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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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才英在這裏住下的當晚便失眠了。
因為這座宅邸的主人彈了一晚上的琴。
若要是普通的琴音,鄧才英連日奔波,勞累之下也能入睡,可不知巫少俠的琴音是怎麽練的,簡直直往人耳朵裏鑽,不想聽都不行。
而且實在是太調動情緒了。
後半夜的時候,她琴音一轉,突然變得低沉哀婉起來,聽得終於將背負的血海深仇放下的鄧才英直接哭了一宿,到第二天天亮才止住。
鄧才英不好意思拿這幅尊榮去見恩人,很是費心梳洗了一通,才去向巫真問好。
巫真已經不撫琴了,她正坐在梨樹下安靜地看書,同樣是一夜未眠,她卻沒有任何疲態,看得鄧才英不由感歎,不愧是能殺死索命刀的高人。
問過好,鄧才英一下子有些無事可做。他之前因滅門血仇汲汲營營,前一個月又為尋找巫真費盡心思,此時一下子放鬆下來,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麽。
但巫真可不管他在這裏猶豫的原因,她完全無視了停下不動的npc,按照每日計劃前去製毒。
她先去自己的小藥圃,發現草藥已經被采集好,分門別類地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她並不意外。從城裏回來、又請她療傷之後,江枕雪就開始默不作聲地做這些事了。
她將需要的草藥帶走,正熬藥的時候,鄧才英找了過來,問道:“巫少俠,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嗎?”
來得倒正是時候。
巫真轉過頭,說道:“那你就把這碗藥給江枕雪送去吧。”
巫真:“就是你昨晚上看到的那個人。”
鄧才英微微一驚,沒想到昨晚那麽小的一個動作都能被察覺,對巫真恭敬更甚。
不過……那位江公子,是生病了嗎?
他很有分寸,沒有多問,便小心地端著藥往前走,餘光中看到巫真正隨意地將藥渣倒掉。
然後和藥渣接觸到的那片土地,瞬間傳來了不妙的、滋滋作響的聲音。
再一看,那片土地上的花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腐蝕殆盡。
鄧才英:……
等等、等等。
鄧才英的手微微顫抖,他死死盯著碗中濃稠的深色液體,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真的不是什麽見血封喉的毒藥嗎?
他怎麽覺得比化屍水還毒啊!
這真的是要給江公子治病,而不是殺人嗎?
他壓根兒不敢問,巫真卻叫住了他。
“算了,還是我來送吧。”
她從鄧才英手中把藥碗拿過來。
她走在前麵,鄧才英糾結兩秒,還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巫真步伐很穩,也走得很快,鄧才英甚至要用上一點輕功才跟得上她。
她來到一處清幽小院,推開門,來到室內時,黑發青年正坐在案旁,翻看著一卷像是繪製著地圖的卷軸。
他眼簾低垂,黑發並未束起,潑墨一般散開,柔順地散落在身上那單薄而有些鬆散的素色道袍上,隨著呼吸輕微起伏。
注意到有人前來,他抬起頭,衣袖拂過,明明沒碰到什麽東西,那卷軸卻從一側自行卷上了。
巫真對此人日漸誘人的美貌已然免疫,目不斜視地說:“今天的藥。”
她的神情平靜如常,甚至與撫琴時都沒有什麽不同。
鄧才英有些欲言又止。
道德和對恩人的信任在他心中打架,但就在這猶豫的片刻,江枕雪便沒有任何懷疑地接過了藥,麵不改色地一飲而盡。
鄧才英眉心狠狠一跳,此時再想阻止,已經完全晚了,臉色一時僵硬起來。
巫真偏頭問道:“感覺怎麽樣?”
江枕雪道:“立竿見影,藥效驚人。”
兩個人都很淡定,很冷靜。
隻有鄧才英:……??
你認真的嗎??
還是說現在的絕世高手,都已經百毒不侵到這種地步了?
鄧才英有些恍惚。
他已經開始懷疑之前看到的劇毒之物,都是沒休息好所產生的幻覺了。
死活想不通其中的關竅,鄧才英定了定神,對沒有正式見過的江枕雪抱拳道:“在下鄧才英,久仰江公子大名。”
江枕雪微笑著說:“少俠客氣了。江某隻是承蒙巫姑娘關照的隨行之人罷了,當不得久仰大名一說。”
他的語調謙遜、平穩而溫和,但鄧才英沒信這話。
先不提能和巫少俠一起行動的人能是什麽簡單角色,他向來敏銳,在昨晚遠遠看到這位的第一眼,他的直覺就在發出警告。
這位江公子雖言辭溫和,周身卻縈繞著一種難以接近的疏冷。
而且,絕對、是個非常危險的人。
他正斟酌著如何接話,卻見巫真轉頭看了過來,像是被他們的對話吸引了注意,那雙眼睛裏這才映出了他的存在。
巫真打量著鄧才英。
看江枕雪這個畫風和凡人界完全不同的漂亮家夥看多了,她都快有些不太習慣其他npc的立繪與建模風格了,慢慢地甚至開始臉盲起來。
今日一看,才發現鄧才英似乎也是相貌周正,儀表堂堂。
因為滅門家仇被她解決,才獨自前來尋她報恩,所以也應該是孤身一人,關係簡單。
她微微偏了下頭,冷不丁問:“說起來,你的家中確實沒有其他親人了麽?沒有長輩和其他牽掛……是這樣嗎?”
