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安眠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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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裏黏著高考後特有的,一種無所事事的焦灼,像糖漿凝固前最後掙紮的氣泡。
    日光白得晃眼,透過老舊的窗格,在落滿灰塵的桌麵上切割出斜斜的,安靜到死的方格。
    陳絢爛趁兩人午睡,拉開抽屜,從信封裏偷了兩千塊。
    鎮上的手機賣場,冷氣開得很足……
    手指掠過那些標價令人眩暈的機型,最終停留在一款黑色的vivO手機上,標簽上寫著:1799。
    “要這個。”她的聲音幹澀,幾乎聽不見。
    掏出那疊鈔票,店員的目光在她樸素的衣著和那疊明顯剛從某個地方取出的現金之間微妙地掃了一眼,她沒有回避,隻是沉默地等待著。
    “我要辦一張移動卡。”
    “辦59元的話費套餐可以嗎?”
    “可以。”
    空氣裏還殘留著新手機開箱後那股特有的,微甜的塑料和電子元件的氣味,陳絢爛點開手機上的天氣預報。
    三天後,夜間,1點到2點,清晰的烏雲圖標,下方墜著雨滴和一道刺目的閃電符號。
    雷陣雨轉大雨。
    東南風45級,伴有短時強降水和雷電活動。
    診所裏彌漫著一種陳舊草藥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息。
    陽光被厚重的窗簾切割成狹窄的光帶,灰塵在光帶裏無聲地翻滾,像一場緩慢進行的金色沙暴。
    龍大偉陷在一張褪色的舊藤椅裏,皮鞋搭在堆滿雜物的桌角,一本頁麵泛黃的雜誌蓋在他微凸的肚腩上,隨著鼾聲輕微起伏。
    門軸發出幹澀的呻吟,打破了這片凝滯。
    龍大偉猛地驚醒,雜誌滑落在地。
    他眯起被酒精和歲月浸泡得渾濁的眼睛,逆著門口投入的光線,看清了來人的輪廓。
    “陳絢爛?”他尾音上揚,帶著一絲猝不及防的訝異和不易察覺的警惕。他慢吞吞地坐直身體,藤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你來幹什麽?”
    女孩站在光影交界處,T恤洗得發白,勾勒出過分單薄的肩線。
    她的臉大部分藏在陰影裏,隻有下巴和緊抿的嘴唇被一道光勾勒得異常清晰,透著一股不符合年齡的冷硬。
    “找你算賬。”聲音平靜,沒有波瀾,卻像一塊冰砸進沉悶的空氣裏。
    龍大偉愣了一瞬,隨即像是聽到了一個拙劣的笑話,從喉嚨裏滾出幾聲幹啞的嗤笑。
    他重新放鬆身體,靠回椅背,晃悠起來。
    “算賬?”他拖長了語調,充滿嘲諷,“跟我算哪門子賬?小妹妹,你馬上就要去讀大學了。”他刻意加重那兩個字,像吐出某種粘稠的,惡意的糖漿,“前程錦繡著呢。跟我這種粗人算什麽賬?名聲不要了?”他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
    她向前走了幾步,徹底離開門口的光暈,整個人暴露在診所昏暗的燈光下。
    陳絢爛的臉色是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眼底有著睡眠不足留下的淡青陰影,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死死鎖住藤椅上的男人。
    “我最近常常做噩夢,睡不著覺。”她開口,語氣依舊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固執,“你給我幾顆安眠藥成嗎?”
    “就問我要安眠藥?”他重複,懷疑像藤蔓一樣爬上他的瞳孔。
    “嗯。”隻有一個音節,短促,堅定,不留餘地。
    “這麽小的年紀吃什麽安眠藥?心思重了?想你那個劉老板想得睡不著了?”他話語裏的下流暗示像陰溝裏的氣泡,咕嘟著冒出來,試圖玷汙周圍的空氣。
    陳絢爛沉默了。
    診所裏隻剩下老式電風扇搖頭時單調的嗡嗡聲,像某種倒計時的鍾擺。
    “還不是你們害得。”聲音低沉,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瞬間砸碎了所有偽裝的平靜。
    他當然聽懂了她的指控。
    “行行行。”他拉開抽屜,手指在一堆雜亂無章的藥瓶裏翻撿,塑料瓶碰撞發出嘩啦的聲響,“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就是重。給你幾顆,晚上睡覺前吃半片就行了,可別多吃啊!”
    他找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倒出幾顆白色的,小而堅硬的藥片在手心,也懶得數,大約四五顆的樣子,隨手用一張印著紅色字跡的廢棄處方紙包了包,遞了過去。
    “拿去吧。好好睡覺,養好精神,”他語氣輕佻,最後的叮囑帶著令人作嘔的暗示,“劉老板可不喜歡病懨懨的。”
    “別告訴我爸媽。”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墜落,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一絲極難察覺的,搖搖欲墜的脆弱。
    龍大偉看著那截冰冷的手,喉結滾動了一下,混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難辨的光,最終化為一聲含糊的應答:“知道了。”
    就在陳絢爛要接過那包藥片的瞬間,龍大偉的手指卻忽然合攏,將那個小紙包虛虛握在了掌心。
    他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油膩的語氣裏忽然摻入了一種古怪的,近乎真誠的誘惑,像毒蛇吐出了分叉的信子:“陳絢爛,你缺錢嗎?”他問,目光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你要是不想嫁,我可以幫你。”
    陳絢爛的動作頓住了,懸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
    她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像兩口深井,映不出絲毫光亮:“怎麽幫?”她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龍大偉咧開嘴,露出那口被煙茶熏染的黃牙,笑容裏充滿了某種自以為是的施舍和更深的肮髒:“你跟我談戀愛,”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在提出一個無比優厚的條件,“我給你錢。我包你大學四年,怎麽樣?保證比你爸賣你的價錢高,也比你去伺候一個殘廢強。”
    “不怎樣!我還不如嫁給姓劉的。”
    “嗬嗬。”他身體向後靠去,重新晃起藤椅,用一種近乎憐憫的,卻又無比惡毒的眼神看著她,“天真。你以為你真的是嫁給劉航那個老色鬼啊?”
    “你是嫁給他那個先天殘疾,腦子不清爽,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兒子!劉老板?他不過是替他那個廢物兒子找個便宜保姆,兼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不然你以為,憑什麽看上你家?憑什麽出那麽大價錢?”
    “他兒子那樣,一直找不到結婚對象,所以才找上你這種……”
    “什麽?”
    “你不信啊?你不信你去問你爸,或者你去打聽打聽,劉航是不是有一個殘疾兒子。”
    “拿去吧,好好想清楚。你爸那邊我來解決。”
    陳絢爛走出了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