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擱淺孤港與鈴影童謠
字數:4453 加入書籤
風暴的餘威像一頭被打傷的巨獸,在海平線上發出低沉的嗚咽。“海螺號”僥幸未沉,卻已徹底癱軟。它被狂浪粗暴地推搡著,最終擱淺在一片陌生的黑色礁石群中,船底破裂,龍骨發出令人心碎的**,徹底失去了航行的能力。
黎明時分,天色是一種渾濁的灰藍。淩墨、蘇棠和陸離踩著沒過腳踝的冰冷海水,踉蹌地踏上這片荒涼的海岸。舉目四望,嶙峋的怪石犬牙交錯,遠處是茂密得令人壓抑的墨綠色森林,不見絲毫人煙。空氣中彌漫著海藻腐爛和某種陌生植物的苦澀氣味。
老輪機長阿傑在最後關頭將自己捆在了舵輪上,保住了船體沒有當即解體,但人也耗盡了力氣,被淩墨和陸離半拖半抱地帶了下來,此刻靠在一塊岩石邊,臉色灰敗,呼吸急促。
“這…這是哪兒?”蘇棠擰著濕透的衣角,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微顫。
阿傑艱難地抬手指了一個方向,聲音嘶啞:“…老燈塔…廢棄很久了…順著礁石往裏走…有個小灣,或許…有漁民的小屋…”他說完便劇烈咳嗽起來,顯然無法再帶領他們。
沒有選擇。三人將阿傑安置在相對避風處,留下少許食物和淡水,朝著他指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礁石濕滑冰冷,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疲憊、寒冷,還有那被暫時壓抑卻從未遠離的、對蜂蜜的渴求,折磨著他們的神經。
終於,在繞過一片巨大的玄武岩後,一個破敗的小碼頭和一座歪斜的木質燈塔出現在眼前。碼頭邊,果然係著一條老舊的小漁船,隨著海浪輕輕搖晃。旁邊有一間低矮的石屋,屋頂長滿青苔,煙囪冰冷,看不出是否有人。
警惕地靠近石屋,門虛掩著。淩墨示意蘇棠和陸離留在身後,自己緩緩推開門。
屋內比想象中寬敞,卻充斥著濃重的灰塵和黴味。光線從唯一一扇小窗透入,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粒。角落裏堆放著漁網和浮漂,牆壁上掛著幾件鏽蝕無法辨認的工具。一個簡陋的壁爐裏積著冰冷的灰燼。
看起來廢棄已久。
“暫時安全。”淩墨低聲道,緊繃的肩線稍稍放鬆。
蘇棠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她的目光被壁爐上方牆壁掛著的一樣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手工粗糙的小木盒,盒蓋打開著,裏麵似乎空無一物。但吸引她的不是盒子本身,而是盒蓋上用釘子歪歪扭扭刻出的圖案——一隻簡筆畫的小貓,和一幅兒童畫上的形態極其相似。小貓旁邊,刻著幾個模糊的字母,像是名字的縮寫。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攫住了她。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踮起腳,想要觸碰那個木盒。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盒子的瞬間——
“叮鈴…”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鈴鐺聲,毫無征兆地在她身後響起!
蘇棠猛地回頭!淩墨和陸離也瞬間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是屋角那堆廢棄漁網的方向。
什麽都沒有。隻有陰影和灰塵。
幻聽?是過度疲憊和戒斷反應導致的?
可那聲音…和那枚鏽鈴鐺的聲響如此相似,卻又似乎更清脆一些。
淩墨走過去,仔細檢查那堆漁網,一無所獲。他對蘇棠搖了搖頭。
陸離則開始係統地檢查小屋,手指拂過窗台、桌麵、地板,像是在收集數據。“灰塵厚度均勻,近期無人居住。但…”他在門後的角落裏停下,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下地麵,指尖沾上一點不同於周圍厚灰的細微粉末,“某種…植物粉末?很細膩。”
他將粉末湊近鼻尖,極輕地嗅了一下,立刻皺眉避開:“強烈的刺激性氣味,類似薄荷混合硫磺…不是常見的香料或藥材。”
這莫名的粉末和那聲詭異的鈴響,給這個暫時的避難所蒙上了一層不安的陰影。
三人簡單清理出一塊地方休息。陸離拿出隨身攜帶的少量幹糧分食。沒有蜂蜜,那噬骨的渴望又開始細細啃咬。淩墨閉目忍耐,額角滲出細汗。蘇棠則有些焦躁地來回踱步,目光一次次掃過那個壁爐上的木盒。
窗外,天色漸漸暗沉下來,海風穿過石縫,發出嗚咽般的低嘯。
就在這片壓抑的寂靜中,那鈴鐺聲又響了!
