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深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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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後的相府,如同從一場漫長的冬眠中蘇醒,處處煥發著蓬勃的生機與活力。庭院裏那棵曆經滄桑的老槐樹,虯枝盤結的枝幹上,悄然萌發出無數嫩綠的新芽,在微涼的春風中舒展著柔嫩的葉片,貪婪地汲取著陽光雨露。幾株姿態優雅的玉蘭樹,更是開得如火如荼,潔白碩大的花朵,如同無數振翅欲飛的白鴿,密密匝匝地綴滿枝頭,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清雅馥鬱的香氣,如同無形的絲帶,在濕潤的空氣中悠悠浮動,沁人心脾。連廊下懸掛著的幾隻精巧的鳥籠裏,色彩斑斕的金絲雀也仿佛感知到了季節的饋贈,啁啾鳴叫得格外歡快悅耳,為這靜謐的庭院增添了幾分活潑的生氣。
夏玉溪坐在漱玉軒臨窗的軟榻上,手中捧著一卷書,目光卻並未落在書頁上,而是越過雕花的窗欞,遙遙望向相府的方向。窗外明媚的春光,透過薄薄的窗紗灑進來,在她身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卻驅不散她眼底那抹淡淡的思念與悵惘。入宮數月,深宮的高牆隔絕了太多東西,也隔絕了她與家人的尋常天倫。
錦書輕手輕腳地走進暖閣,臉上帶著壓不住的喜色,手中捧著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箋:“小姐!夫人來信了!看這火漆的印記,定是有大喜事!”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跳,連忙放下書卷,幾乎是有些急切地接過那封家書。信箋是上好的灑金宣紙,帶著母親身上慣有的、淡淡的蘭草香氣。她小心翼翼地拆開火漆,展開信紙,母親那熟悉的、娟秀而溫婉的字跡映入眼簾。字裏行間,跳躍著掩飾不住的喜悅與欣慰。
信中,母親細細講述了姐姐夏玉妗的近況。姐姐的傷勢恢複得極好,精神也日益開朗,仿佛徹底走出了秋獵受傷的陰霾。更讓夏玉溪驚喜的是,母親在信末用欣喜的筆觸寫道,父親為姐姐相看了一門極好的親事!對方姓柳名文謙,字子安,年方二十,正是父親昔日的得意門生。柳文謙出身寒門,卻天資聰穎,勤奮刻苦,去年春闈高中進士,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雖隻是五品官職,但年紀輕輕便有此成就,前途不可限量。母親在信中不吝讚美之詞,言其“人品端方,溫潤如玉,才華橫溢,相貌亦頗為俊朗”,父親對他更是“極為器重,視若子侄”。兩家已鄭重交換了庚帖,婚期就定在今年秋高氣爽的九月。
“柳文謙…柳子安…”夏玉溪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真心的笑意。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幾年前,柳文謙尚在相府求學時,她曾遠遠見過幾次。印象中是個身姿挺拔如鬆、氣質溫潤如玉的年輕人,待人接物謙和有禮,談吐間透著不凡的見識與才情。姐姐性子嫻靜端莊,知書達理,與他確實堪稱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最重要的是,母親在信中隱晦地提及,姐姐似乎…對這樁婚事並不排斥,言語間甚至流露出幾分期待與羞澀?
