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可能是覺得,罵得不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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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閣
廊下的幾隻燈籠,隨風搖曳,韓毅給幾人放著凳子,酒氣肆意,瓊漿的香氣勾得人垂涎欲滴。
“那一年,卑職二十四歲。”
縱然時隔許久,張戎眉角上揚,聲音中仍有幾許歡喜:“回來授勳為雲騎尉,衛裏將軍拍著卑職肩頭,說卑職是宗師,說天後娘娘想要一掃千牛衛中頹靡武風,就將卑職揀選進宮城中了。”
沈羨聞言,感慨道:“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當有富貴來報!”
“一晃兩年,隻是這站崗放哨的日子,雖無廝殺,但也太清閑了。”張戎憨厚一笑,道:聽說選人辦外差,我是第一個報名的。”
沈羨笑道:“以後應該不會清閑,廝殺立功的機會多著呢。”
看向其他幾人,招呼道:“都過來喝酒,聊聊天。”
可以說,此刻的沈羨,又是賜酒,又是耐心聽幾位千牛衛講述其生平高光事跡。
禮賢下士,折節相交,可謂將尊重和禮遇給到了極致。
薛芷畫看向那在麒麟閣兩隻燈籠之下,正與一眾千牛衛勾肩搭背、談笑無忌的少年,清眸閃爍,一時間恍惚失了神。
此人頗有大景太祖、太宗之風。
沈羨與幾位千牛衛喝著酒,又讓人喚來那六個千牛衛,一頓百花仙釀,盡數喝完。
雖無菜肴相佐伴酒,但配合著軍將講述自己的故事,卻也津津有味。
張戎道:“學士明日要和崔盧兩族的年輕子弟比武?”
“你們也知道了?”沈羨笑了笑,放下酒盅。
“國賊崔盧嘛。”張戎說著,周圍幾位千牛衛都哈哈一笑,顯然不會站在世家高門的立場上。
張戎道:“現在整個神都都知曉此事,沈學士要教訓崔盧兩家子弟。”
“你覺得你如果和崔盧兩族同為宗師境的子弟比試,誰贏誰輸?”沈羨臉上笑意斂去,問道。
張戎想了想,道:“末將雖沒有和崔盧兩族子弟比試過,但如果比試,末將自忖勝算五成,但如果是生死之爭,崔盧兩族子弟就算一起上,末將能夠保證一定會活下來。”
說到最後,張戎神色傲然,聲音當中似乎有著一股難言的自信。
沈羨正色幾許,道:“生死之爭,是與比試不同。”
什麽是意境呢?在他看來,大抵是一股必勝的信念。
“喝酒。”沈羨說著,舉起手中的一隻酒盅。
不知不覺,就到了後半夜。
天色愈發漆黑,已淅淅瀝瀝下了幾點雨絲,而神都裏坊的燈火也熄滅了許多。
沈羨囑托幾位千牛衛,遂離得廊下,與薛芷畫快步進入閣中。
薛芷畫道:“這幾位千牛衛皆是從軍陣之中,廝殺而起的驍將。”
“難為你精心挑選了。”沈羨轉眸看向薛芷畫,語氣感慨道。
薛芷畫對他這般如此厚待,如果他不懂麗人心底的情絲,那當真是白活兩世了。
不過,倒也不需挑明。
薛芷畫道:“你使喚著順當就好。”
沈羨點了點頭,來到一張長方條案後落座,起身,推門打開窗戶。
伴隨著一股香風襲近,麗人清泠的聲音響起在沈羨耳畔:“還在想凝練武道意誌的事?”
沈羨伸出手感受著外間微涼的夜風,目光似穿越重重黑暗,落在燈火稀疏的神都城,低聲道:“武道意誌應是一種武者的信念。”
“差不多如此,當然也可能因為幾人都是出身府衛有關。”薛芷畫道:“如果是江湖出來的武道宗師,可能就又另當別論了。”
沈羨點了點頭,道:“是啊。”
說著,忽而轉眸看向那冰肌雪膚的麗人,目光灼灼。
薛芷畫清眸眸光低垂,那張白膩如雪的臉蛋兒緋紅如霞,問道:“你…你看我做什麽?”
