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鱔魚湯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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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長河看著菜籃裏扭動的黃鱔,想著中午的紅燒魚、香辣蝦夠紮實了,晚上該換點清鮮的。
鱔魚麵就正好,湯頭鮮,麵條滑,鱔魚嫩,適合孩子和清竹的胃口,也能暖暖胃。
這年代,卻很少有人做鱔魚麵。
一來,鱔魚難處理,去骨去髒得費半個鍾頭,尋常人家哪有這閑功夫;
二來,費油費料,做澆頭得用豬油爆香,還得有好調料提鮮,那點油票糧票誰家不是省著用?
三來,鱔魚在鎮上供銷社得憑票換,尋常人家見都少見,更別說拿來做麵了。
四來,是觀念裏的“浪費”:麵是填肚子的,配點青菜、鹹菜就夠了,用鱔魚這麽金貴的東西當澆頭?在村裏人看來,這簡直是拿錢往水裏扔。
可蘇長河不在乎。
他刮淨鱔魚表麵的黏液,切成細條,撒了點鹽抓勻:“過日子不就圖個全家舒坦?該吃就得吃。”
清竹跟他受了那麽多苦,倆孩子長這麽大,怕是連鱔魚味兒都沒嚐過,今天就得讓她們好好嚐嚐鮮。
他正收拾鱔魚,林清竹從裏屋走出來,手裏捧著個小瓦罐,打開來,是幾十粒飽滿的幹香菇和蝦米。
“這個,能用上不?”她聲音輕輕的,“是半月前母親來看我和孩子的時候捎來的,說燉湯、下麵都鮮,我一直沒舍得……”
她母親來的那天,穿著體麵的藍布褂子,拎著個布包,一進門就拉著她的手掉眼淚。
見她瘦得脫了形,倆孩子穿著打補丁的衣裳,灶房裏連點白麵都沒有。
母親想接她回娘家住幾天,又怕蘇長河撒潑鬧事,最後隻能紅著眼勸:“要不……就離了吧,娘養得起你和娃。”
話是這麽說,可她知道,娘家裏也難,哥嫂還有三個孩子要養,哪能再添三張嘴?
臨走時,母親塞給她一個布包,裏麵是攢了許久的白糖、細麵,還有一小包幹香菇和蝦米,都是娘家省下來的好東西。
娘家哥哥和父母親都是本分能幹的人,所以日子不說大魚大肉,一家人吃飽穿暖是沒有問題的。
她嫁過來這些年,自己母親總偷偷給她塞好東西:開春帶新采的香椿芽,夏天拎著紅糖和雞蛋,秋天送曬幹的紅棗和柿餅,冬天裹著兩斤豬油和細粉絲。
可這些東西,十回有九回落不到她和孩子嘴裏。
要麽被當作下酒菜吃得幹淨,要麽被他揣去牌局,跟人換了煙抽。
最讓她心寒的是前年,她生完兮兮後,一直沒有奶水,孩子和自己都營養不良,母親特意買了隻鴨子,說讓她養著下蛋,給自己和孩子補營養。
結果轉眼,蘇長河就趁著她上工,把鴨子殺了架在院裏烤,帶著一群人吃得滿嘴流油,連鴨骨頭都啃得幹幹淨淨。
倆孩子趴在門縫裏哭,連根鴨毛都沒摸著,最後隻撿到塊被踩扁的鴨皮,哭得更凶了。
從那以後,母親再來就很少帶貴重東西了。
不是舍不得,是怕帶了也是白糟蹋,反而讓她看著更難受。
上次來,母親猶豫了半天,才從布包裏掏出一小包幹香菇和半袋蝦米,都是曬幹的幹貨,能放得住。
“藏好了,給孩子做病號飯。”
可今天,看著蘇長河在灶前麻利地處理鱔魚,她鬼使神差地就把碰都舍不得碰的幹香菇和蝦米拿出來了。
蘇長河眼睛一亮,接過來聞了聞:“好家夥!這可是好東西!”