想到姐姐,夏玉溪心中湧起一陣複雜難言的暖流,夾雜著欣慰、愧疚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秋獵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猶在眼前,姐姐為了救她,被五皇子那支狠戾的冷箭射中肩頭,右手筋脈幾乎盡斷,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姐姐意誌消沉,連她這個親妹妹都因愧疚而不敢輕易去探望。如今,姐姐不僅身體奇跡般地康複,精神煥發,更覓得如此良緣,她由衷地為姐姐感到高興,仿佛心頭一塊沉甸甸的大石終於落地。但同時,心底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與擔憂悄然蔓延。姐姐即將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人生,相夫教子,安穩度日。而她,卻早已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深不見底的宮廷漩渦,前路茫茫,吉凶難測。這份對比,讓她心頭微澀。
“錦書,”夏玉溪放下信箋,眼中帶著期盼的光芒,“我想回府看看姐姐。”
錦書聞言,臉上的喜色微微一滯,露出為難之色:“小姐,您如今是準太子妃,身份貴重,出入宮闈皆有嚴格的規製,需得殿下恩準,或是皇後娘娘懿旨方能成行…擅自離宮,恐有不妥…”
夏玉溪眼神一黯,明亮的眸光瞬間黯淡了幾分。是啊,她已不再是那個可以隨心所欲歸家、在父母膝下承歡的相府二小姐了。她是慕容雲澤的準太子妃,是這深宮中的金絲雀,一舉一動都牽動著無數人的目光,稍有不慎,便會引來非議,甚至牽連家族。這份認知,如同冰冷的枷鎖,讓她心頭泛起一陣無力感。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當日下午,慕容雲澤便踏入了漱玉軒。他似乎剛從禦書房議事歸來,一身玄色常服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深邃的眼眸中沉澱著朝堂風雲的凝重。但當他踏入暖閣,目光觸及窗邊那個捧著書卷、眉宇間帶著淡淡愁緒的少女時,那層冷硬的冰霜仿佛瞬間融化,眼神柔和了下來。
“想家了?”他走到她麵前,開門見山地問道,目光精準地落在她手邊那封尚未收起的家書上。
夏玉溪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殿下怎麽知道?”
“你的事,我自然知道。”慕容雲澤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與篤定。他微微俯身,拿起那封家書,指尖不經意間拂過她微涼的手背,帶來一絲溫熱的觸感。“夏大小姐覓得良緣,是喜事。你身為妹妹,想回去看看,人之常情。”他頓了頓,目光溫和地注視著她,“我已向母後稟明,準你明日回相府省親一日。秦峰會帶一隊便裝侍衛,暗中護送你往返,確保萬無一失。”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顫,一股巨大的暖流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絲悸動,瞬間湧遍全身。他總是這樣,在她尚未開口,甚至在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思緒之前,便已洞察她的心意,並為她掃清一切障礙,鋪平道路。這份細致入微的體貼與無聲的守護,讓她喉頭微哽。
“謝殿下。”她站起身,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慕容雲澤上前一步,虛扶起她,指尖輕輕拂過她微涼的手腕,動作輕柔而克製:“不必謝我。回去好好陪陪你姐姐。告訴她…”他略作停頓,聲音低沉而鄭重,“孤祝她覓得良緣,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翌日清晨,一輛看似尋常的青帷馬車,在秦峰和幾名身著便服、眼神銳利卻氣息內斂的侍衛護送下,悄無聲息地駛離了東宮側門,平穩地匯入京城清晨的車流,向著相府的方向行去。夏玉溪坐在車內,指尖微微顫抖地掀開車簾一角,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店鋪招牌、熟悉的吆喝聲,如同潮水般湧入眼簾。越靠近相府,她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掌心也微微沁出了汗意。
相府門前,夏丞相和夏夫人早已率領一眾仆從等候多時。當馬車緩緩停穩,夏夫人眼圈瞬間泛紅,不顧儀態地快步迎了上來。
