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清醒夢4

字數:7310   加入書籤

A+A-


    他比誰都清楚人和人不可能永遠聯結在一起,命運瞬息萬變,所以任映真沒指望過真能和周迢以後連工作都在一起。不過對方提到的那些工作單位,他也都有在留意相關信息。
    無論如何,他決定珍惜這段時光。
    【倆寶寶】
    【我有點想象不到任映真怎麽成A07的,不過看他原生家庭這個樣子,心理陰暗的話倒是也可以理解,說不定本身就是個犯罪種子】
    雖然任意恒來過一次家長會,但他造成的餘波並未平息。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一些同學終於從明顯疏遠任映真,變成了傳播關於“任映真沒爹媽”的虛假消息。
    當然,老師和格歐費茵都不會縱容這種事態發展,但他們都禁止不了小孩之間那種純粹而原始的惡意。
    “被罵的雖然是你,但是被造謠沒了的可是你爹媽。”出於這種心態,周迢問:“我還是想問,你爸不管這事兒嗎?”
    “我已經兩個月沒見過他了。”
    “那你媽媽呢?”
    “我媽媽……身體不太好,在外休養,我已經兩年沒見過她了。”
    “……”周迢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看起來又快哭了。但他很顯然不隻是想哭,而是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堅定地說:“那我把我媽分你一半!”
    任映真:“……?”
    周迢拍著他的肩膀:“快,叫哥。”
    他話音剛落,後腦勺就被人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周未看著誇張地哎喲起來的兒子:“周迢、少在那瞎占人家便宜!”又轉頭柔聲道:“小真,今晚要不要來吃晚餐?”
    “謝謝阿姨。”他說:“不過、今天還是不了。”
    周迢目送對方走遠,嘴巴張了張,被母親輕輕按住肩膀。他抬起頭:“媽媽?”
    “回家吧。”周未牽起兒子的手:“媽媽隻是在想,也許以後該找個機會跟小真的家長聊聊。”
    這是個敏感、要強並且心裏有創傷的孩子。他很可能覺得拜訪是給別人添麻煩。而他還隻是一個孩子。周未想,也許他們可以試著做點什麽,讓這孩子能稍微輕鬆一點……知道這裏是他可以來的地方。
    ……
    任映真試圖悄無聲息地溜回自己的房間,他換完室內鞋,正穿過最後一條走廊——一隻手蓋在他後頸上,掌心緊貼住那塊皮膚,接著是五指搭上側麵。他懷疑對方應該是故意按了一下動脈附近的位置。
    他僵在原地,呼吸都窒住,感覺自己像被釘住了七寸的蛇。
    “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嘛,這點小事就讓你這麽高興?”任今也的聲音在他腦後上方響起:“嗯……是不是時間太久了?你今天上午遇到什麽好事了嗎?”
    “……”任映真一時答不上話,他實在很害怕任今也的這個動作。從異能的角度來說,這與把他剖開給任今也看看沒有區別。
    “沒什麽。”他說:“就隻是因為周迢的媽媽邀請我去吃晚餐……我、我聽說她做飯很好吃。”
    任今也捏在他後頸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就為這個?一頓飯?家裏用的也不是料理機器人,你沒長嘴嗎,想吃不會跟廚子點菜?”——至於為別人家的一口吃的高興嗎?
    他看任映真低眉順眼地不答話,嘖了一聲,鬆開手:“沒勁。”
    直到他離開的腳步聲消失,任映真才猛吸了一口氣,抬手按住了自己剛才被他捏過的後頸,快速閃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個好看我愛看這個能別光摸嗎】
    &np4)你瘋了啊這是親兄弟X騷擾控製狂煉銅P!!】
    【我真求你了這不是小孩明顯在害怕嗎在磕真骨科的到底是哪些人怎麽磕的下去】
    【我知道不道德但這都第二人生了你跟我說道德,這飯實在太香了手再往下一點求求了】
    【為什麽不把這段剪掉///我自有評判……】
    【倒一下腦子裏的水吧,這是直播,怎麽剪掉啊】
    【好像有人彈幕發不出去而且剛剛有些彈幕消失了,是不是有人在控評】
    【嗯看起來極端磕糖和激烈反對的都被屏蔽了……禁忌戀話題發酵確實可能……】
    【樓上如奶油般化開】
    任映真主要的心煩對象並不是任今也,隨著時間推移,他就漸漸能明白到底如何避開回家就被對方摸一下這件事了。他覺得更難搞的其實是周迢,因為後者總能察覺到他的情緒有哪裏不對勁,所以,要麽他完全瞞過周迢,要麽最好坦白從寬。
    周迢臉上永遠寫著毋庸置疑的六個字“你有事,我要管”。
    “我要開懸浮車去撞你爸。”終於有一天,周迢如是說。
    “倒黴孩子,”他的父親周舟先生說道,“不要違法!”