江枕雪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的目光仍安靜地落在黑發少女的身上,帶著盈盈笑意,隻是微不可查地淡了些許。
鄧才英雖有些不解,但也回答道:“是的,在下家中並無長輩。曾施以援手的伯母,也在前兩年過世了。”
不知為何,在說到這裏時,鄧才英突然感到一絲錯覺般的涼意。
他下意識抬頭,幾乎是直覺地朝江枕雪的方向看去。
青年不知何時垂下了眼簾,瞳仁裏原本摻著的、那點霧蒙蒙的灰調便被掩去,隻餘一片落在睫毛陰影下的深黑來。
他臉上仍是微笑的神情,沒有改變,說話的語調,卻越發耐心平緩起來。
“巫姑娘。”他溫和地提起,“今日我在西側的院牆上,好像看到了一隻白色的鳥,不知是否是姑娘不慎遺失的那隻?”
聽到這句話,巫真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直接把剛在思考的事排在了後麵。
“是小雪嗎?我去看看!”
她話音未落,人已如輕風般掠出房門,頓時,屋內的氣氛異樣地安靜下來。
鄧才英總覺得有些不妙,不過直覺的反饋並不強烈,這位江公子應不是會有意為難之人。
“巫姑娘向來直率,有話便說,若是一時無法理解,少俠也不必介懷。”
直到黑發少女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江枕雪才收回視線,微笑著說。
鄧才英點了點頭,拱手道:“在下知曉了,多謝公子提點。”
江枕雪不再提及此事。
他偏了下頭,說:“似乎有客人上門……少俠便與我一同去看看,來者何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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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巫氏祖宅院外。
十幾人灰頭土臉地穿過竹林,身上髒的髒破的破,在看到眼前的大門時,臉上甚至不由自主地露出“得救了”的神情。
“不是說並無師承嗎?這巫氏家宅外,為何會有如此厲害的奇門陣法?”
一個留著絡腮胡的男人抹了把臉,咬牙道。
此時聚集在此的,並不是同一批人,找到這裏的時間也各有不同,其中不少人甚至互有些仇怨,結果因為這詭異的竹林陣法,他們無論先來與後到,全都硬生生困到了這個時候。
若不是後麵來了一位精通此道的大師後人,他們恐怕得在那裏困到死為止!
“恐怕,咱們這是被拿著當刀使了。”另一人也是麵色難看,恨恨地說。
“既然已經強行破陣,結上了仇,此時再後悔也沒用,不如在東西到手後,想想怎麽把消息蓋住。”那名陣師後人冷聲說。
她抬起頭,打量著大門緊閉的巫氏宅邸,話語裏帶著深意:“……而且,這其中的寶貝,說不定比我們想象得多。”
在眾人身後,一名老者同樣撫須笑道:“是極。若是沒有寶貝,又或者那寶貝主人的實力夠強,怎會在此費心布陣呢?”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頓時火熱起來。
不過,他們隻是碰巧撞到一處,並沒有通力合作的意向,於是紛紛找到自己平時常用的位置,準備翻牆。
當然也有人對自己的實力非常自信,比如另兩個魔頭,直接便衝著大門去了,準備先將屋中殺個人頭滾滾再說,為死在那巫真手中的索命刀報仇。
而此時鄧才英才剛到門前。
他在江湖上也是實打實的一流高手,此時側耳一聽,便知門外人數不少,且功底頗深,頓時麵色微變,心道不好。
他轉頭想要說些什麽,卻見不急不慢走來的青年道君靜立於簷下,正抬頭專注地看向某個方向,臉上沒有分毫憂色,反而輕輕彎起了眼睛。
鄧才英愣了一秒。
他下意識轉頭,同樣朝那個方向看去——
卻在視線落於實處之前,先聽到了一道熟悉的、帶著些詭異冰冷感的,輕快的女聲。
那道聲音說,
“好奇妙。花肥也會翻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