沈羨問道:“你有什麽信念嗎?”
“啊?”薛芷畫聞聽此言,麵色怔了一下。
她有什麽信念?
薛芷畫晶瑩明眸閃了閃,道:“如果非要說信念的話,我希望父兄能夠平安,自己能夠……”
沈羨道:“自己什麽?”
“自己……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薛芷畫詫異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沈羨道:“你並非武者,沒有凝練武道意誌,這等信念或許不夠強烈。”
“信念過於強烈,那就成了執念,容易入魔,仙道中人,重在隨緣二字,如果太過執著,可能會墮入魔道。”薛芷畫道:“其實,當初在青羊觀,那位鶴首守道人就是太過執著了,已失上善若水之意,這是我師尊說的。”
沈羨聞聽此言,看向薛芷畫,道:“執著。”
他知道武道意誌的關鍵了,就是執著。
仙道重在隨緣自在,任流東西,而武者講究執念難去,融於自身。
當然,仙道也未必是真的隨緣自在,該爭之時依然會爭,失之坦然,得之坦然,爭其必然,順其自然。
薛芷畫訝異問道:“你有頭緒了。”
沈羨道:“差不多了,明日,隨我至塔頂,看看日出。”
“我看明天弄不好要下雨,大概是看不到日出。”薛芷畫嗔白了一眼那少年,沒好氣說道。
“那就看看雨。”沈羨語氣縹緲不定,低聲道。
此刻,麒麟閣的高樓燈火通明,正在為第二日的準備忙碌不停。
薛芷畫行至近前,也與沈羨並排而立,靜靜遙看神都城。
一股安定而寧靜的氣氛在兩人周圍生成。
一夜再無話。
……
……
翌日,天光大亮,天穹鉛雲密布,似成厚厚一重,天氣還有幾許陰沉,似在醞釀著一場暴雨。
而整個神都城似乎也如一頭巨獅蘇醒了般,街道兩側的商鋪已然陸陸續續打開了門。
而沈羨通過《麒麟報》濃墨重彩的渲染,以及崔盧二族的推波助瀾,可以將氣氛烘托到了高潮。
這一次武道比試,儼然成為天聖二年三月的一樁大事件。
關於沈羨的出身來曆,也被有心之人轟然傳開。
蘭溪沈氏,年未及弱冠,但官居從五品,以《治安策》一疏進獻天後而發跡。
因為《國富論》、《禦臣論》二疏事關重大,前者牽涉觸動利益切割的國策,後者都是屬於謀主之疏,天後沒有將二疏現於世人。
這兩年,隨著周良、來敬等人用事,刑吏乃至無賴都能居廟堂為官,身穿緋袍,惶惶然在士大夫之列,如沈羨這樣根正苗紅,以文策之論而聞名於世的,都算是鳳毛麟角。
起碼,整個士林是認沈羨。
蘭溪沈氏的家主,還在秘書監這樣的清貴衙門擔任少監,可見家學淵源深厚了。
而崔盧二族的名頭,整個神都都差不多知曉。
神都城中的賭坊也開出了賭試的比例,不過都是看好崔盧二族的子弟大勝。
鼎元賭坊,一大早就開始營業,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坊中賭客都在議論著接下來的一場戰事。
“為何這麽多人不看好沈學士?我看那射雕英雄傳,寫的那叫一個帶勁。”
“你不知道?那沈學士畢竟是文士,小門小戶出身,就算得了天後娘娘的栽培,但武道哪有捷徑可走?”
“是啊,能寫那些高來高去的事,可不代表自己也會。”
“我怎麽聽說,沈學士也是宗師?”
崔盧二族為了突出世家豪門的底蘊,故意將沈羨修為通過靈藥提升到宗師修為的事大肆傳揚。
本意是,你一個暴發戶、藥罐子,如論文士,還能一較高下,但武學一道,豈能與天生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相比?
嗯,現在沈羨在崔盧兩族對外的宣稱中是,暴發戶、藥罐子!
“宗師和宗師也有區別。”
“這好端端的,沈學士和崔盧兩家比試做什麽?”
“誰想得清楚?可能是覺得……罵得不過癮?”