“叮鈴…叮鈴…”
這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窗外,甚至帶著某種輕快的、跳躍的節奏,像是一個看不見的孩子搖著鈴鐺跑過。
三人霍然起身!淩墨猛地拉開門,海風灌入,門外夜色四合,礁石黑黢黢的,空無一人。那鈴聲也倏然消失,仿佛被風吹散。
“不是幻聽。”蘇棠聲音緊繃,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裏藏著一把從船上帶下來的小刀。
陸離走到窗邊,仔細觀察著窗框和外麵的地麵。“聲音傳播介質異常,缺乏明確的聲源點。或者…”他頓了頓,“發聲源移動速度極快,超出正常視覺捕捉範圍。”
這解釋並不能讓人安心。
夜色徹底籠罩了小屋。他們不敢生火,隻能借著微弱的月光彼此守望。寒冷和饑餓加劇了身體對蜂蜜的嘶吼。那詭異的鈴聲不再出現,但那種被無形之物窺視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後半夜,蘇棠靠在牆邊,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極輕極輕的哼唱聲,調子古怪而破碎,夾雜著“叮鈴”的輕響,像一首走調遺忘的童謠。
“…蜜糖灣…鈴鐺響…三個影子捉迷藏…”
“…丟了一個…找不到…貓兒叫…天黑了…”
她猛地驚醒,心髒狂跳。歌聲消失了,耳邊隻有風聲和海浪聲。
她推醒身旁淺眠的淩墨,壓低聲音:“你聽到沒有?歌聲!”
淩墨眼神清明,顯然也沒睡沉。他凝神聽了片刻,搖頭:“隻有風。”
他看向蘇棠,月光下她的臉蒼白得嚇人。“你聽到什麽了?”
蘇棠將那些破碎的歌詞複述出來,聲音抑製不住地發抖。
淩墨的臉色也沉了下去。蜜糖灣?鈴鐺?三個影子?這和他們手中的線索驚人地吻合!
“是這地方…這地方有問題!”蘇棠攥緊拳頭,“阿傑為什麽偏偏指引我們來這裏?那鈴聲,那歌聲…還有那個木盒!”她猛地指向壁爐上方。
淩墨站起身,再次走向那個木盒。這一次,他把它取了下來。灰塵簌簌落下。盒子裏並非空無一物,盒底墊著一塊褪色的絨布,絨布下,似乎藏著什麽極薄的東西。
他小心地取出那東西——是一張幾乎要脆化碎裂的舊糖紙,上麵印著的圖案模糊不清,隻能辨認出“Alpine Honey”的字樣和一座山峰的輪廓。
瑞士阿爾卑斯山的蜂蜜。
糖紙背麵,用幾乎褪色的鉛筆寫著幾個稚嫩的字:
「給——」
後麵的名字被汙漬徹底染黑,無法辨認。
「別忘了我。」
字跡旁,畫著一個極小的、笑臉。
淩墨拿著這張糖紙,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這不是祖母的風格,更古老,更…悲傷。
陸離也走了過來,接過糖紙仔細查看,甚至用指尖極輕地感受紙的質地和筆跡的凹痕。“很多年前的東西了。書寫者情緒激動,筆觸不穩。”
“這地方…”淩墨環視這間詭異的小屋,目光銳利,“絕不僅僅是一個廢棄的漁夫小屋。”
它像一個被遺忘的祭壇,供奉著一段破碎的、關於甜蜜與失去的往事。而那徘徊不去的鈴聲和歌聲,是縈繞不散的幽靈,固執地想要訴說一個被掩埋的秘密。
阿傑指引他們來這裏,是無意,還是有意?他到底知道多少?
遠處,似乎傳來一聲模糊的鍾聲,來自森林深處。
天,快亮了。
但他們都知道,在這片籠罩著迷霧的海岸,真正的黑暗,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