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混賬,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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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地壓下來,將整座府邸鍍上一層暗金色的餘暉,裹著蟬鳴的殘響,廊下的青石磚仍蒸著白天的餘熱。
明蘊出了門,執了柄素紗團扇,不緊不慢往祖母院裏去,裙擺紋絲不亂。
靜壽堂的看門婆子見了她,忙恭敬行禮:“娘子仔細腳下。”
院內跪著的人影聞聲抬頭看來,露出一張慘白的臉,汗濕的額角將碎發黏著縷,顯得楚楚可憐。
“長姐。”
明萱揪著衣角,咬著唇瓣眼裏蓄淚,單薄的身子微微發顫,像是受了太大的委屈不敢訴,帶著哭腔辯解:“是世子中意我,可祖母不信,斷定我和他有私情。”
“若姐姐和世子的婚約會因此生變,我實在無地自容了。”
明蘊輕搖團扇,連眉梢都未動一下。沒有怒意,沒有譏諷,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你想當妾?”
待那嬌弱的抽泣聲稍歇。
“廣平侯夫人視世子為心肝,最容忍不得他被一些下賤胚子沾染,壞了清譽。”
“她看不上你。便是有我求情,都難。”
想做世子夫人的明萱猛地一頓,眼底閃過一絲羞惱與難堪。她死死攥著帕子,指節發青,聲音卻還強撐著細弱:“長姐何必如此羞辱人?妹妹豈會……豈會自甘下賤……”
“如此最好。”
明蘊朝前走去,冷冷扔下一句話:“你娘是從妾室提上來的,你好歹也算個嫡出,總該檢點些。”
掀開靜壽堂的門簾,便覺一陣清冽涼意撲麵而來。
屋內四角擱著錯金璃座冰鼎,吐著寒霧。
明老太太倚在填漆榻上,身後墊著個青緞引枕,腕間一串蜜蠟佛珠。
“過來。”
明老太太見了她,眼角細紋舒展開來,親自執起鎏銀葵花壺,倒出來的茶湯清透如琥珀。
“嚐嚐這茶,是宮裏貴人賞的。”
她嘴裏的貴人,便是如今最得盛寵的靜妃。
許是有緣,祖母入了靜妃的眼,送了不少稀罕物,便是她和阿弟都能得幾分恩澤。
明蘊挨著她坐下,隻輕輕抿了口,任由那清苦的茶香在唇齒中漫開。
明老太太枯瘦的手指撥動蜜蠟佛珠,突然停在第七顆上。那珠子內裏凝著道冰裂紋,恰是明蘊生母去世那年摔出來的。
“過些時日,又到了你娘的忌日。”
她感慨:“她眼裏容不得沙子。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昱哥兒這對姐弟。若尚在,定要……”
話到此處,聲音戛然而止,隻餘佛珠波動的輕響。
明蘊眸光微閃。
若非家中出了醜事,她這會兒本該在弘福寺為母親抄經祈福,焚化供奉佛前。
明蘊含笑:“祖母是覺得孫女委屈了?”
“你怎還能笑得出來?”
明老太太氣的用指尖去戳她的額:“你這沒心沒肺的!”
“那廣平侯夫人是踩著姐姐的嫁妝抬進廣平侯府的續弦!當年原配纏綿病榻時,她娘家那邊就慌了神,生怕廣平侯娶個狠心繼室磋磨那才三歲身子孱弱的嫡外長孫,原配才閉眼就急急將她塞進花轎。”
到底是親小姨,總比外人強,兩府都皆大歡喜。
廣平侯夫人入門對繼子也算盡心,日夜守著。
誰不說她是慈母?
可慈母要是有了孩子呢?
“徐知禹上頭有嫡兄,可卻是他被封為世子,這裏頭怎會沒點貓膩!廣平侯府的水太深,偏你願意一頭紮進去。”
不提這個。
就說徐知禹。
“那混賬東西就是個瞎眼了的,聘都下了,眼瞅著再過半年就要迎你過門,放著你不要,轉頭竟看上外頭那個跪著的!還想將婚事改了,要換人娶。”
“虧他還算是京都有頭有臉的世子爺,實在可恥!”