“哈哈,好一個罵的不過癮。”一眾漢子都哈哈大笑。
賭坊中笑聲一片。
“崔盧兩族,高門閥閱,自視甚高,連天家的提親都不許,當年就該收拾他們了。”一個明顯是雖著便服,但虎口生繭,坐姿明顯是禁軍低級軍官坐姿的賭客,幸災樂禍道。
“老雷,五姓女,讓你娶,你娶不娶?”
“去,去去。”
賭坊裏熱火朝天,氣氛喧鬧,你說我笑,如同趕大集。
因為崔盧兩族乃是世家門閥,當年大景太祖,甚至洪熙一朝的宰相以畢生不能娶五姓女為遺憾。
可見崔盧二族的影響力。
底層老百姓,對此既嫉恨,又恨不得以身代之。
故而對沈羨對崔盧二族的開炮,心情複雜,暗爽者不少。
就在京中百姓議論紛紛之時,麒麟閣,四層——
沈羨正在和薛芷畫用著早飯。
漆木小幾之上擺放著四樣兒糕點,還有諸般小吃等物,色香味俱全。
兩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
“吃起來怎麽樣?”薛芷畫問道。
沈羨笑道:“不愧是京華之地,人傑地靈,這小吃也做的別具一格。”
韓毅這會兒進得廳堂,拱手道:“學士,這期的麒麟報已經發出來,是對崔盧二族的跟蹤報道。
這是沈羨特意布置的任務,聚焦報道,跟蹤報道,主要是對崔盧二族的世家底蘊進行梳理。
這叫做後世的起底調查。
從九品下的校書,事實上總攬了選題和內容審稿等諸般細則。
沈羨道:“麒麟報,我先前看了,你這次做得非常不錯,對崔盧兩族的族譜追溯,達到了正本清源的目的,崔盧二族在前漢之時,也不是什麽高門大族,無非是這幾百年起來詩書傳家,憑借壟斷知識,子弟眾多,才有如此聲勢,相比開國勳貴出生入死,撫軍安民,彼等的確無大功於朝,不過是吹吹捧捧上去的。”
這等起底,有助於幫助外界對崔家這等高門閥閱去魅。
得了沈羨誇讚,韓毅心頭大喜,道:“學士,射雕英雄傳的那期報紙,銷量不錯。”
沈羨笑而不語。
用連載促進報紙銷量,這是金老爺子經過驗證的事。
韓毅道:“如今《麒麟報》上的射雕英雄傳,已經沒有內容可連載了,現在讀者不少都來詢問,射雕英雄傳為何不再寫了。”
沈羨放下筷子,輕聲道:“等忙完這場比試,我將此部書寫好給你。”
薛芷畫遞過一方青色手帕:“嘴角有米粒,這是帕子,你擦擦。”
沈羨接過那一方青色帕子,暗道,現在都流行倒反天罡了?
見得韓毅垂下眸子,隻當沒有看見,道:“那卑職恭候學士大作。”
“此外,等比試完畢,我見見那些國子監生,開一個創作會議,僅僅靠我一人寫,力有未逮。”沈羨道。
文娛的繁榮,單靠一個人,根本不成,需要他引領一股風潮才行。
韓毅聞聽此言,拱手稱是。
而宮城之外,左闕台——
此刻,搭就的台子四周,已經現出一把把撐起的雨傘,天氣頓時有些陰沉,達官顯貴聚集一堂,有些還在蘆篷裏。
熙熙攘攘,裏三層,外三層,有序而不亂。
“崔家的人來了。”就在這時,人群議論聲起。
卻見團團人群簇擁當中,崔家族人鮮衣怒馬,衣衫織繡精美,仆人開道,中間數輛馬車徐徐駛來,而馬車車首插著的一麵三角杏黃小旗,則刺繡著一個“崔”字。
此外還有幾匹轡具精美的駿馬,其上坐崔家年輕一代子弟,而崔佑騎一匹高頭大馬,錦衣華服,腰間懸著玉佩,手中按著一柄寶劍。
不遠處則落座著崔佑之妹崔玫,今日換了一襲朱紅色衣裙,翠麗如黛的柳眉下,那雙杏仁眼似是帶著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氣。
鄭家姐弟兩人,神色倒是頗為平和,還好整以暇打量著今日到訪的賓客。
因為,鄭家並不涉及到這次挑戰當中,而鄭涯和其姐鄭念惜,更多還是過來看著熱鬧。
“崔家不愧是千年世家,這出行儀仗,就透著一股世家閥閱的氣派。”議論的人群低聲說道。
“可不是嗎?”