“溪兒!”車門打開的瞬間,夏玉溪剛探出身,便被母親帶著馨香與暖意的懷抱緊緊擁住。那熟悉的、獨屬於母親的溫暖氣息,瞬間瓦解了她所有的故作堅強,眼眶一熱,淚水便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
“娘…”她哽咽著喚道,將臉深深埋進母親溫暖的頸窩,貪婪地呼吸著這久違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夏夫人聲音微顫,一遍遍撫摸著女兒柔軟的發頂,仿佛要將這數月來的思念都揉進掌心。夏丞相站在一旁,素來威嚴的臉上此刻也滿是慈愛與欣慰,隻是礙於身份和場合,他並未上前,隻是用深沉的目光,無聲地表達著對女兒的思念與關切。
“姐姐呢?”夏玉溪從母親懷中抬起頭,急切地問,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在花園裏呢。”夏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淚花,臉上綻開溫柔的笑意,“知道你今日回來,她歡喜得不得了,一早就讓人在湖心亭裏備好了你愛吃的茶點,說要和你好好說說話。”
夏玉溪辭別父母,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穿過熟悉的回廊,腳步輕快地向著後花園走去。園中春色正濃,姹紫嫣紅開遍,蜂飛蝶舞,生機盎然。沿著蜿蜒的石子小徑,繞過假山,穿過月洞門,遠遠地,她便看到碧波蕩漾的湖心亭中,一個熟悉的、纖細窈窕的身影憑欄而立,正望著湖中嬉戲的錦鯉出神。
“姐姐!”夏玉溪揚聲喚道,聲音裏充滿了雀躍與思念,提起裙擺,幾乎是雀躍著小跑過去。
亭中的女子聞聲轉過身來。正是夏玉妗。她穿著一身淡雅宜人的藕荷色繡纏枝蓮紋春衫,外罩一件月白色薄紗褙子,襯得她肌膚勝雪,氣色紅潤。發髻鬆鬆挽起,斜簪著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搖,幾縷碎發垂落頰邊,更添幾分溫婉。陽光透過亭簷的縫隙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眉宇間是久違的平和與溫婉,甚至帶著一絲恬淡的喜悅。最讓夏玉溪驚喜的是,姐姐那雙曾經因傷痛而黯淡的眼眸,此刻明亮如星,閃爍著溫柔而堅定的光彩,整個人仿佛被春日的暖陽重新點亮了生命之火,煥發出一種沉靜而動人的美麗。
“溪兒!”夏玉妗看到妹妹,眼中瞬間漾開溫柔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快步迎上前來,伸出左手,輕輕拉住妹妹的手。
姐妹倆在亭中鋪著軟墊的石凳上坐下。石桌上果然擺著幾碟精致的點心——有她最愛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鬆瓤鵝油卷、藕粉桂糖糕,還有一壺冒著嫋嫋熱氣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姐姐,你的手…”夏玉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夏玉妗的右手上。那隻曾經能繡出繁複精美圖樣、能彈奏出美妙琴音的纖纖玉手,如今依舊裹著薄薄的紗布,雖然不再像最初那般腫脹僵硬,但動作間仍能看出些許不自然的遲滯。
夏玉妗抬起右手,臉上帶著平靜而溫和的笑容,緩緩活動了一下手指,動作雖慢,卻顯得從容而堅定:“好多了。林大夫的針灸和藥浴非常有效,雖然精細的活計是做不了了,但日常起居、執筆寫字都已無大礙。你看,”她指了指石桌旁繡架上繃著的一方錦帕,“我現在改用左手,也能繡些簡單的花樣了。雖不及從前,但也算自得其樂。”
夏玉溪湊近繡架仔細看去。素白的錦帕上,繡著一叢清雅脫俗的蘭花,葉片舒展,花瓣輕盈。針腳雖不如從前那般細密精巧、栩栩如生,卻透著一股堅韌的生命力和獨特的韻味,線條流暢自然,別有一番質樸的美感。看著這方錦帕,夏玉溪心中那塊懸了數月的大石終於徹底落地,鼻子卻忍不住發酸,愧疚感再次湧上心頭:“姐姐,對不起…都是為了救我…才讓你…”
“傻丫頭,”夏玉妗輕輕握住她的手,打斷她的話,聲音溫柔而堅定,“我是你姐姐,保護你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她語氣輕鬆,帶著一種曆經磨難後的釋然與豁達,“這傷,是意外,也是命運的安排。它讓我學會了很多,也讓我看清了很多。溪兒,你不必再為此自責,姐姐真的已經走出來了。”
夏玉溪看著姐姐紅潤的臉頰、明亮的眼眸和眉宇間那份從容的自信,心中的愧疚漸漸被濃濃的欣慰和喜悅所取代。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揚起笑容:“嗯!姐姐能好起來,比什麽都重要!對了,姐姐…”她話鋒一轉,眼中閃爍著好奇與八卦的光芒,“聽說父親給你定了親事?是柳編修?那位柳文謙柳公子?”
