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第三次熄滅時，屋內已不再有光。
    楚星雨的指尖還按在書頁邊緣，指腹下的紋路微微發燙，像是被某種力量反向灼燒。他沒動，脊背仍挺得筆直，可額角滑落的汗早已混著血絲，順著臉頰滴在桌麵上，洇開一小片暗痕。剛才那一句口訣念完，體內的靈力沒有如常流轉，反而像一頭被困的野獸，在經脈中橫衝直撞，撕扯著每一寸血肉。
    他咬住牙關，喉間滾出一聲悶響。
    這不是修煉，是自毀。
    《修無上傳承》所載的靈路，與九州大陸任何一門功法都截然不同。它不走正經八脈，不循丹田氣海，而是要求靈力滲入骨隙、穿行血髓、繞開心脈，在常人無法感知的隱秘通道中開辟新徑。可身體本能抗拒這種逆行，每一次引導，都像是在對抗千百年來修煉體係刻入血脈的規則。
    他深吸一口氣，胸口起伏劇烈。眉心處那道神骨印記隱隱發燙，仿佛在回應某種召喚。他不再強壓混亂的靈流，反而鬆開了對經脈的掌控——就像上一章他領悟的那樣，舍舊徑，開荒途。
    靈力驟然失控。
    刹那間，四肢百骸如同被無數細針同時刺入，又像是經絡被人用鈍刀一寸寸割斷。他的手臂猛地抽搐，手掌從書頁上滑落，重重砸在桌角。木屑崩裂，一道裂痕自掌下蔓延開來。
    院中的冷月察覺到異樣。
    屋內靈氣波動陡然暴增，隨即陷入死寂，仿佛所有氣息都被抽空。她站在冰霧結界中央，十指微曲，寒魄之力在掌心凝而不散。她沒有立刻推門，隻是將掌心貼向地麵，一絲極寒之氣順著泥土滲入屋基，悄然探入室內。
    溫度驟降。
    楚星雨打了個寒顫，混沌的意識被這一股清冽刺醒。他睜開眼，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清明。就是現在。
    他重新抬手，指尖顫抖著點向眉心，以神骨之力為引，嚐試將潰散的靈力重新聚攏。這一次，他不再試圖控製方向，而是像觀察水流般，任其自然沉降。當那股亂流緩緩滑向肩胛骨縫隙時，他猛然發力，將其推進命門一線。
    劇痛炸開。
    他仰頭悶哼，唇角溢出一縷鮮血，順著下巴滴落在衣襟上。視野開始模糊，耳邊響起低沉的嗡鳴，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就在這瀕臨昏沉之際，前世記憶毫無征兆地翻湧上來——刺耳的刹車聲，玻璃碎裂，胸口塌陷般的重壓，還有母親最後一聲呼喚……
    畫麵一轉，又是楚家演武場上那些譏笑的臉。
    “廢材也配碰家族秘典？”
    “不過僥幸活下來罷了，裝什麽天才。”
    聲音層層疊疊，幾乎要將他的神識碾碎。
    他喉嚨發緊，呼吸停滯，手指死死摳進大腿，指甲陷進皮肉。不行……不能倒在這裏……
    就在意識即將斷裂的瞬間，他聽見自己發出一聲極輕的呼喊：“冷月……若你還醒著，請讓我感受到你的存在。”
    話音落下，窗外靜了一瞬。
    緊接著，一道極細的霜線自窗縫鑽入，如遊蛇般貼地而行，最終纏上他的手腕。那寒意並不刺骨，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清醒感，像一根針紮進識海深處，瞬間擊碎了所有幻象。
    楚星雨猛地吸了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
    他看清了——那不是真正的冷月進來，而是她以寒魄之力凝成的一縷氣息，精準地卡在他神魂最脆弱的節點上。靠著這股外來的支撐，他穩住了心神，終於讓第一縷靈力完整穿過骨隙，抵達命門。
    成功了？
    不，這隻是開始。
    他低頭看向《修無上傳承》，書頁上的文字因靈力耗損而變得黯淡，但並未消失。他知道，這一關還沒過去。新靈路雖通，卻極不穩定，稍有不慎便會倒灌回舊脈，前功盡棄。而他的體力已接近極限，連抬手都顯得吃力。
    屋外，冷月緩緩收回手指。
    她站了太久，指尖泛白，寒魄之力持續輸出讓她體內靈氣微微震蕩。但她沒有停下。結界仍在運轉，霜氣依舊沿著牆根蔓延。她知道裏麵的人還在掙紮，所以她也不能停。
    不知過了多久，門軸輕響。
    冷月轉身，看見楚星雨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臉色青白，腳步虛浮，一隻手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沒有說話，可眼神裏的疲憊與堅持，全都藏不住。
    她皺了皺眉，沒問，也沒動。
    片刻後，楚星雨退後一步，讓出門內的空間。
    冷月遲疑了一瞬，隨即邁步走入。
    屋內一片狼藉。桌上燭油凝固成團，秘冊攤開著，邊角卷起。空氣中殘留著紊亂的靈壓，混雜著血腥與一股淡淡的焦味。她走到他身後，見他盤坐在木榻上，背脊微弓，呼吸淺而急促。
    她沉默地坐下，雙手貼上他的背心。
    寒魄之力緩緩注入。
    不同於攻擊或防禦，這一次，她的力量極為克製，像一道無形的堤岸，輕輕圍住那些躁動不安的靈流，防止它們潰散倒流。楚星雨身體一震，隨即放鬆下來。有了這股外力支撐，他終於能騰出心神，重新梳理靈力走向。
    一熱一寒，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在體內交錯流動。
    屋內氣氛漸漸穩定。秘冊忽然微微一顫，原本暗淡的文字再度浮現，一行此前從未出現的句子緩緩顯現：
    “異源共濟，可破死關。”
    楚星雨盯著那句話，呼吸微滯。
    原來這條路，並非必須孤身走完。
    冷月察覺到他體內靈流趨於平穩，低聲開口：“我不能替你走這條路，但我可為你掃除雜亂之氣。”
    他點頭，沒說話，隻是將心神沉入經脈。借助她輸送的寒力為屏障，他開始一點點加固那條新生的靈路。每推進一分，疼痛便減輕一絲，掌控感也增強一分。
    時間無聲流逝。
    窗外天色由黑轉灰，又由灰轉亮，再慢慢暗下去。一日過去，他們未曾移動分毫。冷月的臉色愈發蒼白，但她始終維持著輸出，雙手貼在他的背上，紋絲不動。
    到了深夜，楚星雨忽然輕咳一聲。
    一口血噴在秘冊封麵上，濺開的血跡正好覆蓋那行“異源共濟”的文字。書頁劇烈震顫了一下，隨即光芒微閃，竟將血跡吸收進去，整本書重新煥發出淡淡光暈。
    他察覺到了變化，睜眼看向書頁。
    新的內容正在浮現——關於第二重心法的引導方式，比第一重更加艱澀，路徑更為隱蔽，甚至涉及神魂分割之術。他剛看完第一句，眉頭便緊緊皺起。
    這不隻是修煉，更像是一場對“自我”的肢解。
    他閉上眼，調整呼吸。體內的新靈路尚不穩固，隨時可能崩塌。但他知道，不能停。一旦中斷，之前所有努力都將化為烏有。
    冷月感受到他體內靈氣再次波動，指尖微動，寒魄之力再度加強。
    “準備好了嗎？”她問。
    楚星雨睜開眼，眸光沉靜如夜。
    “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