“你看,那好像是盧家的車隊。”有眼尖的人開始議論。
“盧家家主也來了?”
在一座藏青色的傘蓋之下,趙王楊攸行蹙了蹙秀眉,將手裏的一隻茶盅放下,看向一旁的長史計宏。
長史計宏湊近聲音:“王爺,據說,崔盧兩家家主放出話來,無論今日刮風下雨,一定要來看看沈羨小兒的醜態!”
可以說,崔衍和盧德真二人恨極了沈羨,一定要親眼看到沈羨被錘爆,在神都丟盡顏麵,方消心頭之恨。
“大師,你怎麽看?”楊攸行目光有些玩味,轉眸看向一旁的法明,問道:“覺得誰勝算高一些?”
法明雙掌合十:“王爺,小僧以為,不管是誰勝,都不過是蝸角之爭。”
這是莊周的比喻。
而法明身為佛門大德,顯然對第三境武者的爭鬥不大看得上,覺得隻是小打小鬧。
楊攸行搖了搖頭,道:“也不能如此說,雖然隻是第三境的比試,但背後牽涉到崔盧二族,如果當真年輕子弟也在武道上敗北,那麽朝堂上的事就好辦許多了。”
法明畢竟是一個僧人,不通政治,不知比試背後牽涉的意義。
嗯,其實他先前也不懂,後來挨了姑母一通訓斥,回去思忖了下,有些明白了。
法明並不反駁,單掌立起:“王爺之言,小僧受教。”
隔著趙王楊攸行二十步遠的蘆篷內,大理寺卿周良正在和幕僚刁鳳來品茗敘話。
“大人,這沈學士今日險了。”刁鳳來手撚頜下的那兩道鼠須,小眼精芒閃爍。
周良冷嗤道:“以己之短,攻人之長,何其不智!”
如果說先前沈羨在大理寺讓自己弄的狼狽不堪,還讓周良心頭嫉恨,但隨著崔盧兩族的族長都被沈羨當庭斥罵,給罵孫子一樣,周良的心頭反而平衡了一些。
“以你之見,如果敗了,宮裏會不會對他不再信任?”周良壓低聲音,問道。
刁鳳來瞥了一眼高台,道:“大人,這位沈學士本就是文士,倒也不至於從此被棄用,丟了大臉,但天後對其寵信減少,倒是有的。”
一個小吏湊近而來:“周大人,來大人來了。”
周良道:“你隨我去迎迎。”
禦史台中丞的來敬,同樣帶一些官吏來湊熱鬧。
而這時,卻從西南街道之上,可見幾輛馬車同樣徐徐駛來,又是引發了人群一陣騷動。
“盧家的人來了。”
“那是盧子淩,同樣是麒麟榜上的人物。”
“是啊,麒麟榜兩大俊彥,沈學士這次可是難了。”
“不會車輪戰吧?”
“應該不可能,那還怎麽打?”
就在眾人議論不停時,盧家家主盧德真同樣到了比武場地。
盧子淩翻身下了馬,來到馬車近前,幫助盧家家主盧德真掀開垂掛的車簾,舉止恭謹。
而後,盧家眾人簇擁著盧德真,來到搭就好的蘆篷。
“沈家的人呢?”就有人問。
“別是怯戰了吧?”
就在眾人焦急等待之時,卻聽有人嚷嚷:“韓國夫人和鄭國夫人來了。”
在外麵圍觀的京中百姓,對視一眼,多是現出男人都懂的笑意。
兩位夫人豔名無雙,傳至整個神都,多少男人想著能夠走狗屎運,可以一親芳澤。
而就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卻見那兩架馬車在一眾衣衫精美,容貌俊逸的青年和容顏姣好的少女陪同下,停靠在路旁。
一些好色的神都百姓伸長了脖子,準備一睹韓國夫人和鄭國夫人的絕色芳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