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陽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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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念的哥哥吳博生的白淨,在舒允晏的印象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讀高中,他經常坐在酒缸旁邊看店,大缸能遮住他半個身子,她總是在想,如果能把缸砸破就好了。
    吳博老早就注意到了這個總在門口發呆的留守兒童,像棵安靜又缺乏養分的小草。
    他時常隔著幾步遠的距離,朝她招手,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放軟的溫和:“晏晏,過來玩呀,哥哥這裏隨時歡迎你來。”
    舒允晏起初有些怯生生,但很快就被這種邀請蠱惑了,小步挪過去,小聲應著:“好呀……”
    吳博對她表現出一種過分的喜愛,一張小臉白白淨淨,像月光一樣柔和,毫無攻擊性,眼睛裏帶著孩童特有的懵懂和好奇。
    一顰一笑,甚至發呆的樣子,在看來都充滿了童趣,像一顆可以隨意捏在手裏把玩的大白兔奶糖,柔軟,甜膩,易於掌控。
    他會用一些幼稚的笑話逗她,看她靦腆地笑起來,就伸出手,不是揉揉她的頭發,就是把她輕輕地,仿佛珍重般地攬到懷裏抱一下。
    那懷抱並不溫暖,反而帶著一種讓她微微僵硬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束縛感,但他很快會鬆開,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眼鏡後麵看似溫和的笑意。
    小孩的心思最簡單,尤其是舒允這樣極度渴望關注和溫柔的孩子。
    幾毛錢的果丹皮,一塊甜甜的米花糖,就足以讓她卸下所有心防。
    在舒允晏有限的認知裏,肯給她買零食,會對她笑,說話輕聲細語的人,就是好人。
    吳博哥哥對她真好,這種好,是她在那缺乏溫情的家庭裏從未品嚐過的稀罕物。
    他會彎下腰,隔著那副泛光的眼鏡片看著她,嘴角噙著那絲不變的笑意,聲音壓得低低的,像在分享一個秘密:“晏晏,喜不喜歡跟哥哥玩?”
    許悲語用力地點點頭,臉頰泛著害羞的紅暈,聲音細嫩:“喜歡。”
    舒允晏當然喜歡……
    身邊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溫柔地對她說話。
    奶奶忙於家務活,無暇顧及她細膩的情感,爺爺眼裏隻有牌局和酒盅,母親遠在電話那頭,聲音總是隔著一層說不清的隔膜。
    隻有吳博,會耐心聽她磕磕絆絆地說些傻話,會誇她可愛,會用那種專注的,帶著笑意的眼神看著她。
    這種感覺,對她而言,就像久旱逢甘霖,像一陣美麗卻不太真實的陽光雨,突然傾瀉在她幹涸的心田上。
    舒允晏沉醉於這種被關注,被寵愛的錯覺裏,全然沒有意識到那陽光背後可能隱藏的烏雲,那溫柔底下可能蟄伏的危險。
    ……
    吳博經常抱她,那不是一種清爽利落的擁抱,而是一種緩慢的,帶著某種審視意味的托舉。
    他的手臂箍住她小小的身子,手掌又大又熱,常常刻意滑過她的臉頰,那觸感不像奶奶粗糙卻溫暖的愛撫,也不像吳念嬉鬧時的觸碰,而像某種潮濕溫熱的海綿,帶著試探的力道,一遍遍擦拭著她細膩的肌膚,幾乎要摩挲出熱意來。
    他的呼吸會湊近,帶著青春期少年特有的,微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脖頸和耳廓,讓她下意識地想縮起脖子。
    有時,那雙不安分的手會向下,托住她的小屁股,不是穩穩地承托,而是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緩慢的揉按,仿佛在掂量什麽易碎的物件,又像是在無聲地圈畫某種領地。
    過了一會兒,或許是被遠處的腳步聲驚動,吳博會突然鬆開手,把她放回地上,然後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轉身走開,留下舒允晏獨自站在原地。
    ……
    小學時的清晨,天總是蒙蒙亮,空氣中還帶著一夜的清冷。
    舒允晏就已經背著她那個洗得發白的舊書包,走在了去往學校的路上。
    她總是第一個到教室,那種空無一人的寂靜,以及第一名帶來的微小成就感,是她灰暗童年裏為數不多可以自己爭取到的,確定的光亮。
    那時候的孩子們,似乎總暗暗較著勁,比誰到得更早,這仿佛是一場無聲的榮譽爭奪戰。
    她的語文班主任,是個極其矛盾的存在。
    她非常年輕,長得也漂亮,皮膚白皙,眉眼精致,穿著當時鎮上少有的時髦裙子。
    但她的性格卻與外貌截然相反,是出了名的嚴厲,甚至可說是嚴酷。
    班主任的課堂上彌漫著一種無形的低氣壓,孩子們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這是一節語文課。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能看見空氣中飛舞的細小塵埃。
    舒允晏走了神,把玩著手中的膠水,她小心翼翼地擠出一點膠水,黏糊糊的,在指尖搓揉著,觀察著它從透明變成乳白,拉出細絲。
    突然,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舒允晏驚恐地抬頭,正對上班主任那張漂亮卻冰冷徹骨的臉。
    那雙好看的眼睛裏沒有絲毫溫度,隻有勃然的怒火。
    “上課玩東西?”班主任的聲音又尖又利,像玻璃刮過黑板。
    還沒等舒允晏反應過來,她手中的膠水瓶就被一把粗暴地奪了過去!
    下一秒,在舒允晏完全僵滯,大腦一片空白的注視下,班主任竟然毫不猶豫地,惡狠狠地,將瓶口對準她的頭頂,用力一擠!
    冰涼,黏膩的液體瞬間浸透了她的發絲,順著發縫流到頭皮上,帶來一陣令人極度不適的觸感。
    濃烈的化學氣味猛地竄進鼻腔。
    舒允晏徹底嚇傻了,呆坐在座位上,一動不敢動,連哭都忘了。
    班上的同學也全都嚇呆了,教室裏死寂一片,隻有膠水流動的細微滋滋聲。
    班主任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她看著那些被膠水黏連在一起,開始發硬打綹的頭發,臉上閃過一絲嫌惡和更深的煩躁。
    她順手就從講台上拿起一頂不知道是誰落下的,有點髒的布帽子,然後用那頂帽子,粗暴地,來回地在她沾滿膠水的頭發上用力摩擦!
    動作又急又重,毫無憐憫。
    帽子的粗糙布料摩擦著頭皮和被膠水黏住的發絲,扯得生疼。
    那不僅僅是在清理,更像是一種帶著羞辱意味的懲罰,一種肆無忌憚的泄憤。
    舒允晏的頭皮被扯得一陣陣刺痛,膠水的粘性和帽子的摩擦讓她感覺整個頭皮都要被撕扯下來。
    難聞的氣味,冰冷的觸感,頭皮的疼痛,全班同學驚恐的目光,以及班主任那毫不掩飾的厭惡……
    所有這些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屈辱和恐懼。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淚在眼眶裏瘋狂打轉,卻拚命忍著不敢讓它掉下來。
    舒允晏知道自己不能哭,哭了可能會招來更可怕的對待。
    班主任大概覺得處理得差不多了,才嫌厭惡地扔掉那頂也變得黏糊糊的帽子,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仿佛在看待一件令人作嘔的垃圾,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上課。
    後來的舒允晏在想,這班主任和譚剛的運氣是真不錯,早出生了那麽幾年,沒趕上短視頻,不然少不了網暴和停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