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他還會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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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念的突然離開,像一場短暫的,喧鬧的夢驟然驚醒。
    那個會偷錢給她買零食,會拉著她瘋跑的夥伴,就這麽毫無預兆地被父母接走了,去了縣裏那個聽起來就很遙遠,很高級的地方讀小學。
    舒允晏甚至沒來得及跟她好好說聲再見,那個總是彌漫著酒糟味的隔壁鋪麵,就又恢複了沉寂。
    日子仿佛被抽走了最重要的那根線,一下子又變得空空蕩蕩,甚至比之前更加乏味和漫長。
    那種剛剛嚐到一點甜頭就被強行奪走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壓在小允晏的心頭。
    她蔫頭耷腦地走回家,木質的樓梯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像是和她一樣疲憊。
    剛走到樓梯轉角,還沒走上二樓的臥室,奶奶壓低了嗓音,卻依舊清晰可辨的話,就從虛掩的門縫裏鑽了出來,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紮進她的耳朵裏:“快,這是糖,你和你姐姐拿著吃,躲屋裏吃去,別讓舒允晏瞧見了。” 緊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窨的塑料袋聲音,“還有這提子,水靈著呢,也快藏著吃,別叫她看見眼饞。”
    舒允晏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血液好像一下子湧到了頭頂,又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隻剩下嗡嗡的耳鳴聲。
    舒允晏透過門縫,看見奶奶正偷偷摸摸地把一小包水果糖和一串紫瑩瑩的提子,塞給那兩個比她大的哥哥姐姐。
    那兩人臉上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甚至有點得意的表情,飛快地把東西藏到身後,眼神警惕地瞟了一眼門口。
    那一刻,舒允晏感覺渾身冰冷,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連指尖都是涼的。
    就因為舒光雲混的比較好,所以連帶著他們的孩子也更金貴嗎?難道自己不是奶奶的親孫女嗎?難道爸爸不是她的兒子嗎?
    舒允晏輕手輕腳的下了樓,蹲在門口。
    “晏晏?蹲在這兒幹嘛呢?”是隔壁賣酒的吳博。
    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臉上掛著那副常見的,看似和善的笑容。
    他蹲下身,視線與舒允晏齊平,手裏晃著一根色彩鮮豔的棒棒糖。
    “看,哥哥專門給你買的。”他的聲音放得很柔和,帶著一種刻意的哄誘,“草莓味的,你最喜歡了,對不對?”
    那根棒棒糖在陽光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甜膩的草莓香精氣味隱隱飄來。
    若是平時,舒允晏一定會眼睛發亮。
    但此刻,她剛剛經曆了一場來自親人的區別對待,對這份突如其來的,專門給她的好意,生出一種本能的遲疑和茫然。
    吳博見她不動,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直接把糖塞進了她手裏:“拿著呀,跟哥哥還客氣什麽?快嚐嚐,可甜了。”
    吳博看著她收下糖,滿意地笑了笑,甚至伸出手,像之前那樣,習慣性地想揉揉她的頭發。
    舒允晏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偏頭躲了一下。
    吳博的手頓在半空,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溫和的樣子:“快吃吧,吃完哥哥那裏還有。”他站起身,指了指自家的酒鋪,“沒事就過來玩,哥哥一個人看店也無聊。”
    說完,他背著手,慢悠悠地踱回了那片彌漫著酒糟味的陰影裏。
    ……
    正巧這時候哥哥舒俊回來了,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臉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有點張揚的笑容,幾步就跨到還蹲在樹下的舒允晏麵前。
    “嘿!小不點,發什麽呆呢?”舒俊笑嘻嘻地,故意在她麵前彎下腰,擋住了些陽光。
    他兩隻手都緊緊握著拳頭,神秘兮兮地在她眼前晃了晃,“來,猜猜,哪隻手裏有錢?”
    舒允晏遲疑地,帶著點不確定,伸出小手指點了點他的左手。
    “確定嗎?不改了?”舒俊故意逗她,眉毛挑得老高。
    舒允晏抿著嘴,用力點了點頭。
    舒俊哈哈一笑,猛地張開左手掌心,裏麵躺著一張皺巴巴的五毛錢。
    “哇!五毛錢!”舒允晏的眼睛瞬間亮了,剛才所有的委屈和不安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衝得煙消雲散。
    五毛錢!對她來說,這簡直是一筆可以自由支配的巨款!能買兩根辣條,或者一小袋無花果絲,還能剩下一毛呢!
    她幾乎是跳起來的,一把抓過哥哥手裏的五毛錢,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
    開心得原地轉起了圈圈,小辮子都飛了起來,臉上綻放出燦爛的,毫無陰霾的笑容。
    “我有五毛錢了!哥哥!我有五毛錢了!”她興奮地叫著,聲音又脆又亮,像屋簷下突然被驚起的風鈴。
    自那天以後,舒允晏的童年裏,就真的再也沒有見過哥哥舒俊了。
    起初她並沒太在意,她忍不住問奶奶:“奶奶,哥哥呢?怎麽好久沒看到他了?”
    奶奶正忙著淘米,頭也沒抬,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他啊,出去打工了。”
    “打工?”舒允晏愣住了。
    打工這個詞,對她來說遙遠又模糊,隻意味著離開,去很遠的地方。
    她心裏驀地一空,急忙追問:“那……那他還會回來嗎?什麽時候回來?”
    奶奶把淘米水潑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直起腰,用圍裙擦著手,目光有些複雜地掃過小孫女急切的臉,最終卻隻是有些不耐煩地、甚至帶著點遷怒意味地甩出一句:“問你媽去!你媽讓回,他才回!”
    這句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碎了舒允晏心裏最後一點希冀。
    舒允晏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隻是低下頭,極輕地應了一聲:“哦……”
    舒允晏百無聊賴地靠在門框上,手裏的作業本攤開著,上麵的字跡卻一個也看不進去。
    她的目光越過門口的大樹,呆呆地望向家門口那座橫跨在渾濁河流上的大橋。
    橋這邊,似乎總能看到一兩個小小的背篼,孤零零地放在那裏,舒允晏走近瞧過,是嬰兒,她總不能抱回去吧,隻能走回家門口,她正出神,隔壁兩個鄰居阿姨湊在一起閑聊的聲音飄了過來,恰好解開了她的疑惑。
    一個努努嘴,朝大橋方向示意:“唉,又放那兒了,這得有人抱走才行啊,不然晚上得凍壞。”
    另一個歎口氣,搖搖頭:“可憐啊……造孽……”
    “那可不,”第一個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見怪不怪的唏噓,“養活不了唄!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多了張嘴怎麽養?隻能放在那兒,求個好心人路過,發發善心領走唄,也算給孩子一條活路。”
    舒允晏豎著耳朵聽,小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養活不了?求好心人領走?她模模糊糊地似乎聽懂了一點,但又沒完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