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盯著手機銀行的到賬通知，五百塊，摘要寫著“星火文學新人獎預發”。他手指滑動屏幕，反複確認交易時間、金額、賬戶尾號，全都對得上。可他心裏那根弦，非但沒鬆，反而繃得更緊了。
    他剛在文檔裏寫下的“我不會惹上不該惹的人”，現實就用稿費到賬回應了他。這不像獎勵，像封口費。
    他關掉銀行APP，打開小說後台，編輯王青的消息還在跳：“新章節呢？讀者等得嗷嗷叫。”他沒回，反而點進父親的微信對話框。上一條消息是三天前，陸超發了張照片：工地上堆著鋼筋，配文“今天搬了八車，腰快斷了”。他沒回，隻默默存了圖當手機壁紙。
    他點開轉賬記錄，想找點線索。結果剛進去，一條新入賬彈了出來——五百元，來自父親的儲蓄卡，附言寫著：“寫不下去就去網吧，別憋壞。”
    陸修愣住。
    他沒申請過這筆錢，也沒提過缺錢。更關鍵的是，他昨天在小說裏寫的，是“網站提前結算新人獎”，不是“父親匯款”。
    可現實，把兩件事疊在一起了。
    他迅速打開文檔，翻到測試段落：“主角收到五百元稿費，來源是網站預發新人獎。”發布於昨晚十一點十七分。
    再看銀行記錄——網站打款，時間是今早九點零三分。父親匯款，九點零五分。
    前後差兩分鍾。
    係統沒選網站，選了父親。
    陸修盯著那行附言，“寫不下去就去網吧，別憋壞”，五個字一個字都不少，連語氣都和父親平時說話一模一樣。他記得小時候逃課去遊戲廳，被父親拎出來，路上一句話沒說，到家才憋出一句：“玩可以，別玩傻了。”
    這能力，不隻是改現實。
    它還懂人。
    懂感情。
    懂父子之間那種說不出口的關心，得拐個彎才能遞到手裏的那種。
    他忽然打下一段新內容：“主角意識到，當他描寫經濟支援時，係統會優先匹配最親近的血緣關係，並自動采用對方最可能使用的表達方式。”
    發布。
    頁麵刷新，安靜。
    他等了幾秒，正要關文檔，手機震了。
    銀行通知：【賬戶收入500元，摘要：星火文學新人獎預發】
    又來一遍？
    他皺眉，點進去看，發現這次的交易時間是——九點零七分。
    三分鍾內，同一筆稿費，到賬兩次。
    一次來自網站，一次來自父親。
    現實在打架。
    係統在博弈。
    他寫的“網站發錢”，現實有；他爸真打了錢，現實也有。兩個都成立，但邏輯衝突了。
    陸修忽然笑出聲。
    這哪是預言寫作，這是現實補丁程序——哪兒缺，往哪兒填，填的方式還得符合“人設”。
    他合上電腦，起身走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煙。這是上周在“時光咖啡”順的，張瑤擺在吧台上的細支煙，包裝是櫻花粉，寫著“低焦油”。他不會抽煙，但留著當紀念品，就像留著父親那張工地照片。
    他捏著煙盒，坐回桌前，重新打開文檔。
    這次他寫得慢，一字一句，像在下棋：“主角坐在桌前，寫下：‘父親不會知道兒子在寫作，也不會主動問。但他會在兒子最需要的時候，悄悄塞五百塊錢，附言說得輕描淡寫，像在聊天氣。’”
    敲完，他盯著屏幕，等。
    兩分鍾後，手機再震。
    銀行通知：【賬戶收入500元，摘要：父親轉賬】
    他點開，附言是：“天涼了，加件衣。”
    不是“別憋壞”。
    是“加件衣”。
    他寫的附言沒被複製，但情緒被繼承了。
    陸修靠在椅背上，忽然覺得有點累。
    這能力，不是工具，是鏡子。照出他心裏最怕什麽——怕拖累父親；最想要什麽——想要父親認可他的選擇；最不敢說的，是“爸，我其實寫小說，不是混日子”。
    而係統，正把那些說不出口的話，一筆一筆，寫進現實。
    他打開銀行APP，三筆五百元，整齊排列。他選中第一筆，點“退回”。頁麵跳錯：【該交易為係統自動結算，無法退回】。