誰不知明蘊就是明老太太眼裏的心肝?
明蘊無奈安撫:“您消消火。孫女縱是千般好,明家祠堂供的也不是丹書鐵券。若退了這門親事,滿京城還能尋出第二個廣平侯府不成?”
明老太太沉默。
比徐知禹身份尊貴的男子有不少,卻不是明家能高攀的。
兒子年前赴京都任禮部尚書一職是祖上冒了青煙,可根基不穩,在權貴遍地走的天子腳下,就不夠看了。
可還沒過門呢,那徐知禹就這般怠慢蘊姐兒!
往後那還得了?
“祖母隻盼你日後美滿如意。那徐家再好,廣平侯夫人再看中你,可夫妻若不和睦……”
明蘊給她錘肩:“徐家未來的侯爵夫人配更高貴的門第都使得。若非廣平侯夫人相中我,這婚事哪輪得到咱們禮部尚書府?”
“廣平侯府輪不到徐知禹做主,便是受了蠱惑又如何?最後八抬大轎娶的也隻能是我。”
再掙紮都沒用。
“侯夫人要的是能執掌中饋的利刃,我要地位。各取所需罷了,至於夫妻情分,不曾奢望,談何失望?”
明老太太驚愕:……
“你就不膈應嗎?”
明蘊輕輕撥弄腕間玉鐲:“您說笑了。”
“有您在,斷不會任由府上有誰爬孫女頭上。”
“至於別的,他徐知禹耳根子是軟,今日能為了明萱背信,來日就能為其他女子棄她如敝履。您瞧,這等朝三暮四的郎君……”
她微微抬眸,語氣隨意:“也配讓我費心?”
明老太太:……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婆子恭敬的請安聲,未經通傳,焦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母親!”
明岱宗一身官服未及時更換,腰間象牙笏板隨著急促的步履不斷拍打玉佩。袍角掠過門檻時帶起一陣風,原是剛下值,得了信便直奔這裏。
“您——”
他沉眸要說什麽,可瞥見明蘊也在,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
明蘊沉穩起身,朝她福了福身:“父親。”
明岱宗頷首,神色有些古怪,最後擺手:“我與你祖母有要事想談,你若無事,那就退下吧。”
“驅她走做什麽?”
明老太太惱,直直盯著明岱宗:“是有什麽蘊姐兒聽不得的?”
“還是你也清楚,你這個當父親的心眼偏的不行?”
七皇子遷居新府,這些時日禮部忙上忙下,明岱宗麵色疲態。
聞言,他渾身一僵。
他過來的確是為繼室和明萱求情。
明老太太見狀,冷笑。
“你那媳婦買通了蘊姐兒身邊的婆子,你當蘊姐兒一直沒察覺?”
“她為何隻字不提,一是顧念吳婆子是她親娘留下來的人,二是什麽?這是給你們夫妻臉呢!”
明老太太咬牙:“可柳氏倒好!”
變本加厲,趁著明蘊不在,竟通過吳婆子,給明萱和徐知禹牽線搭橋。
好個下作東西,為了攀附權貴,連女兒家的清譽都能拿來當籌碼,又怕她阻攔,竟還想將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試圖讓徐家不得不認。
蠢貨!當廣平侯府能任她拿捏不成?
好歹這件事沒傳出去,捂的死死的,不然全京都要看笑話。
明老太太倏然起身,悔恨不已:“我當時就不該鬆口。”
“她柳氏不過市井出身,隻會些見不得人籠絡男人的狐媚手段。以至於這些年,你被拿捏得死死的。她有什麽本事做正房娘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明家是什麽秦樓楚館!”
她的手指向門外:“那就是她養出來的好女兒?”
“一個未出閣的娘子,覬覦姐夫,私相授受!他們母女兩個,都不知廉恥!”
明岱宗喉嚨滾動,狼狽避開明蘊明亮溫和的視線。
“母親,明萱也是明家的骨血,誰嫁不是嫁。廣平侯世子既為了明萱求到您跟前……”
他聲音越來越小。
明老太太已是怒不可遏,拿起茶盞就砸了過去。
“混賬!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