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把手機從枕頭底下抽出來，屏幕裂紋在昏暗裏像蛛網罩著光。他點開短信，林靜那句話還在：“我受夠了這種看不到未來的日子。”他盯著看了三秒，鎖屏，塞回枕頭下，起身套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格子襯衫。
    他沒關燈，也沒喝水，直接拉開門走了出去。
    樓道燈還是忽明忽暗，他沒抬頭看，一腳深一腳淺地下了六樓。冷風從樓道口灌進來，吹得他袖口翻飛，但他走得穩，像是早就在心裏排練過這一步。
    網吧在巷子口，招牌是塊褪色的LED板，上麵“極速網咖”四個字缺了右下角的“速”字，夜裏看像“極網咖”。他推門進去，一股混著泡麵和腳汗的熱氣撲臉而來。
    收銀台後頭小姑娘正低頭刷短視頻，笑得肩膀直抖。他掏出十塊錢，往台麵上一放：“通宵。”
    “掃碼支付。”小姑娘頭也不抬。
    他愣了下，摸出手機，對著二維碼掃了掃。付款成功提示音響起時，他忽然覺得有點滑稽——三年前他還在辦公室教實習生做PPT，現在連十塊錢都得掃碼進網吧過夜。
    他挑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主機嗡嗡響，顯示器灰蒙蒙的，像是蒙了層陳年舊夢。他插上U盤，打開瀏覽器，頁麵自動跳轉到招聘網站。他輸入“文員”“行政”“國企”，每點一次搜索，頁麵就多出一行“暫無匹配崗位”。
    他換了幾個關鍵詞：“打字員”“資料錄入”“兼職寫作”。
    最後一個詞輸完，頁麵跳出來一條廣告橫幅，紅底黃字，寫著：“星火文學網首屆現實題材征文大賽火熱開啟！萬元獎金等你拿！”
    他眯了下眼。
    鼠標移過去，點了。
    頁麵跳轉，規則一欄寫著：題材不限，字數三萬起，真實感強、細節紮實者優先。一等獎獎金一萬，簽約作者額外享受全站推薦資源。
    他盯著“真實感強”四個字看了兩秒，忽然笑了一下。不是苦笑，是那種“這玩意兒我閉著眼都能寫”的笑。
    他點開注冊頁麵，輸入“陸沉舟”三個字，密碼設成父親生日。賬號注冊成功，他新建文檔，標題打上《冷饅頭與分手短信》。
    敲下第一個字時，隔壁機位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鍵盤聲。
    他偏頭一看，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件連帽衫，頭發亂得像雞窩，眼睛卻亮得嚇人，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像是在打架。屏幕上是一段對話：“‘你媽的，這月房租又漲了三百！’老陳把煙頭摁滅在泡麵盒上，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日曆，3月15號被紅筆圈著，旁邊寫著：‘再等三天。’”
    陸修愣住了。
    那句話，那個日期，那個紅筆圈——和他屋裏牆上的一模一樣。
    他猛地轉回頭，盯著自己的屏幕，手指懸在空格鍵上。
    巧合？還是……他寫的，別人也能看見？
    他搖搖頭，覺得自己魔怔了。繼續打字：“他蹲在床沿，手裏攥著半個冷饅頭。這是昨晚剩下的，沒熱，直接從冰箱拿出來。”
    剛敲完，隔壁又傳來一陣敲擊聲。
    他忍不住又看過去。
    年輕人正飛快地打：“他咬第一口，牙齒被硬麵硌得發酸。”
    陸修的手指僵住了。
    不是相似，是同步。
    他屏住呼吸，刪掉剛寫的那句，重新打：“他想起昨夜父親打來的電話。‘工地還缺人，砌牆搬磚都行，一天兩百，現結。’”
    他眼睛死死盯著隔壁屏幕。
    幾秒後，年輕人敲下：“他想起昨夜父親打來的電話。‘工地還缺人，砌牆搬磚都行，一天兩百，現結。’”
    陸修後背一涼。
    他不是在寫小說。
    他是在直播現實。
    他猛地合上筆記本，心跳咚咚響。可就在這時，手機震了一下。
    快遞通知：您有新的包裹，請於今日內領取。
    他盯著那條消息，腦子嗡了一聲。
    昨天他寫“主角收到老父親寄來的臘腸”，今天……真有快遞？
    他拔掉U盤，衝出網吧，一路跑到小區快遞站。翻了半天，找到一個牛皮紙包，上麵寫著“陸修收”，寄件人是“陸超”。
    他拆開，裏麵是一包真空臘腸，還有一張紙條：“天冷，多吃點。別總吃冷饅頭。”
    他捏著紙條，站在快遞站門口，風從褲管鑽進去，但他沒覺得冷。
    他低頭看著臘腸，忽然低聲說：“我寫什麽，現實就發生什麽？”
    他回網吧，重新開機，打開文檔，手指發抖地敲下新段落：“陸修站在快遞站門口，手裏捏著父親寄來的臘腸，忽然意識到，他寫的每一個字，都會在現實中發生。”
    敲完，他盯著屏幕，等隔壁反應。
    等了半分鍾，隔壁沒動靜。
    他鬆了口氣，又有點失落。
    可就在這時，收銀台小姑娘突然喊：“陸修？有人找你！”
    他抬頭，看見父親站在門口，穿著工地的灰藍色工裝，手裏拎著個黑色塑料袋，臉上全是汗。
    “爸？你怎麽來了？”
    “路過，給你送點東西。”陸超走進來，把袋子放在桌上，打開，是一台二手筆記本電腦，外殼有點磕痕，但鍵盤鋥亮。
    “工地老張撿的，修好了，說送你用。”
    陸修看著那台電腦，喉嚨發緊。
    他想起昨晚在文檔裏寫的：“主角終於有了自己的電腦，是父親偷偷攢錢買的。”
    可他沒寫完，也沒發布。
    現實卻提前應驗了。
    他抬頭看父親，想問是不是工地的人提過什麽，可陸超已經轉身往外走：“我趕著上夜班，先走了。”
    “爸！”他喊住他，“臘腸……謝謝。”
    陸超擺擺手：“愛吃就多吃點。”
    人走了，網吧裏又隻剩鍵盤聲和泡麵味。
    陸修坐回座位，打開新電腦，把U盤插進去，文檔重新打開。他刪掉剛才那句“意識到寫作會改變現實”，重新寫：“陸修坐在網吧，手裏攥著父親送的電腦，決定寫一個能翻身的故事。”
    他按下“發布”鍵。
    隔壁的年輕人忽然停下敲擊，抬頭四顧，像是察覺到了什麽。
    陸修沒管他，繼續寫：“他寫自己簽約成功，編輯打來電話說：‘你這書有爆款相。’”
    剛寫完，手機響了。
    陌生號碼。
    他接起來，一個低沉帶煙嗓的女聲：“是陸沉舟嗎？我是星火文學的編輯王青。你那篇《冷饅頭與分手短信》，我看了。三萬字，我一口氣看完。簽不簽？”
    他握著手機，指節發白。
    隔壁的年輕人忽然合上電腦，站起身，看了他一眼，走了。
    陸修沒注意，他隻聽見王青在電話裏說：“明天上午十點，我把合同發你郵箱。別反悔，這書我推首頁。”
    他掛了電話，盯著屏幕，光標在文檔末尾一閃一閃。
    他慢慢打下一句：“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寫的每一個字，都不再是故事。”
    網吧空調滴下一滴水，砸在鍵盤F鍵上，濺開一粒小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