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得厲害，低垂的雲層厚重而壓抑，仿佛吸飽了墨水的棉絮，沉沉地墜在城市上空，隻需輕輕一擰，就能潑灑下傾盆的淚水。
    空氣黏膩而窒悶，一絲風也沒有，所有的聲響都被這巨大的沉悶所吸收，世界陷入一種山雨欲來的死寂。
    歐莉莉坐在床邊，臉上帶著慣有的，被生活磨礪出的疲憊和一絲對丈夫未歸的憂慮。
    她望著窗外鐵灰色的天空，喃喃道：“你爸已經兩天沒回家了，不知道又去哪裏野了……”聲音裏沒有了往日的歇斯底裏，隻剩下一種深切的無力感。
    陳絢爛在隔間的小廚房裏，動作熟練地切著橙子。
    果汁機嗡嗡作響，掩蓋了她略微急促的心跳。
    明黃的橙肉被絞碎，擠壓，散發出清新卻略帶酸澀的氣息。
    陳絢爛背對著母親，目光快速掃過窗外那令人窒息的天色，又落回手中那杯逐漸變得澄澈的液體上。
    就是現在……
    她的指尖冰涼而穩定，迅速從口袋深處掏出那個被處方紙包裹的小小紙包，她沒有猶豫，將它們悉數倒入金黃的橙汁中。
    藥片迅速沉底，然後緩慢地，無聲地溶解，不留一絲痕跡，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端起杯子，轉過身，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溫順關切的表情，走到母親床邊。
    “媽，別想那麽多了，喝杯橙汁睡覺吧。”她的聲音輕柔，像羽毛拂過，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安撫力量，“補充點維C，睡得香。”
    歐莉莉轉過頭，看著女兒手中那杯色澤誘人的果汁，又看看女兒平靜無波的臉。
    “媽，管他做什麽呢？”
    歐莉莉沒有聽出異樣，她確實渴了，也需要一點甜味來衝淡生活的苦澀。
    她順從地仰起頭，將杯中的橙汁一飲而盡。
    味道似乎有一點點極細微的，不同尋常的苦澀，但她隻以為是橙子品種的原因，並未深想。
    藥效來得很快，遠比陳絢爛預想的更快。或許是歐莉莉長期勞累身體虛弱，或許是那赤腳醫生給的藥片劑量本就不小。
    不過十來分鍾，歐莉莉的眼皮就開始沉重地打架，意識像退潮般迅速模糊。
    沉重的，規律的呼吸聲很快響起。
    歐莉莉陷入了藥物帶來的深度昏睡之中，對外界的一切徹底失去了知覺。
    陳絢爛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母親沉睡的容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細心地替母親掖好被角，然後關掉了臥室的燈，讓黑暗將一切籠罩。
    幾秒鍾後，隆隆的雷聲從遠方滾來，沉悶而威嚴，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清洗奏響序曲。
    她知道時間不多了。
    前一天中午，她就已經鎖定了陳德明的蹤跡。
    她像個幽靈一樣，遠遠地跟著他，看著他勾肩搭背地摟著一個穿著豔俗，年輕得可以做他女兒的女人，熟門熟路地鑽進了一家藏匿在老舊居民區深處，掛著“棋牌室”招牌實則進行著各種賭博勾當的黑店。
    煙霧繚繞，人聲鼎沸，輸贏的嘶吼和籌碼的碰撞聲充斥著那個肮髒的空間。
    ……
    窗外，雨聲已經連成一片密集的轟鳴，砸在鐵皮屋頂和水泥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喧囂。
    屋內卻顯得異樣安靜，隻有歐莉莉沉睡中平穩卻沉重的呼吸聲。
    下午的那場對話，如同默片般在舒允晏腦中反複回放。
    陳絢爛找到她時，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眼下的烏青像是潑上去的墨跡。
    “姐，我需要你幫我。”陳絢爛的聲音幹澀，直接得讓人心驚。
    “怎麽了？絢爛？你臉色好差。”舒允晏滿眼擔憂。
    陳絢爛的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虛空處，語速平緩卻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顫抖：“我爸……陳德明，為了錢，要把我賣給那個劉航……他的殘疾兒子。”她甚至沒有力氣去渲染情緒，隻是平淡地陳述了這個足以摧毀任何一個少女未來的事實。
    舒允晏倒吸一口冷氣，捂住了嘴，眼睛瞬間瞪大：“什麽？殘疾兒子？他怎麽能……”
    “他有什麽不能？”陳絢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冷笑，“我這幾天跟蹤他，發現他就在鎮上那家快樂棋牌室，不隻是賭博，那裏還……還賣淫。他拿著賣我的錢，在那裏逍遙快活。”
    “我想舉報那家棋牌室。”陳絢爛壓低聲音，眼神裏閃過一絲孤注一擲的狠厲，“聚眾賭博，外加賣淫嫖娼，夠他喝一壺了。隻要他被關進去一陣子，我就能喘口氣，也許……也許就有辦法了。”
    舒允晏立刻點頭：“對！舉報他！讓他進去吃牢飯！……可是，你沒手機啊，你怎麽舉報？用你媽的電話？會被發現的吧？”
    舒允晏看著她蒼白脆弱卻又強撐堅強的側臉，一股熱血衝上頭頂，幾乎沒有猶豫，脫口而出：“這樣吧！我來舉報！我……我可以用網絡電話，那種隱藏號碼的軟件打過去！這樣就不會被查到了！”她為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一絲興奮。
    ……
    此刻，淩晨1點。
    舒允晏躲在自家被窩裏，用被子蒙著頭，心髒因為緊張和一種莫名的正義感而瘋狂跳動。
    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她同樣緊張卻堅定的臉。她已經下載好了一個網絡電話APP，號碼隨機生成，隱匿性極高。
    窗外暴雨如注，雷聲隆隆，完美地掩蓋了房間裏一切細微的聲響。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在腦中過了一遍陳絢爛告訴她的詳細地址和情況，快樂棋牌室的具體位置，後麵的暗門，疑似進行非法交易的小隔間……絢爛跟蹤得很仔細。
    電話接通了，對麵傳來一個略顯疲憊但依舊沉穩的男聲：“您好，這裏是宴城分局報警中心。”
    舒允晏立刻壓低了嗓音，讓聲音聽起來比實際年齡更成熟急促一些，帶著明顯的路人式的驚慌和憤慨：“喂？警察同誌嗎？我要舉報！幸福路老街那邊的快樂棋牌室！對，就是那家！他們根本不是打牌，裏麵烏煙瘴氣，聚眾賭博，賭得很大！而且……而且後麵還有暗房，有女的在賣淫！對！我親眼看到的！經常有不同男人進出！你們快去查吧！太不像話了！”
    她語速很快，信息點清晰，說完根本不等對方詳細詢問，立刻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