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雨站在主殿門檻前，目光掠過廳內燭火映照下的每一張臉。楚天雄端坐上首，嘴角含笑，雙手交疊置於膝上，姿態溫和得仿佛剛才在密室中下令下毒的人不是他。
    “星雨，”楚天雄開口，聲音低沉卻不失親熱，“一路辛苦了。”
    楚星雨邁步而入，靴底踏在青石地磚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聲響。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停下腳步，環視四周。幾位族老坐在側席，有的低頭抿茶，有的看似隨意撥弄香爐灰燼，實則眼角餘光頻頻掃來。那些曾經對他冷眼相待的人，此刻臉上都掛著試探性的笑意。
    “二叔。”楚星雨終於出聲，語氣平靜無波，“讓您掛心了。”
    楚天雄微微頷首，抬手示意仆從奉茶。“你這一去數月，生死未卜，家族上下無不擔憂。如今歸來，修為竟有如此精進，實在令人欣慰。”他說著，目光落在楚星雨肩頭，“隻是……這氣息波動頗為特殊，可是得了什麽奇遇？”
    一名白發族老隨即接話：“是啊，少主此次脫胎換骨，必是機緣不凡。不知可否與我等分享一二？也好讓後輩引以為鑒。”
    楚星雨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茶杯邊緣。瓷麵溫潤，卻壓不住掌心那一絲隱痛——右臂經脈深處，那股鋸齒般的鈍感再度浮現，像細針在血肉間遊走。
    他抬眼，淡淡道：“古戰場凶險萬分，能活下來已是僥幸。至於修為提升，不過是生死關頭激發潛能罷了，尚未穩固，談何分享。”
    話音落下，廳內略一靜默。幾人交換眼神，笑意漸淡。
    楚天雄卻不惱，反而輕歎一聲：“你能平安歸來，便是大幸。從今日起，你既是楚家嫡係血脈，便當享應有之權。資源閣每月可入一次，功法區任選一門基礎術法，也算彌補往日虧欠。”
    這話聽著寬厚，楚星雨卻聽得清楚——僅限“基礎術法”，且“每月一次”。比起真正核心子弟的待遇，仍是刻意壓製。
    他不動聲色，隻點頭：“多謝二叔體恤。”
    議事未久，便草草收場。楚天雄起身時拍了拍他的肩，力道適中，語氣溫和：“好好休養，若有需要，盡管開口。”
    楚星雨應下，轉身離廳。
    冷月已在門外等候，見他出來，眉梢微動，低聲問：“如何？”
    “演得像那麽回事。”楚星雨低語，“可惜，忘了藏好眼底的東西。”
    冷月沒再追問，隻默默跟在他身側。兩人穿行於回廊之間，陽光斜灑在磚縫間，拉出長長的影子。
    還未走到居所，便有人迎麵而來。
    一名旁係青年捧著玉盒快步上前，滿臉堆笑：“楚師兄！聽說你回來了，我特意尋了一瓶‘凝元丹’，雖不算珍貴，但對調理靈力頗有幫助，您務必收下。”
    楚星雨腳步未停，隻淡淡掃了一眼：“不必。”
    青年僵在原地，笑容未散，臉色卻已發青。
    又行幾步，一位年長婦人領著個少年走來，假意關切：“星雨啊，當年你娘走得早，我們這些長輩也沒照顧好你。如今你出息了，若有什麽難處，隻管來找嬸娘。”
    楚星雨停下，直視她雙眼：“三年前我高燒三日，求借一瓶退熱散，你說庫房空了。現在倒是有空閑關心我了？”
    婦人頓時語塞，臉頰漲紅，拉著孩子匆匆離去。
    接連幾撥人前來示好，送藥的、提親的、邀約切磋的，無一不是昔日避之不及之人。楚星雨一一婉拒，言語客氣卻不帶溫度。他知道，這些人看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身上突然顯現的力量。
    強者才有資格被尊重，弱者連呼吸都是錯。
    回到居所小院，門剛合上，一道身影悄然靠近。
    藥堂執事低著頭，雙手遞上一隻暗紅色瓷瓶：“楚少爺，這是二叔特批的‘固脈散’，專為洗筋伐髓後的修士調養經脈所用，每日一粒，連服七日，效果最佳。”
    楚星雨接過瓶子，指腹撫過封泥。泥紋完整，印著楚家藥堂專屬標記，看起來毫無破綻。但他指尖微凝靈感知探，察覺其中一絲極細微的滯澀感——像是某種靈力被強行壓製後留下的殘痕。
    他曾在古戰場見過類似的毒引手法，名為“鎖靈蠱”的前身，不傷性命，卻能緩慢侵蝕經脈活性，讓人修煉速度日漸遲緩，直至徹底停滯。
    果然是衝著他來的。
    “替我謝謝二叔。”楚星雨將藥瓶收入袖中，語氣如常，“勞煩轉告，我會按時服用。”
    執事鬆了口氣，連忙告退。
    房門再次關閉，屋內隻剩他與冷月。
    冷月靠在窗邊，手指輕點窗欞，目光透過縫隙掃視院外角落。“三個方向都有人盯著，”她說，“尤其是西廂屋頂，一直有人換崗。”
    楚星雨坐在桌前，緩緩取出那瓶“固脈散”，放在燈下。
    燭光映照下，瓶身泛著幽微的暗芒，像是某種礦物粉末混入釉料所致。他記得小時候母親說過，這類瓷器多用於盛放慢性毒藥，因材質能掩蓋部分靈力波動。
    他打開瓶塞，傾出一粒藥丸。黑色，拇指大小，表麵光滑，散發著淡淡的苦香。
    這不是普通的調養丹。
    他指尖輕碾，藥粉簌簌落下。就在粉末觸碰到桌麵的瞬間，木紋上竟留下一道淺淺焦痕。
    冷月皺眉：“這藥……會灼傷經脈？”
    “不止。”楚星雨收回手，“它會讓每一次修煉都變成折磨。時間越久，反噬越重。等到察覺不對時，根基早已毀了。”
    冷月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為何收下？”
    楚星雨看著那粒藥，唇角微揚：“因為他想讓我吃，我就偏不吃。但我要讓他以為我吃了。”
    他重新封好瓶口，放回袖中，目光沉靜。
    外麵天色漸暗，簷角銅鈴隨風輕響。
    就在這時，院門又被敲響。
    一名小廝站在門外，恭敬遞上一塊木牌：“楚少爺，這是明日資源閣通行令，請您收好。”
    楚星雨接過，木牌溫潤，刻著“楚”字徽記，背麵寫著“限基礎術法一部”。
    他捏著木牌，指尖用力，邊緣出現一道細微裂痕。
    小廝退下後，冷月走近：“他們還是不肯讓你接觸真正的修煉資源。”
    “不急。”楚星雨將木牌放在桌上，與藥瓶並列，“他們會給我更多，隻要我還‘聽話’。”
    冷月看著他：“你打算什麽時候揭穿？”
    “還不急。”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主宅深處那座高聳的閣樓——楚天雄的書房還亮著燈。“他以為我在掙紮求存，其實……我是在等他把刀遞到我手裏。”
    夜風拂過庭院，吹動窗紗。
    楚星雨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一縷血色氣勁緩緩升騰，繚繞如煙。這一次，他沒有收斂，任由那股力量在指間盤旋。
    屋外某處，監視者猛地縮回頭。
    屋內，楚星雨閉眼，體內修羅神骨微微震顫，似有所應。
    他睜開眼，看向桌上那瓶“固脈散”。
    然後，伸手拿起，輕輕放在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