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敗露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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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徐虎萬念俱灰之際,那老管家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敗露了,又能如何?”
徐虎茫然地抬起頭。
“劉管家……你這是何意?”
劉管家心中冷笑一聲。
這蠢貨,死到臨頭了,還隻知道怕。
若非為了自家主子汪喬年大人的顏麵,他才懶得開口提點這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他慢條斯理地踱步到炭盆邊,伸出幹枯的手烤了烤火,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徐將軍,你可知如今李闖二圍開封,汪大人已親率大軍出潼關增援?你可知襄陽、河南各處,哪位將軍不是在領兵出征,焦頭爛額?”
“這天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一鍋粥裏,誰還會在意你潼關灑了幾滴湯水?”
徐虎猛地一怔,眼中混沌盡去,爆發出最後一絲求生的光芒!
對啊!
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塵,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劉管家麵前,點頭哈腰將他扶到主位上坐下,又手腳麻利地倒了一杯滾燙的熱茶,雙手奉上。
“劉管家,您請喝茶!您繼續說!”
劉管家眼皮微抬,這才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呷了一小口。
“這天下混亂,便是你我最好的護身符。沒人有功夫,也沒人有膽子,去徹查這盆髒水裏到底誰是幹淨的!”
徐虎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他終於徹底反應過來了!
是啊!責任在誰,從來就不是看事實,而是看上麵想讓它在誰身上!
那朝廷來的欽差,不就是上麵嗎?!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徐虎興奮地一拍大腿,也顧不上再伺候劉管家,轉身就朝府外狂奔而去。
兩個時辰後,總督府大堂。
徐虎一臉諂媚地站在堂下,親手指揮著兩名親兵,將一個沉甸甸的托盤呈到主位之上。
托盤上蓋著紅布,一掀開,滿盤明晃晃的銀元寶差點閃瞎了人的眼!
“高大人!”徐虎對著主位上那位身穿三品緋紅官袍的中年官員一躬到底。
“這便是在下搜集到的,沈澤那夥賊人勾結流寇,在潼關附近作亂的鐵證!”
那被稱為高大人的官員,麵皮白淨,留著三縷長須,聞言隻是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在那盤銀元寶上停留了片刻,隨即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嗯,徐將軍辛苦了。這份鐵證,當真是鐵證如山啊!”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鐵證如山四個字。
“此事責任在誰,本官心中,已有定數。”
徐虎聞言大喜過望,臉上笑開了花。
“高大人明察秋毫!下官還要去巡查城防,就不打擾大人清淨了!”
“去吧。”高大人滿意地揮了揮手,對徐虎的識趣十分讚賞。
徐虎點頭哈腰地退到門口,臨走前,又回頭壓低了聲音,語氣諂媚。
“大人,下官已經安排好了,半個時辰內,府裏最標致的丫鬟會來伺候您洗漱。”
打仗的本事他徐虎一竅不通,可這吃喝嫖賭、溜須拍馬的功夫,卻是爐火純青。
高大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捋著胡須,緩緩點頭。
待到徐虎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大堂外,高大人臉上的笑容才緩緩收斂。
他伸出手指,不緊不慢地從那堆銀元寶底下,抽出一個被壓得扁扁的信封。
信封裏沒有署名,隻有一張小小的紙條。
高大人展開紙條,上麵隻有寥寥一行字。
此次迎敵失利,皆因監軍趙宇臨陣脫逃,動搖軍心所致!
“趙宇麽……”
高大人嘴角翹起一絲譏諷的冷笑,一個為國奔走的忠直之臣,倒是個不錯的替罪羊。
他隨手將紙條扔進了身旁的炭盆之中。
……
而此刻,安平鄉。
鉛灰色的烏雲終於被凜冽的北風撕開一道口子,久違的陽光有氣無力地灑下。
冰雪消融,露出的並非是春日的新綠,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蒼白。
鄔堡前,昔日操練兵馬的空地上,此刻赫然聳立著數百個新堆起的土包。
沒有墓碑,隻有插在墳頭的簡陋木牌,在寒風中微微顫抖。
數百個土包,便是數百條逝去的性命。
整個安平鄉,都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沈澤一襲黑衣,靜立於土包墳之前,身形筆挺如槍,目光沉靜地掃過眼前這片悲愴的景象。
寒風卷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卻吹不散他眉宇間凝結的寒霜。
孫候邁著沉重的步子,碎步走到沈澤身側,雙手捧著一本薄薄的名冊。
“主公……”他的聲音幹澀沙啞。
“名冊統計出來了。”
沈澤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孫候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嗓音。
“這一仗,咱們共計陣亡六百零三人。其中,民兵兄弟二百一十七人,其餘三百八十六人,皆是為守堡而死的鄉民。”
六百零三。
沈澤的眼眸驟然一縮。
想當初,他整合整個安平鄉,也不過湊出一百鄉勇,五百民兵。
一場血戰下來,兵力直接腰斬!
放眼望去,幾乎家家戶戶都掛上了白幡,處處可聞壓抑的哭聲。
這便是亂世。
人命,賤如草芥。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
那些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兒子的父母,失去父親的孩童,一張張麻木而悲痛的臉上,掛著未幹的淚痕。
他們沒有嚎哭,隻是靜靜地站著。
沉默,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令人心碎。
“孫候。”沈澤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把安家費,發下去。”
當初為了抵禦羅汝才,他下令堅壁清野,所有鄉民的家當都搬入了鄔堡。
如今,許多人連家都沒了。
“是!”孫候重重點頭,立刻轉身安排。
幾輛大車被推了上來,上麵是數個沉甸甸的大木箱。
箱蓋打開,裏麵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銀錠和雪花花的元寶!
這些,都是從羅汝才大營裏繳獲的不義之財。
此刻,它們將成為撫恤這些破碎家庭的唯一慰藉。
“精騎劉山家眷,上前!”孫候扯著嗓子喊道。
人群中一陣騷動,一個身形單薄的婦人默默地走了出來。
她左手牽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娃,右手領著一個剛會走路的女娃。
這還沒完,她的胸前用布兜掛著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兒,背後還背著一個睡眼惺忪的三歲稚童。
一個女人,四個孩子。
她就是劉山的媳婦兒,如今是一個帶著四個遺孤的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