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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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靜雲覺得自己快要被深城濕熱的空氣醃入味了。
    空調外機嗡嗡作響,拚命向窗外吐著熱氣,而屋內老舊的窗機顯然力不從心,隻能勉強維持著一小片區域的涼爽。
    陳靜雲坐在離出風口最近的位置,額前的碎發依然被汗水黏住。
    她剛下樓扔了個垃圾,不到三分鍾,回來時淺色的T恤後背就洇出一片深色,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溫水。
    這鬼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的目光落在對麵埋頭畫圖的文若章身上。
    這個男人,她的男朋友,此刻正對著電腦做室內設計建模,然後眉頭緊鎖,仿佛置身於某個藝術殿堂,而不是這個月租三千五,牆壁滲著黴點的出租屋。
    “若章……”陳靜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房東剛才又來催租金了。”
    文若章“嗯”了一聲,筆沒停,眼皮都沒抬一下。
    陳靜雲的火氣噌地就上來了。
    又是這樣。
    每次談到錢,他就變成這副鬼樣子,像個悶嘴葫蘆,仿佛隻要他不接話,那些煩心事就會自動消失。
    “我們上次交租還是三個月前!還有,我的工資,你的提成,半年了,賬上一分錢都沒見著。你這公司到底還開不開了?”她盡量讓語氣平穩,但尾音還是忍不住拔高。
    文若章終於停下筆,揉了揉眉心,臉上是揮之不去的疲憊:“靜雲,再等等。下個項目的尾款馬上就……”
    “等等等!又是等!”陳靜雲猛地站起來,聲音在逼仄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尖銳,“你上個項目也是這麽說的!上上個也是!為了你這破創業,你虧進去二十幾萬!那裏麵還有我攢的兩萬塊錢!要不是你爸媽給你填窟窿,我們現在是不是得睡天橋底下?”
    這話戳到了文若章的痛處。
    他的臉瞬間白了,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那筆來自父母的援助,像一根刺,不僅紮在他心裏,也橫亙在兩人之間。
    他骨子裏的那點清高,被現實碾得粉碎。
    “創業……哪有那麽容易。”他幹巴巴地辯解,聲音虛弱,“需要時間沉澱,需要積累……”
    “沉澱?積累的是債務吧!”陳靜雲氣得發笑,“文若章,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隔壁那個做短視頻的小夥子,人家天天拍些傻乎乎的東西,一個月廣告費都好幾萬。樓下開奶茶店的,生意好到爆。你呢?你做的什麽高端設計?陽春白雪,誰買賬?這年頭,活著比什麽都強!你那套理想,能當飯吃嗎?”
    她的話像刀子,一刀一刀割開文若章努力維持的平靜表象。
    他何嚐不知道難?每天一睜眼就是各種開支,甲方的要求刁鑽古怪,尾款像擠牙膏一樣難要。
    他賠著笑臉,熬著通宵,做出來的東西被一遍遍打回修改。
    曾經的自信和才華,在一次次妥協和挫敗中快要消磨光了。
    他隻是不肯認輸,覺得認輸就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陪在他身邊的靜雲。
    “我會成功的。”他喃喃道,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而不是說服她。
    “成功?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陳靜雲環視著這個狹小混亂的空間,外賣盒子堆在角落,畫稿散落一地,“你連我們都快養不活了!這不是適不適合創業的問題,是你根本不會!你隻會埋頭畫圖,其他的呢?拉業務,談價格,催款子,你哪一樣行了?”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外賣味和一種令人絕望的沉悶。
    窗外是深城永遠喧囂的車流聲,無數人在這裏追逐夢想,也有無數夢想在這裏破碎。
    “文若章,我累了。”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我真的累了。我不想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算計著怎麽省錢,不想因為一杯奶茶跟你吵架。”
    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被烈日炙烤得發白的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像逃難一樣尋找著陰涼。
    “深城很好,機會很多,但它不屬於我們,至少不屬於現在的我們。”她轉過身,看著那個她愛過的,此刻卻顯得無比陌生的男人,“或許,我們該想想後路了。要麽你找個正經工作,要麽回怒江……”
    “再堅持一下。”文若章的聲音幹澀,像砂紙磨過木頭,這話與其說是安慰陳靜雲,不如說是給自己催眠。
    陳靜雲沒接話,隻是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裏有失望,有決絕,還有一種被逼到牆角後的狠勁。
    “我也不能坐以待斃了。”她說完這句,就轉過身,開始不停地打電話。
    接下來的幾天,文若章看著陳靜雲像換了個人。
    她不再抱怨天氣,也不再盯著他催債,而是早出晚歸,手機永遠在通話或計算著什麽。
    他隱約聽到她壓低聲音和父親通話,語氣帶著懇求又強裝自信,又聽到她給大哥打電話,條理清晰地分析著什麽人流,成本,回報率。
    一天晚上,她把三遝厚厚的現金放在桌上。
    “爸借了兩萬,哥借了一萬。”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盤下了樓下拐角那個小門麵,跟房東談好了,押二付一,剩下的我明天去批發市場。”
    文若章驚呆了:“靜雲,你……這太冒險了!我們都沒做過生意,而且那點地方……”
    “冒險?”陳靜雲打斷他,嘴角扯出一個沒什麽笑意的弧度,“比坐著等死冒險嗎?比指望一個半年發不出工資的公司冒險嗎?”
    她沒再看他的反應,第二天一早就消失了。
    回來時,她拖著兩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汗濕的頭發貼在額頭上,胳膊被勒出深深的紅痕。
    那間不到十平米,以前賣雜貨的小門店,成了陳靜雲的戰場。
    她不讓文若章插手設計,你那審美不接地氣,自己用剩下的錢買了最便宜的白漆把牆壁刷得鋥亮,去舊貨市場淘來一個玻璃櫃台和幾個展示架,又買了些星星串燈。
    文若章第一次發現,她動手能力這麽強,眼神那麽亮。
    幾天後,小店悄無聲息地開了。
    沒有花籃,沒有鞭炮,隻有一塊簡單的手寫牌子“靜雲小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