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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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辭知道周長達不會心甘情願,必定會來談判鬧事。
    隻是他沒想到柳雨會選擇成為開口的人。
    “你怎麽想的。”
    沈清辭漆黑的眼眸始終注視著對方:
    “你應該知道,他從我搬進這個家起,就沒有負擔過我任何一分的學費,至於生活費,早就在這些年的贍養費下一筆勾銷了。”
    柳雨沉默了許久,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很嘶啞,她咳嗽了好幾聲:
    “他是你爸爸。”
    沈清辭語氣冷淡:“我爸不知道在哪個土堆裏麵被蟲啃,他是我爸爸,那土裏的是誰,要不幹脆把墳遷出來,讓他住進去。”
    柳雨終於閉上了嘴,不再試圖說話,她握著筆,在菜單上寫下了一個數字,朝著沈清辭推了過來。
    上麵的數字是沈清辭提出金額的三倍之多,一看就知道是來自於誰的授意。
    指尖抵著紙張,沈清辭看著上麵歪歪斜斜的數字,忽然想起來許多年前,柳雨也是這樣在他的成績單上麵簽名。
    沈清辭的童年並不總是一場晦澀潮濕的雨,在暴雨徹底將他澆透之前,他也曾很短暫地看見過暴雨到來前的日光。
    當時的他很小,口齒不清,站立不穩,走路需要被大人抱在懷中。
    貧民窟的房子過於密集,巷口裏能住上十多戶人家,他被許多人抱著聊天,吃著柳雨給的豆子,聽著其他人聊天。
    聊天的內容繁瑣,無趣,頻繁提及生活中的瑣碎,像是一張洗不幹淨的破布。
    偶有出現色彩的瞬間,也是回憶過往的趣事。
    沈清辭聽了很多關於柳雨的故事,母親回答話語的時候,看著他的眼神總是那樣的溫柔,撫摸著他臉的手也是那樣溫暖。
    柳雨是十八區的本地人,家裏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
    在十八區這樣的地方,女人能平安長大,已經算得上家庭幸福,想要上學是不可能的事情。
    家裏不讓讀書,但柳雨聰明,給幾個哥哥送飯的時候,就蹲在門口偷學,時間一長,也學會了基礎的一些漢字。
    偷學的漢字讓她看懂了歌詞,在十八區這樣的地方,廢品回收站裏往往會找到很多亂七八糟的破舊書籍。
    破舊的書籍帶來的知識不足以讓他們脫身。
    所以舊書回收的價格最低。
    0.7星幣半斤的破書成為了柳雨走向夢想的第一步。
    她學著上麵的曲調去唱歌,模仿電視上的旋律。
    她聰明,漂亮、歌聲柔美,聽過的人都說她能當上大明星。
    她最喜歡唱歌。
    再後來,後來就再也沒唱過。
    家裏的歌詞本全都堆了起來,成為了厚厚的一遝墊腳的書。
    她不再看書,不再哼唱,她所有時間都埋藏在了那小小的破房子裏麵。
    她成了別人的妻子,變成了新婚的婦人,再也不去唱歌,在十八區不認字才能融入那幫彪悍的婦女。
    當她有了孩子以後,卻再一次發揮了作用。
    當初還年輕的柳雨握著沈清辭的手,教他寫字。
    在沈清辭拿下無數個一百分以後,認認真真地在每一張試卷上簽名。
    她會誇讚沈清辭的成績,告訴沈清辭隻有讀書才能走出這裏。
    隻有讀書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東西。
    盡管上區的高樓大廈柳雨從未見過。
    但來自於一個母親充滿幻想的夢境總是那般的美好。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在暗不見光的房子裏,她的話都是支撐著沈清辭向前的精神支柱。
    時光飛馳,一切美好都在歲月的流逝下褪色,從飽滿變得幹癟。
    原本會為沈清辭簽下姓名的母親,多年以後,在那份朝著沈清辭索取的單據上,簽下為他人謀劃的數字。
    沈清辭把紙張推了回去,將三倍的價格砍回了一倍:
    “我最多隻能給這個數,如果他沒有在規定時間內簽合同,他應該知道後果。”
    柳雨還想說些什麽,沒出口的話卻終止於看向沈清辭的那一眼。
    外麵的光影越過窗前,將沈清辭的側影照得宛如冰雪。
    在沈清辭轉身離去時,她咳嗽的聲音變得更大,語氣中透著點茫然的疲倦:
    “吃了麵再走。”
    沈清辭沒停下。
    那碗牛肉麵一直放到冷卻,沈清辭也沒能吃上一口。
    從麵店回到租住的房子需要二十分鍾。
    負責開車的司機很少接到這樣的單子,車開的飛快,似乎想急著幹完一單之後去接下一單。
    車窗外的風景瘋狂掠過。
    裸露的電線成為了一張密集交纏的網絡,網下籠絡著無數窗口,偶爾會出現一點閃爍著燈火的光芒。
    光芒裏可以看見小小的影子,趴在窗前學習。
    那已經是父母能給予他們最大的支持。
    在深夜打開的燈,父母艱難繳納的電費,承載著每一個貧苦但幸福的孩子。
    沈清辭收回了視線。
    他以前很羨慕。
    羨慕別人有幸福美滿的家庭。
    羨慕別人就算家裏貧窮,父母也始終陪在身邊,
    羨慕他們總能得到關注,哪怕隻是一盞為他們亮起的燈光。
    他的腰背總是挺直,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以一種冷淡的態度,嘲諷那些人是沒斷奶的小孩,實則是因為他曾有過的一切都被收回過。
    愛是這個世界上最虛無縹緲的東西,依托於其他人給予的東西永遠不會牢固。
    他已經過了需要一盞燈的年紀,也不再需要那點可憐兮兮的愛。
    他長大了。
    他不再需要任何憐憫施舍的愛。
    繼上一次的會麵以後,沈清辭開始閉門不出。
    選定了實習區域,就可以開始提前複習考試科目。
    寒假的時間短暫,如何將有限的時間化為有用的金錢,才是沈清辭需要思考的命題。
    沈清辭給自己排了個表,從早上六點學到晚上十點。
    時間緊迫,他近乎是沉浸式的泡在了知識的海洋中。
    忙碌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期間沒有發生任何事。
    似乎那一天的見麵已經成為了周長達最後的掙紮。
    直到沈清辭接到了來自於沈修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沈修似乎哭了很久,聲音沙啞的不像話,又隱隱透著點恐懼的味道:
    “哥,哥......媽進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