    他又試第二筆，父親的匯款，能退。
    他猶豫三秒，點了“確認退回”。
    轉賬成功提示彈出時，他聽見門外有腳步聲。
    不是樓上的鄰居，是自家門口。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門被推開。
    陸超站在門口，穿著工地的灰藍色工裝，肩上還沾著水泥灰。他拎著一個塑料袋，裏麵是兩盒速凍水餃，另一隻手揣在褲兜裏，鼓鼓的。
    “你退錢了？”他進門，第一句就這麽問。
    陸修沒動，“嗯。”
    “退得好。”陸超把袋子放桌上，拉開椅子坐下，“那網站的錢，不該你拿。”
    “為什麽？”
    “你寫的，不是真事。”陸超抬頭，眼神不躲，“你說主角收到稿費，可你還沒寫完，也沒人看。錢來得不踏實。”
    陸修愣住。
    他以為父親不懂這些，可這話，比王青還狠。
    “那您打的錢就踏實了？”
    “我打的，是我掙的。”陸超從褲兜掏出一張存根，拍桌上，“五百，昨天下工前取的。我說給兒子買書用，財務沒問。”
    陸修低頭看那張紙，銀行章蓋得歪歪扭扭，日期是昨天下午四點十七分。
    他昨天寫“父親匯款”，是在晚上十一點。
    時間對不上。
    父親的行為，早於他的文字。
    除非——
    除非父親早就打算給他錢，根本不是被他“寫”出來的。
    他猛地抬頭，“您昨天就準備打錢？”
    “嗯。”陸超點頭，“看你朋友圈發了個截圖，說網站要打錢。我以為你急用。”
    陸修心裏一震。
    他根本沒發朋友圈。
    他隻在編輯群裏提了一嘴，王青截圖發了。
    可父親怎麽會知道？
    他正要問，陸超卻起身，從袋子裏拿出一包東西，推到他麵前。
    是糖炒栗子，還熱著。
    “路上買的。”陸超說，“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寫作業時啃一粒，能熬到半夜。”
    陸修沒動。
    他忽然意識到——父親知道他熬夜寫作。
    知道他缺錢。
    知道他需要鼓勵。
    而這些，都不是他寫出來的。
    是父親自己看見的，記下的，默默做的。
    他寫的“父親匯款”，隻是把早已存在的現實，重新包裝了一遍。
    係統沒創造什麽，它隻是放大了那些被忽略的細節。
    他打開文檔，刪掉剛才那段，重新寫：“主角終於明白，他的能力不是預言，而是顯影。把那些藏在生活縫隙裏的關心，一幀一幀，洗出來給人看。”
    發布。
    頁麵刷新。
    他抬頭，父親正彎腰撿他掉在地上的煙盒。
    “這煙，”陸超捏著櫻花粉的包裝，皺眉，“哪來的？”
    “咖啡館的。”
    “哦。”陸超把煙塞回他口袋，“別抽，對肺不好。你要真想抽，等我下次給你帶包紅塔山，便宜，勁兒大。”
    陸修沒說話，隻點頭。
    陸超轉身要走，走到門口，又停住。
    “那個……”他背對著，聲音低了些，“你寫的故事，要是真能出書，封麵……能不能印我名字？”
    “您說啥？”
    “陸超。”他轉過身，臉上有點紅，“就寫‘獻給父親陸超’。不占地方，就一行小字。”
    陸修喉嚨一緊。
    他看著父親佝僂的背，水泥灰蹭在衣領上，像一道洗不掉的勳章。
    他回到電腦前，光標閃著。
    他打：“主角寫下：‘這本書，獻給父親陸超。沒有他，故事不會開始。’”
    發布。
    文檔自動保存。
    他抬頭，父親已經走了，門關得嚴實。
    屋裏隻剩鍵盤的餘溫，和桌上那包熱著的糖炒栗子。
    他伸手摸向栗子，外殼微燙，指尖剛碰到，最上麵那顆突然裂開，栗仁滾出來，落在鍵盤上，卡在S和D鍵之間。
    他沒去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