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像一顆毒草，在林辰心中瘋狂滋生。它既帶來一種虛妄的希望，也帶來更甚於以往的恐懼。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似乎都在為那個未知的時刻倒數。
    “燈熄之時”。地下室。“非影”的出口。
    這些碎片化的概念日夜在他腦中盤旋，組合又拆解。他試圖推演各種可能性，但缺乏關鍵信息，所有的推演最終都墜入迷霧和更深的黑暗中。
    風險是顯而易見的，且巨大到令人窒息。
    地下室是“管理員”和提箱人的通道，是公寓處理“異常”的核心區域。闖入那裏，無異於直接挑戰係統的消化機製本身。一旦被發現，“清理”將是即時且絕對的。他可能都來不及看到任何所謂的“出口”，就會變成307鋼琴家那樣的噪音，然後被徹底“更換”。
    “燈熄之時”究竟是什麽？是一次普通的跳閘？還是整個公寓能量係統的某種周期性崩潰？亦或是某種更超自然的、法則層麵的暫時紊亂？持續時間有多久？他不知道。老婦的警告太過模糊。如果時間窗口極短，他可能剛好在深入地下室時燈光恢複，然後被堵死在那個黑暗的巢穴裏。
    就算他僥幸在正確的時間進入了地下室，那裏等待他的會是什麽？真的是出口？還是更可怕的、無法理解的景象？那個刻下“燈下非影”的人，最終去了哪裏？是逃出生天，還是留下了那句警告後就被拖入了更深的深淵？
    《須知》的毒害仍在繼續。他發現自己有時會無意識地默誦條款，尤其是在感到焦慮時，那些冰冷的句子仿佛成了他精神上的安定劑。這是一種可怕的征兆，表明係統的編碼正在深入他的潛意識。他對抗的不僅是外部威脅，還有內部逐漸發生的異化。
    手背的烙印在陰雨天灼痛得更厲害，仿佛在呼應著外界的變化，提醒著他那場違逆的代價。視野邊緣的噪點也越來越頻繁，有時甚至會短暫地覆蓋大半個視野，呈現出一片扭曲、瘋狂的彩色靜態，讓他頭暈目眩，幾欲嘔吐。這些被“管理員”直接或間接汙染後的後遺症，是否會在關鍵時刻失控？
    另一方麵，留下來呢？
    繼續遵守規則，像101的老婦那樣，在沉默和警告中苟延殘喘？但老婦的狀態真的算“存活”嗎？她更像是一個被恐懼和過往折磨得隻剩空殼的守望者，而且她顯然也感知到了某種更大的危機（“燈熄之時”），才會冒險警告他。
    或者，徹底屈服，像203的銷售員那樣，讓公寓的意誌完全覆蓋自我，變成一個空洞的、快樂的傀儡，成為係統的一部分，去誘惑和同化新的受害者？這個選項讓他感到比死亡更深的厭惡。
    等待他的，似乎隻有緩慢的消亡或快速的毀滅。
    沒有安全的選項。
    每一個選擇都通向絕望，隻是路徑不同。
    他站在404房間的中央，目光掃過這個他一度稱之為“家”的囚籠。整潔，安靜，配備齊全，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一種非人的、無菌的光澤。這裏是消化他的胃袋。
    他又想起口袋裏的那幾張脆弱發黃的信紙殘片，那些來自過去的、絕望的呼喊。“合同…陷阱…”“必須走…哪怕違約…”“救…”
    那些前輩，他們是否也走到了這個抉擇的十字路口？他們選擇了什麽？逃跑？反抗？還是最終屈服了？
    他們的結局，似乎已經說明了一切。
    但林辰內心深處，還有一絲無法被完全磨滅的東西。那是不甘，是憤怒，是對“正常”世界哪怕最模糊記憶的一絲眷戀。是101老婦那渾濁眼中閃過的一絲微光，是手臂上那些正在模糊的、代表“真實”時間的藍色刻度。
    他不能變成他們。他不能消失得無聲無息。
    即使希望渺茫得像黑暗中的一絲塵埃，即使前路九死一生，他也必須去嚐試。
    為了那些消失的人，為了可能到來的下一個，也為了……曾經的那個名為林辰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濃烈的消毒水味依舊令人作嘔。
    他做出了決定。
    他將賭上一切，在“燈熄之時”降臨的那一刻，闖入地下室，尋找那“非影”的出口。
    要麽逃離，要麽成為這個係統徹底清除的、最後的“異常”。
    沒有回頭路了。
    抉擇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