他先把香菇放進溫水裏泡發,特意倒進個幹淨的碗裏留著;
蝦米用清水淘了三遍,瀝幹水分,放在一邊備用。
“看爸爸給你們做個好東西。”蘇長河衝湊過來的倆孩子笑了笑,往鍋裏舀了兩勺豬油。
油熱了,先下薑片和蔥段爆香,接著把醃好的鱔魚條倒進去,“滋啦”一聲,快速翻炒到變色卷曲,再把泡好的香菇切絲倒進去,連帶著那碗泡香菇的水一起倒進鍋,大火煮沸,接著下麵條,加點醬油和丈母娘帶來的白糖,大火轉小火咕嘟著。
香氣瞬間漫了滿廚房,倆孩子摘完菜,也洗幹淨了,抱著菜籃子圍著蘇長河轉,眼睛亮得像星星:“爸爸,好香啊!我們洗完菜了。”
蘇長河接過籃子,笑著揉了揉倆孩子的頭:“真棒,等會兒給你們多撈點鱔魚肉吃。”
倆孩子立刻歡呼著,手拉手跑去院裏玩了。
新鮮青菜下鍋,加蝦米,撒上蔥花,鱔魚湯麵算是完成了。
蘇長河盛了一大碗遞給林清竹,又給倆孩子各盛了一小碗,自己才端起剩下的。
……
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往常這時候,家家戶戶的煙囪早就不冒煙了,農家人沒啥娛樂,睡得早,最多就是聚在村頭的老槐樹下,搖著蒲扇扯閑篇。
林清竹下班回家時,村頭已經聚了不少人。
“嗤,蘇長河家又冒煙了。”
有人瞅著蘇家門口的方向,撇了撇嘴,“這都啥時候了才做飯?怕是又在作妖。”
“可不是嘛,以前就知道喝酒耍錢,現在倒天天燒火,我看是把家底敗得差不多了,想燒點野草填肚子吧。”
這些議論聲蘇長河都不知道。
今天天氣涼快,他幹脆把方桌搬到了院子裏,擺上碗筷,還特意搬了個小馬紮給林清竹。
“外頭吃著舒坦。”他笑著擦了擦桌子,語氣裏帶著點得意。
林清竹看著桌上的飯菜,真是又震驚又無奈。
碗裏的鱔魚麵冒著熱氣,奶白的湯裏浮著翠綠的蔥花,鱔魚絲嫩得發亮,泡發的香菇切了厚片,散發著菌菇的香氣,金紅的蝦米密密匝匝鋪了一層。
在這連白麵都要省著吃的年月,這樣一碗麵簡直奢侈得像場夢!
“愣著幹啥?快吃啊!麵該陀了。”蘇長河拉著愣神的林清竹,按在小板凳上。
“哇!是肉肉!”萌萌小腮幫子鼓鼓地,含糊地喊,“好吃!比上次的蝦蝦還好吃!爹做得最香!”
兮兮也學著姐姐的樣子,“啊嗚”一口吞下去,滑溜溜的沒嚼就咽了,舉著勺子喊:“爸爸!這個像雲彩!軟軟的!兮兮還要!”
吃完了還不忘把沾著湯汁的小手湊到嘴邊,“吧唧吧唧”舔得幹幹淨淨,連指尖都沒放過。
林清竹被倆孩子逗笑,也夾了一筷子鱔魚,肉質入口即化,半點腥氣都沒有,又舀了一勺湯,鮮得眉毛都快飛起來。
瞪著眼睛看向蘇長河,滿是不可思議。這手藝,比鎮上飯館的大師傅還好!
蘇長河看著她們娘仨吃得眉開眼笑,嘴角的笑意就沒下來過。
院外,聞到香味的村民早就不聊天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懵了。
“那……那不是蘇長河家嗎?”
有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那院裏飄來的香味,怎麽聞著比村支書家過年還香?
“他家今晚吃的啥?聽著那動靜,像是……肉?”
“不可能吧?肉也不是這個味兒啊!”
“你聞聞!那香味!還有倆孩子的笑聲……蘇長河這是轉性了?還是發啥橫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