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雨指尖輕壓枕邊瓷瓶，瓶身微涼，封泥未動。他沒有再看那藥一眼，隻是將它往內側推了半寸，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麽。窗外風停，簷下銅鈴許久未響，但他的耳廓仍微微一動——遠處小徑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不疾不徐，踏在青石板上幾乎無聲，唯有靈力波動如月光灑落水麵，泛起一圈圈柔和漣漪。
    他知道是誰來了。
    門未關嚴，隻掩了一道縫。下一瞬，一道白影已立於院中，月白長裙拂過門檻，腰間玉鈴輕晃，卻沒有發出聲音。她站在那裏，抬手欲敲，又放下，最終隻是靜靜望著屋內。
    “我就知道你還醒著。”她的聲音很輕，像春夜細雨落在屋瓦上，“剛才那一縷血氣，十裏外都能感應到。”
    楚星雨起身，走到門前，拉開木門。月瑤站在燈影之外，發絲垂落肩頭，眸光溫潤，唇角帶著一絲淺笑，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
    “你怎麽來了？”他問。
    “聽說你回來了，還受了傷。”她向前一步，指尖微凝靈光，“讓我看看你的經脈。”
    他側身避開。“不用。我已經調息過了。”
    月瑤的手頓在半空，隨即緩緩收回。她沒再堅持，隻點了點頭：“你能平安回來就好。”她目光掃過屋內，落在窗邊靜立的冷月身上，笑意不變，“你也在這。”
    冷月微微頷首，沒有說話，隻是退後半步，靠向牆角陰影處，像一縷不願打擾的寒霧。
    氣氛一時凝滯。
    月瑤從袖中取出一隻玉盒，遞上前：“這是我親手煉的‘清絡丹’，三日內每日一粒，能化解體內滯澀之氣。雖不如聖地主脈的丹方精純，但勝在溫和，不會傷及根基。”
    楚星雨看著那玉盒，沒有接。
    “你給我的東西，從來都不是毒。”他低聲道，“所以我更難接受。”
    月瑤一怔。
    “二叔送來的‘固脈散’就在我枕邊，我沒碰。可你帶來的藥，我若也拒之門外……那就不是防備，是辜負。”
    他說完，伸手接過玉盒，指尖與她相觸的一瞬，兩人皆是一頓。
    月瑤垂眸：“你不必為難自己。我知道你現在處境艱難，有人盯著你，有人想毀你。我隻是……不想你也把我當成他們。”
    楚星雨沉默片刻，終是將玉盒收入懷中。“謝謝。”
    屋內一時安靜。冷月依舊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桌角那隻暗紅瓷瓶上，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又鬆開。
    月瑤環顧小院，忽然一笑：“這地方還是老樣子。小時候你被罰閉門思過，我就偷偷翻牆給你送點心。那時你還罵我多事。”
    “我說的是，下次別來。”楚星雨淡淡道，“被發現你會受罰。”
    “可我還是來了。”她笑得更輕了些，“因為我知道，你不趕我走。”
    楚星雨沒再接話。他走到桌前坐下，指節輕輕叩了兩下桌麵，像是在確認某種節奏。月瑤走近幾步，在對麵落座，視線卻不自覺飄向冷月。
    “你們一路同行這麽久，她對你……很不一樣。”
    冷月終於開口：“我隻是護法者。”
    “我知道。”月瑤點頭，“你們在古戰場生死與共，這種羈絆，外人插不進去。”
    她說這話時語氣平靜，甚至帶著祝福，可話音落下，腰間玉鈴忽然輕震了一下，仿佛應和著她心跳的紊亂。
    楚星雨抬頭看她。
    “你不必這樣說。”他說。
    “我是真心的。”月瑤抬眼迎上他的目光，“你值得被人守護，也值得擁有依靠。隻要那個人能讓你安心，就夠了。”
    屋內燭火輕輕跳了一下。
    楚星雨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幻月聖地初遇時的情景。那時他剛覺醒神骨，體內灼痛難忍，整夜無法入睡。是她守在靜室外，用月華體之力緩緩疏導他經脈中的暴動靈流，一連七日，未曾離開。
    他從未問她為何如此。
    現在他明白了。
    可有些事，一旦明白，反而不能再提。
    “你最近在聖地還好嗎？”他換了個話題。
    “還好。”月瑤笑了笑，“師父閉關了，我代管幾處事務。倒是聽聞你失蹤的消息時，差點闖出禁地去找你。”
    “禁地？”冷月第一次露出異色。
    “嗯。”月瑤點頭，“聖地西嶺有一處封印古陣，據說與修羅神骨有關。我曾想進去查證，但被執法長老攔下。”
    楚星雨眼神微動：“你知道那裏麵有什麽？”
    “不清楚。”她搖頭，“但我總覺得，你在找的東西，或許不在九州大陸。”
    三人皆是一靜。
    楚星雨盯著她看了許久，才道：“你為什麽總為我冒這麽大的險？”
    月瑤沒立刻回答。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泛起淡淡月光，像水波流轉。
    “因為我見過最弱的你。”她輕聲說，“也見過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不信命格定生死，隻信人心不該被辜負。”
    她說完，站起身，不再多留。
    “藥按時吃，別硬撐。”她走到門口，忽而停步，“還有……照顧好自己身邊的人。有些人，一旦錯過，就真的再也遇不到了。”
    冷月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回應。
    月瑤轉身離去，腳步輕盈如踏雲，背影漸漸融入夜色。院門合攏的聲音很輕，像一聲歎息。
    屋內隻剩兩人。
    良久，冷月走到桌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熱茶，遞到楚星雨麵前。
    他抬頭看她。
    “你不問她的話？”他問。
    “我問了，也不會改變什麽。”她說，“你心裏有數就行。”
    楚星雨接過茶杯，熱意透過瓷壁滲入掌心。他低頭看著杯中倒影，映出自己模糊的臉，還有身後冷月靜立的身影。
    他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悶。
    不是疼痛，也不是窒息，而是一種說不清的重量，壓得他呼吸都慢了下來。
    他想起月瑤臨走前的眼神——溫柔，卻帶著決絕，像是把所有未出口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伸手入懷，摸出那枚玉鈴護身符。鈴身溫潤，刻著一行小字：“願你前行之路，總有光相伴。”
    他握緊它，指節泛白。
    冷月轉身走向窗邊，推開半扇木窗。夜風湧入，吹散了屋內的沉悶。她望著天邊殘月，忽然道：“她比從前更瘦了。”
    楚星雨沒答。
    但他放在膝上的手，慢慢鬆開了玉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