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握著手機，指尖還殘留著通話結束時的冰涼。他盯著屏幕，合同郵件已經躺在收件箱裏，發件人是“星火文學王青”。光標在文檔末尾跳動，像在催他繼續寫下去。
    他沒動。
    隔壁座位空了，那人走得悄無聲息，連椅子都沒響一聲。陸修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鍵盤，U盤還插著，文檔停留在最後一句：“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寫的每一個字，都不再是故事。”
    他拔下U盤，合上電腦，拎著父親送的那台二手筆記本走出網吧。
    天剛蒙蒙亮，巷口包子鋪還沒開張，隻有路燈還亮著，照得地麵泛青。他走得很慢，腦子裏翻騰著昨晚寫下的段落——主角收到臘腸，紙條上寫著“天冷，多吃點”。結果真收到了，連字跡都一模一樣。
    這不是巧合。
    他掏出鑰匙開門時，手有點抖。屋子裏還是老樣子，床邊堆著泡麵盒，桌上擺著保溫杯，茶漬在杯壁結成一圈褐色的環。他把電腦放在桌上，打開，重新插入U盤。
    文檔還在。
    他翻到前麵，找到自己寫父親寄臘腸的那一段，逐字讀了一遍。沒錯，連“真空包裝，牛皮紙包”這種細節都和現實對得上。
    他盯著屏幕，忽然打下一行新字：“主角樓下鄰居夫妻吵架，丈夫怒吼‘我也被裁了’，妻子哭喊‘房貸怎麽辦’，孩子在屋裏拍桌子。”
    敲完回車，他停下。
    屋裏靜得能聽見冰箱的嗡鳴。
    他關掉文檔，起身去廚房倒水。剛拿起保溫杯，樓上傳來一聲摔門的巨響。
    緊接著，女人的聲音炸開：“你不說公司穩定嗎？你說你能幹到退休？現在呢？現在呢！”
    男人吼回去：“我怎麽知道？昨天人事找我談話，今天就讓我交工牌！我也被裁了！”
    陸修手一抖，水灑在袖口上。
    他慢慢放下杯子，轉身回到電腦前。屏幕上那行字還亮著。
    他沒發布。
    可現實已經演上了。
    他點開文檔，刪掉那句，重新寫：“主角坐在桌前，聽見樓下爭吵，對話內容與他剛寫的情節完全一致。”
    敲完，他盯著屏幕，等。
    幾秒後，樓上傳來孩子的哭聲，夾著女人抽泣：“下個月房貸怎麽辦……下個月……”
    一字不差。
    陸修猛地合上電腦。
    他站起身，在屋裏來回走了三圈，最後停在窗邊。樓下那對夫妻正站在單元門口，男的穿著西裝卻沒打領帶，女的抱著小孩，臉上全是淚。鄰居圍了一圈，有人歎氣，有人搖頭。
    他忽然想起什麽，衝回桌前，翻出昨天的快遞紙盒。
    臘腸還在，但紙條呢？
    他記得自己看完就隨手塞進抽屜了。
    拉開抽屜，紙條壓在一本書底下。他拿起來，重新讀：“天冷，多吃點。別總吃冷饅頭。”
    筆跡是父親的，沒錯。
    可問題來了——他在小說裏寫的紙條內容，是“多吃點，別老喝涼水”。
    現實和文字，對不上。
    他皺眉，再看文檔。
    文檔裏寫的確實是“別總吃冷饅頭”。
    他心頭一跳。
    難道……是他記錯了？
    不可能。他寫的時候特意改了兩遍，就是為了和父親一貫的嘮叨區分開。
    他又翻出手機，打開昨天的快遞通知截圖。寄件人是陸超，地址是工地宿舍。
    可……父親怎麽會知道他吃冷饅頭？
    他從沒提過。
    除非——
    除非他寫的，不隻是預言。
    而是……改寫了現實？
    他盯著文檔，忽然打下一段新內容：“主角發現，他寫的文字不僅會應驗，還會覆蓋真實發生的事。比如父親原本想寫‘別老喝涼水’，但因為他寫了‘別總吃冷饅頭’，現實就被修正了。”
    敲完，他按下發布。
    電腦風扇轉了一下，頁麵刷新。
    他屏住呼吸。
    五分鍾後，手機震動。
    快遞公司發來一條補充通知：“您昨日簽收的包裹，寄件人曾於淩晨1:17致電客服，要求修改附言內容，原留言為‘多吃點，別老喝涼水’，已按要求更改為‘別總吃冷饅頭’。”
    陸修盯著那條消息，一口氣卡在喉嚨裏。
    他沒喘。
    他寫的，不隻是未來。
    他寫的，是現在。
    是過去。
    是所有事。
    他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發涼。窗外陽光斜照進來，落在鍵盤上，F鍵上那滴昨晚的水漬已經幹了，留下一個小小的白圈。
    他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苦笑，是那種“我他媽到底發現了什麽”的笑。
    他重新打開文檔，光標閃著，像在等他下令。
    他打：“主角決定測試邊界。他寫：‘主角今天會收到五百元稿費。’”
    敲完，他盯著郵箱。
