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盡頭，一道身影緩緩走出裂穀。楚星雨腳步微沉，右臂內側的經脈仍殘留著灼熱感，像是有細流在皮下奔湧，卻不似先前那般撕裂骨肉。他抬手扶了扶肩頭破舊外衫的領口，布料早已被風沙磨得發硬，沾著幹涸的血漬。
    冷月走在左側半步距離，指尖微動，掌心掠過一絲寒氣，隨即收斂。她目光掃過前方土牆輪廓——那是楚家邊境哨塔的影子，在晨光中顯得低矮而陳舊。
    “到了。”她說。
    楚星雨沒應聲，隻是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掌紋間還嵌著碎石粉末，指甲邊緣崩了幾處，但指節挺直，不再因虛弱而顫抖。他伸手將外衫褪下，隨手搭在臂彎，露出肩胛下方一道暗紅色紋路，形如斷裂又重凝的骨骼印記，隱隱泛著溫熱。
    冷月眼角微跳。那痕跡比昨日更深了。
    兩人繼續前行，步伐不急，卻每一步都踏得紮實。遠處哨塔上的守衛起初懶散倚靠欄杆，直到看清來人麵容，猛地直起身。
    “那……那是楚星雨？”一名年輕守衛瞪大眼，聲音卡在喉嚨裏，“他還活著？”
    另一人眯眼打量，見楚星雨衣衫狼狽卻不顯頹勢，身後女子周身寒霧未散，氣勢逼人，頓時不敢妄動。
    “放行嗎？”一人遲疑。
    “你忘了他走之前是什麽樣子？”先前開口的守衛冷笑，“廢物一個，連基礎靈力都引不動。現在回來裝模作樣？”
    話音未落，楚星雨忽然抬手，掌心朝地，輕輕一壓。
    一股無形波動自他掌下擴散，地麵青石磚瞬間龜裂，蛛網般的裂痕蔓延至三丈開外，連哨塔基座都震起細微塵土。守衛腳下一晃，險些跌倒。
    冷月站在原地不動，隻淡淡掃了他們一眼。那目光清冷，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哨塔上一片死寂。
    片刻後，一名老成些的守衛咬牙按下傳訊陣盤，聲音發顫：“少……少爺歸府，請通稟主宅。”
    消息如風掠過楚家領地。
    當楚星雨踏入宗祠廣場時，天光已完全亮起。青石鋪就的場地中央立著一座青銅鼎，香火未燃，族中子弟三五成群聚在兩側，議論聲此起彼伏。
    “聽說他在古戰場死了，怎麽又回來了？”
    “看他那副樣子，怕是僥幸逃生，想回來討點撫恤吧。”
    “別說了，他身邊那個女修……氣息不對。”
    說話的年輕人剛收回視線，忽覺背後一涼。他轉頭，正對上冷月的眼睛，頓時語塞，退後半步。
    人群分開一條道。
    楚星雨緩步走入廣場中央，腳步落地無聲，卻讓四周嘈雜漸次平息。一些年長者悄然坐直身體，目光落在他肩頭那道若隱若現的紋路上。
    “真是他。”一位白發老者低語，“可這氣息……不像從前。”
    就在此時，一名旁係青年越眾而出，身材高大，胸前佩戴凝氣八重的徽記。他冷笑一聲：“楚星雨，你也配站在這宗祠前？當年你爹戰死邊關，你娘病逝族中，你這個連靈根都不穩的廢材，還有什麽臉回來？”
    周圍有人皺眉，也有人暗笑。
    楚星雨終於抬頭。
    他沒有說話，隻是轉眸看向那人，雙目深處似有血光一閃而逝。
    青年心頭突兀一緊，仿佛被猛獸盯住，下意識後退半步。可還不等他反應，一股無形勁風撲麵而來，胸口如遭重錘，整個人騰空飛出，直撞向十丈外的石獅。
    “轟”地一聲，石獅一角崩裂，碎石濺射。青年癱在地上，口角溢血，掙紮幾下未能起身。
    全場鴉然。
    幾名原本欲上前理論的子弟僵在原地，連呼吸都放輕了。
    一位坐在高台上的長老緩緩睜眼，眉頭緊鎖：“這力量……至少達到了凝氣巔峰，甚至觸及了靈海門檻。他才離家多久？”
    另一名長老低聲道：“不隻是修為。剛才那一擊，帶著某種壓迫神魂的威壓，絕非普通功法能練出來。”