    他的朋友任映真同學冷靜地說:“你沒有駕照,你連駕駛室的門往哪邊開都不知道。”
    “我不管!”周迢說:“我就撞!他們憑什麽這麽對你——這樣吧!我讓我爸媽去教育你爸媽!他們完全是父母失格!”
    “不要學會一個詞就亂用。”他的母親周未女士拎著他的後衣領說。
    他這話毫無可行性,也相當無厘頭,但被弄得哭笑不得的時候,也確實讓任映真感覺有些鬱結的東西消散不少。周迢總是為他這點無法言明的情緒“大動幹戈”,周家的成年人們也做了他們認為可以做到,和應該去做的事情。
    周未聯係了任現林的秘書,表示任映真可能會在周家留宿,如果他留下,那麽周未一定會提前聯係秘書,不會讓小孩無故失聯,萬一有什麽事情,也一定會第一時間告知對方。任先生日理萬機,對小孩往來的瑣事隨手默許。
    這就為任映真提供了一個能有效回避和父親接觸的安全區。
    但好景不長。
    “最近常去同學家玩?”任意恒問。
    “嗯,和周迢一起做功課。”
    任意恒淡淡應了一聲,隨後道:“注意言行。什麽話可以說,什麽話不該說,心裏要有數。不要家裏的什麽事情都往外邊講。”
    “我知道了。”
    【怎麽又給孩子上壓力條啊!】
    【我真服了有完沒完】
    【在這種家庭長大我真的會瘋,不如送公開的養育中心,我們的社會又不是養不起】
    周迢再次察覺到了他的變化。下次登門時,周舟說:“不管誰同你說了什麽,你心裏擔心什麽,小真,希望你記住我下麵的話。”
    他見任映真確實在聽,接著說道:“在這個家裏你說過的話,聊過的事情,隻會有在場的我們知道。出了這扇門,我們絕不會對外人多提半個字。這是基本的信譽,也是我們對你應有的擔當。”
    他頓了頓,給這小孩消化的時間:“至於對你家長的態度……那是我們成年人之間的事情。我們有自己的判斷標準和處事原則,不會因為一個孩子的話而受到多麽大的影響。除非說你講的事情涉及違反聯邦法律,危害公共利益的原則性問題,那麽、作為公民,我們沒有包庇的義務,甚至負有檢舉的責任。”
    “而這與你無關,也還是大人應該處理的問題。你還隻是小孩,不清楚什麽法律不法律,合規不合規,這都很正常,因為這本來不是一個孩子應該背負和考慮的問題。你需要知道的是如果真的遇到了你覺得不對、讓你害怕的事情,可以告訴我們。我們來判斷和想辦法,我們盡量不會讓你在離開這個家之後還要提心吊膽,會不會因為在這邊多說了什麽話回家就要挨罵受罰。”
    “……謝謝周叔叔。”小孩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我、更害怕會給你們帶來麻煩一些。”這種恐懼遠比他擔心自己回家後可能麵對的事情更讓他難以承受。
    周未在他身邊坐下:“小真,聽阿姨說。大人照顧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們對你好,首先因為你是個孩子,本身就是需要被關心和保護的對象。同時你是小迢的朋友,他珍惜的人,自然也是我們願意關心的人。”
    周迢揚聲道:“對!我很會選朋友的!”