    一分鍾，兩分鍾，十分鍾。
    沒動靜。
    他皺眉，又打：“主角寫：‘編輯王青會打電話來，說網站提前結算新人獎。’”
    剛發布，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王青。
    他接起來，那邊聲音還是煙嗓：“陸沉舟，醒著沒？”
    “醒了。”
    “網站係統抽風，新人獎那一萬塊，財務今天提前打。你賬戶留的是建行吧？五百塊先到，剩下九千五陸續結。”
    “……啊。”
    “怎麽？嫌少？”
    “不，就是……這麽快？”
    “你以為我們是私人作坊？星火好歹是上市公司子公司。對了，你那新章節更新了嗎？讀者在催。”
    “馬上。”
    “別馬上，現在就發。另外，別寫太虛的，讀者要的是真實感，不是童話。”
    “明白。”
    掛了電話，陸修盯著手機，心跳比剛才快了三倍。
    五百塊，真的來了。
    他寫的，又應驗了。
    他打開銀行APP，餘額多了五百。
    他沒笑，反而後背發涼。
    這能力有規則。
    必須是他親身經曆或細致描寫的日常情節。
    不能寫“主角中彩票五百萬”，但可以寫“主角收到五百元稿費”。
    不能寫“主角買房”，但可以寫“主角簽約成功”。
    他必須持續寫，現實才會跟著走。
    他忽然意識到——他不是在寫小說。
    他是在操作現實。
    就像打遊戲，點技能，放技能，看反饋。
    他打下新段落：“主角坐在桌前，看著銀行到賬通知，意識到自己掌握了某種規則性的力量。他寫的不是故事，是命令。”
    發布。
    屋裏安靜。
    他等了幾秒，忽然聽見樓下傳來腳步聲。
    是那對被裁的夫妻。
    男人在說話：“……人事說，其實昨天還有一個人被裁，是行政部的老李，但他沒來辦手續，今天才通知家屬。”
    陸修一愣。
    老李？
    他昨天寫裁員情節時，隨手編了個名字——“老陳”。
    不是老李。
    可現實裏，被裁的是老李。
    他迅速打開文檔，翻到昨晚寫的那段。
    寫著：“老陳把煙頭摁滅在泡麵盒上……”
    他盯著那行字，忽然發現——他從沒見過老陳。
    他寫的，是虛構人物。
    可樓下被裁的，是真實存在的人。
    除非……
    除非他寫的“老陳”，在現實中對應了某個真實被裁的人。
    而係統自動匹配了最接近的現實個體。
    他打下新句：“主角意識到，當他描寫未親眼所見的人物時，係統會自動映射到現實中符合條件的個體身上。比如‘中年男性，行政崗，近期失業’，就會觸發真實人物的同步事件。”
    發布。
    他剛點完，手機又震。
    王青發來微信：“你小說裏那個‘老陳’，是不是影射周廣坤？他今天在作家群炸了，說你寫他被裁，是人身攻擊。”
    陸修一愣。
    周廣坤？那個號稱“現實主義掌門人”的老油條？
    他根本沒往他身上想。
    可……周廣坤最近確實風評下滑，作品撲街，傳聞說他被平台降級處理。
    他寫的“老陳”，難道被係統匹配到了周廣坤？
    他還沒回神，王青又發來一張截圖。
    作家群裏，周廣坤發了一段話：“某些人寫個破小說，編排中年失業男，是不是心裏有鬼？真當讀者看不出影射？”
    下麵一堆人圍觀。
    陸修盯著那句話，忽然打了個寒戰。
    他寫的每一個字，不隻是改變現實。
    還可能，惹上麻煩。
    他關掉手機，重新看向文檔。
    光標還在閃。
    他深吸一口氣，打下最後一段：“主角坐在桌前，電腦屏幕亮著，文檔空白一片。他知道，接下來寫的每一個字，都會變成現實。他必須小心。非常小心。”
    他停頓了一下，手指懸在鍵盤上。
    然後，他緩緩打下：“主角寫下：‘我不會惹上不該惹的人。’”
    發布。
    屋子裏安靜得可怕。
    他盯著屏幕，等。
    一秒，兩秒，三秒。
    什麽也沒發生。
    他剛鬆一口氣，手機突然震動。
    不是來電，不是微信。
    是一條銀行通知。
    【賬戶收入500元，摘要：星火文學新人獎預發】
    他盯著那條消息，手指慢慢收緊。
    他知道，這不是巧合。
    他寫的“不會惹上不該惹的人”，現實用“稿費到賬”回應了他。
    像是在說：你安全了。
    可他一點都不覺得安全。
    他慢慢抬起頭，看向窗外。
    陽光正好，照在對麵樓的玻璃上，反射出一片刺眼的白。
    他忽然發現，對麵三樓那戶人家的窗戶，窗簾是半開的。
    裏麵，有個人影正站在窗後，手裏拿著手機，屏幕亮著。
    像是在看什麽。
    陸修眯起眼。
    那人影，似乎也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