    議論聲徹底消失。
    就在這片寂靜中，一道身影從偏殿走出，身穿深灰錦袍，麵容與楚星雨有幾分相似，卻是多了幾分陰沉。楚天雄站在廊下，手指搭在木欄上，目光沉沉落在楚星雨身上。
    他沒立刻上前，也沒有喝止或迎接，隻是靜靜看著，仿佛在衡量一件突然變重的砝碼。
    片刻後，他轉身步入內院，腳步沉穩，背影不見絲毫波動。
    密室之中，燭火搖曳。
    楚天雄坐在案前，手中茶杯已被捏出裂痕。他放下杯子，聲音低啞：“去查，他進的是哪片古戰場區域，有沒有其他勢力接觸過他。另外……”他頓了頓，“從今日起，所有核心資源點的準入名單，暫不列入楚星雨之名。”
    侍立角落的親信躬身應是。
    “還有，”楚天雄抬起眼，眸光幽深，“讓藥堂那邊準備一份‘固脈散’，說是為他洗筋伐髓後的調養所用。劑量……按常人三倍配。”
    親信遲疑：“萬一被發現……”
    “不會。”楚天雄冷笑，“那種丹毒發作緩慢，初期隻會讓他修煉速度越來越慢，經脈日漸僵滯。等他察覺時，早已錯過最佳成長期。”
    他說完，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正對著宗祠廣場，楚星雨仍站在原地，冷月立於其側，兩人未言未動，卻像一根刺紮在整個家族的心口。
    “你以為得了機緣就能翻身？”楚天雄喃喃，“這楚家，從來不是誰強誰說了算的地方。”
    與此同時，廣場上一名少年壯著膽子靠近，低聲問：“楚師兄，你真在古戰場活下來了？”
    楚星雨看了他一眼。這是族中一位庶支子弟，小時候曾偷偷給他送過傷藥。
    “活下來了。”他答。
    “那你現在……很強？”
    楚星雨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縷血色氣勁自掌心升起，繚繞如煙，卻不灼熱，也不張揚。可就在那氣勁浮現的瞬間，廣場邊緣幾株枯樹竟無風自動，枝條劇烈搖晃，落葉紛飛。
    少年怔住。
    遠處高閣之上，一名正在記錄族務的老執事筆尖一頓，墨跡滴落在紙上，暈開一團黑斑。
    楚星雨收手，氣息歸於平靜。
    他知道，這一場回歸，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冷月忽然側身，低聲道：“有人在監視我們。”
    楚星雨點頭，目光掃過四周屋簷、回廊、暗門。許多窗口原本有人探頭張望，此刻已迅速縮回。
    “不重要。”他說。
    他邁步向前，走向主殿方向。每一步落下，地麵裂紋便延伸一分，雖細微，卻清晰可見。
    主殿門前石階共九級。
    他踏上第一階時，肩頭骨紋微微發燙。
    第二階，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冷笑，來自偏院方向。
    第三階，一道傳音符自內院飛出，直奔藥堂。
    他停頓片刻，回頭望了一眼冷月。
    她迎上他的目光，輕輕頷首。
    楚星雨繼續登階。
    第四級，第五級……
    一隻烏鴉從屋脊飛起，翅膀拍打聲驚動了庭院中的銅鈴。
    第六級，他的右臂經脈再次傳來鋸齒般的鈍痛，但他沒有停下。
    第七級，主殿大門緩緩開啟一道縫隙。
    第八級，一道身影從側廊閃出，抱拳行禮：“二叔請少主入廳議事。”
    楚星雨腳步未停。
    第九級，他站在門檻前，抬眼看去。
    門內陰影深處，楚天雄端坐主位，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笑意。
    “星雨，”他說，“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