提到婚事,夏玉妗白皙的臉頰上瞬間飛起兩朵紅雲,如同染上了天邊最絢麗的晚霞。她微微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輕顫,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手中的絲帕,聲音也低了幾分,帶著一絲女兒家特有的嬌羞:“嗯…是柳公子。”
“姐姐見過他嗎?”夏玉溪湊近了些,興致勃勃地追問,“他…人怎麽樣?是不是像娘信裏說的那樣好?”
夏玉妗的臉更紅了,眼神有些躲閃,卻又在躲閃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甜蜜與溫柔:“見過…幾麵。父親…父親有時召他來府上問詢翰林院的事務,或是探討經史文章…我…我偶爾去書房送茶點,便…便見過幾次…”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如同春風吹拂柳絮,“他…他為人謙和溫潤,知書達理,言談舉止都…都很得體,對父親母親也極為恭敬…前些日子,還特意托人送來一些南方的藥材,說是…說是對筋骨恢複有益…”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不可聞,頭也垂得更低了,耳根都染上了一層薄紅。
夏玉溪看著姐姐這副含羞帶怯、欲語還休的模樣,心中了然。姐姐性子內斂沉靜,若非真心認可,絕不會流露出這般情態。能讓她如此評價,甚至提及對方時眼中閃爍著光芒,說明她對這位柳公子,是極有好感,甚至…是心生歡喜的。
“姐姐喜歡他?”夏玉溪促狹地笑問,故意拖長了語調。
“溪兒!”夏玉妗羞惱地嗔了她一眼,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卻沒有像往常那般立刻否認。她沉默了片刻,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再抬起眼時,眼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而堅定的光芒。她輕輕撫摸著右手上的紗布,聲音雖輕,卻清晰無比:“他…他待我很好。知道我手傷的事,也從未…從未有過半分嫌棄之意。反而…反而常常寬慰我,說…說些‘瑕不掩瑜’、‘心性高潔更勝於形’之類的話…還…還說,他傾慕的是我的品性與才情…”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但更多的,是被人理解、被人珍視的感動與幸福。
夏玉溪心中大震。姐姐的手傷,是她心中永遠的痛,是她最大的自卑與隱痛。這位柳公子能如此體恤,甚至說出這般熨帖人心、直擊靈魂的話語,不僅撫慰了姐姐身體的傷痛,更治愈了她內心的傷痕。難怪姐姐會對他另眼相看,芳心暗許。
“姐姐,”夏玉溪心中百感交集,她伸出手,緊緊握住姐姐微涼卻不再顫抖的手,認真而鄭重地說道,“柳公子我雖接觸不多,但記得他當年在府中求學時,便是個沉穩有才、品性端方的君子。父親眼光向來毒辣,能得他如此器重,視為子侄,想必柳公子定有過人之處。姐姐能覓得如此良人,真心待你,懂你,敬你,妹妹真心為你高興!祝姐姐與柳公子,白首偕老,永結同心!”
夏玉妗抬起頭,眼中水光瀲灩,帶著深深的感動和一絲對未來生活的隱隱期盼:“謝謝你,溪兒。”她反手握住妹妹的手,力道堅定而溫暖。
姐妹倆在花香襲人、春風和煦的湖心亭中,說了許久體己話。從幼時一起在花園撲蝶、在書房偷吃點心被父親抓到的糗事,聊到府中近來的趣聞,再聊到對未來的憧憬與期許。夏玉妗臉上的紅暈始終未褪,言語間對柳文謙的欣賞、信賴和期待也愈發明顯。夏玉溪看著姐姐煥發著光彩的臉龐,看著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對生活的熱愛與希望,心中那點因姐姐即將出嫁而生的酸澀與不舍,終於被濃濃的欣慰、祝福和一種塵埃落定的安穩感所取代。姐姐,終於苦盡甘來了。
午膳設在花廳,氣氛溫馨而融洽。席間,夏丞相和夏夫人也特意提到了這樁婚事。
