上那本被他帶進衛生間、隨時準備查閱的《入住須知》。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瘋狂地翻找著，手指被紙張劃破也毫無知覺。
    沒有！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條款！
    就在他幾乎要崩潰的時候，目光掃過了【條款18】——那條關於刮擦聲的、 ritualistic（儀式性）的應對流程：【請立即前往衛生間，打開所有水龍頭，直至聲響停止後五分鍾……】
    打開水龍頭？現在水龍頭自己開了，流出的卻是……
    一個瘋狂的、違背所有常識的念頭閃過腦海。
    他猛地撲向浴缸的水龍頭和花灑，用盡全身力氣將它們擰到最大！
    “嘩——！”
    清澈的水流從花灑和浴缸龍頭裏噴湧而出，衝入那一片正在蔓延的暗紅粘液之中。
    奇跡發生了。
    當清澈的水流接觸到那暗紅粘液時，粘液仿佛被中和了一般，顏色迅速變淡，粘稠度下降，如同被稀釋的顏料，不再那麽具有侵略性。它們混合著清水，順著地漏緩慢地流下去。
    而與此同時，門外那瘋狂的砸門聲和咆哮聲，也像是失去了目標，逐漸變得遲疑，然後減弱，最終……停止了。
    一切再次陷入死寂。
    隻有花灑和浴缸龍頭還在嘩嘩地流著清水，衝刷著地麵上殘留的淡紅色水漬。
    林辰癱倒在濕漉漉的地麵上，靠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衛生間裏彌漫著水汽、鐵鏽味和消毒水味混合的怪異氣息。
    他活下來了。
    通過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方式，一種近乎本能的、違背規則的應對，他暫時擊退了……“它們”的懲罰。
    但他也付出了代價。
    他的左手手背上，在剛才的混亂中，不知何時被濺上了一滴那暗紅色的粘液。此刻，那滴粘液接觸到的皮膚，傳來一陣陣灼燒般的刺痛，並且迅速浮現出一塊銅錢大小的、暗紅色的斑痕，像是某種無法洗去的烙印。
    而他的視覺，也出現了問題。他看向衛生間的白色瓷磚牆壁，會發現視野的邊緣時不時地閃過一兩條無法形容的、扭曲的彩色噪點，像是信號不良的舊電視屏幕。
    違逆的代價，是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物理上的，以及感知上的。
    林辰看著手背上那塊刺痛的暗紅烙印，和視野中偶爾閃過的詭異噪點。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它們”看他的方式，已經不一樣了。
    他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