    周未柔聲道:“孩子他爸,先讓孩子閉嘴。”
    她已經觀察任映真很久了。有人接送,但是麵孔頻繁輪換,從未見到親人露麵,他顯然跟家裏關係不算好,從周迢那得到的隻言片語很快讓他們拚湊出大致全貌,這孩子對他的家庭而言,和一個可以被順手處理掉的物件沒有差別。
    也正是這份洞察讓他們決定對這個孩子更好一些,他們可以試著讓他知道,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家”。
    “所以,別總是想著會不會給我們添麻煩。在我們有能力,也願意照顧你的範圍內,你隻要安心接受就好,其他的都是大人需要麵對和權衡的事情。”
    任映真“嗯”了一聲,還是沒抬頭。
    【抬頭就要掉小珍珠了吧!WWW】
    【我以為我爸媽對我夠好的了,現在看了周家,感覺我爸媽還有進步的空間】
    周家在周迢臥室的隔壁為他準備了一個房間,已經簡單布置、打掃幹淨。書架上還放著一堆冒險小說——周迢強烈要求的。
    “你看,以後這個房間就留給你了。”周未問:“喜歡什麽樣的布置?牆麵顏色、窗簾,或者還想添置什麽小家具,擺件,都可以告訴阿姨。”
    一個屬於他的房間。
    這概念稍微有點陌生。當然,他肯定也有自己的臥室,不過他覺得那比較像個固定容器,從來與他個人喜好無關。任家有的是空房間,隻要他不礙事,他想睡在哪間房裏,甚至儲藏室的冰櫃裏都沒事。根本沒人會在意任映真出現在哪裏。
    他想了想,抬頭看向周未:“阿姨,這是為未來的第二個孩子準備的房間嗎?”
    周未指了指客廳正在擺弄周舟新買回來的全息頭盔,準備搞懂之後讓任映真也試試看,一起玩星艦對戰遊戲的周迢。他正一邊研究一邊給自己活力十足地配音,還好周家隔音措施極佳。
    周未問:“小真,你聽說過比格這個犬種嗎?”
    【我笑得缺氧啊誰來救救我】
    “……”任映真說:“嗯,聽說過,是嗅覺很靈敏的工作犬?”
    “對,”周未的笑容加深,“它們的精力極其旺盛、好奇心超強,拆家能力一流,養一隻就需要主人付出巨大的耐心和精力。”
    “……”任映真好像知道周未為什麽突然提起這種狗了,他越看周迢越像。
    “所以有了小迢之後,”她彎下腰,對小孩悄聲道,“我們早就達成共識,堅決不生第二個了。”
    她語調輕鬆幽默,任映真也聽懂了她的回答。這個房間不是備用選項,而是他們專門為他留出來的。
    “好久不見。”
    這是本次會麵格歐費茵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AI已經滲透進聯邦社會的毛細血管。
    教育係統的AI名為格歐費茵。“她”的名字源於地球文明時代北歐神話中執掌命運和未來的女神,“她”在聯邦教育體係中正是這樣一個存在:“她”知曉每個學生的優缺點,洞察潛能,引導未來。
    任映真在學前的潛能開發時期就已和“她”打過無數次交道了。
    格歐費茵並無固定與具體的形象,但她此刻生成的形象讓任映真看了一怔。黑色短發,黑色杏眼——是周迢的母親,周未女士。
    “我提取了你記憶中最接近於‘老師’這一詞匯概念的形象。”格歐費茵連語氣裏的溫和耐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希望這樣的交互界麵能讓你感到更舒適。”
    “……好的。”
    這是為了提高交互效率采取的策略,用人類潛意識裏信任的形象來降低他們的心理防禦。不得不承認,很有效。
    他目光掃過格歐費茵提供的全部選項,列表很長,選項繁多,傾向明顯:大多是側重於內在探索與柔性技能的課程,偏向心理與藝術。“她”的算法邏輯清晰,既然異能強度有限,無法在能量外放或實體操控上與人爭鋒,那麽深耕內在感知與情緒洞察,或許是另一條能發揮所長、實現個人價值與社會融合的最優路徑。
    按照格歐費茵的路走下去,他說不準真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心理谘詢師或社會觀察員之類的……這都是社會穩定運行所需要的、安全的螺絲釘。
    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在此時冒了出來。
    “格歐費茵,請問我能知道你當初給我的哥哥們推薦的是什麽樣的課程嗎?”
    投影形象溫和一笑,九成像周未本人。
    孩子,有些問題不需要問。
    任家人不會聽從格歐費茵的建議和指揮,對這個政治門閥家庭來說,連早已普及、能極大提升信息處理效率的腦機接口植入手術都被視為不必要的風險。他們放養他,允許他聽格歐費茵的話來過這一生——是因為他沒有用處。
    S級的異能才是硬通貨,就算格歐費茵的分析是真的,這條路多麽合適,他取得什麽樣的成績,都不會撼動家人對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