“文謙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夏丞相放下銀箸,捋著頜下花白的胡須,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滿意與欣慰,“天資聰穎,更難得的是那份心性。出身寒門,卻不卑不亢,勤奮刻苦,一步一個腳印。品性端方,知進退,懂禮數,更有一顆赤子之心。去年春闈,他文章錦繡,見解獨到,深得主考官賞識。如今在翰林院,也是兢兢業業,深得上官器重。雖隻是五品編修,但根基紮實,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將妗兒托付給他,為父很放心。”他看向夏玉妗,目光慈愛,“妗兒性子嫻靜,文謙穩重知禮,兩人性情相投,定能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夏夫人也笑著點頭,眼中滿是慈愛與滿足:“是啊,妗兒性子溫婉,文謙穩重體貼,兩人很是般配。前幾日他母親也親自來過府上,是個極和善明理、知書達禮的婦人,言談間對妗兒也是喜愛有加。婚期定在秋高氣爽的九月,正是好時節,不冷不熱。我這心裏啊,一塊懸了許久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她說著,看向夏玉妗,目光溫柔,“妗兒,你父親和我,都盼著你能幸福安樂。”
夏玉妗被父母說得臉頰緋紅,如同熟透的蜜桃,低頭小口吃著碗中的菜肴,嘴角卻抑製不住地上揚,眉眼間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夏玉溪看著這一幕,心中溫暖如春。姐姐的幸福,便是她最大的慰藉。她夾起一塊姐姐愛吃的清蒸鱸魚,放到姐姐碗中:“姐姐多吃點。”
午後,夏玉溪陪著母親在花廳小坐。夏夫人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囑著宮中的規矩禮儀,事無巨細,從飲食起居到言行舉止,再到如何應對各宮娘娘,言語間充滿了關切與不舍。又細細詢問她在宮中的飲食可合胃口,夜裏睡得可安穩,有沒有人欺負她…每一個問題都飽含著濃濃的母愛。
“娘,我很好,真的。”夏玉溪依偎在母親身邊,輕聲安慰,“殿下…待我很好,東宮上下也都很恭敬。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輕鬆些。
夏夫人歎了口氣,眼中泛起淚光,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娘知道。隻是…那深宮終究不是尋常之地,步步驚心,處處是規矩。溪兒,你要萬事小心,照顧好自己。你姐姐如今有了著落,娘這心裏,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她聲音哽咽,說不下去。
夏玉溪心中酸澀難當,強忍著淚水,將頭靠在母親肩上:“娘放心,女兒會好好的。殿下…他會護著我的。”這句話,她說得有些底氣不足,卻又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
離開花廳,夏玉溪信步走到父親的書房外。書房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父親沉穩渾厚的聲音和一個年輕男子清朗恭敬的應答聲。她腳步微頓,透過門縫,看到一個身著青色儒衫、身姿挺拔如竹的年輕男子正恭敬地站在書案前,與父親交談。
正是柳文謙。
他比幾年前在府中求學時更顯沉穩內斂,眉目清朗,氣質溫潤如玉,舉手投足間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書卷氣,又不失青年才俊的朝氣。此刻他正微微躬身,神情專注而恭敬地聽著夏丞相的教誨,不時點頭應和。
“文謙啊,”夏丞相語重心長地說道,聲音帶著師長的威嚴與慈愛,“翰林院雖清貴,號稱‘儲相之地’,卻也是磨礪心性、沉澱學問的好地方。你根基紮實,文章錦繡,更要沉下心來,多讀聖賢書,多研習實務,通曉經世致用之道。為官之道,首重德行,其次才是才學。切記戒驕戒躁,腳踏實地,不可急功近利。厚積薄發,方是正途。”
“學生謹記恩師教誨!”柳文謙深深一揖,語氣誠摯而有力,“恩師提攜之恩,諄諄教導之情,學生沒齒難忘!定當勤勉自持,潛心學問,不負恩師期望,亦不負…不負夏小姐厚愛。”提到“夏小姐”時,他聲音微頓,耳根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語氣卻更加堅定。
夏丞相滿意地點點頭,眼中滿是欣慰與期許:“好,好。你能有此心,為師甚慰。妗兒性子柔順,心地純善,日後還需你多加體恤、包容。夫妻之道,貴在相知相守,相敬如賓。你們二人,定要同心同德,舉案齊眉,共度此生。”
“學生定當珍之重之,護她一生周全!絕不讓她受半分委屈!”柳文謙挺直脊背,鄭重承諾,聲音清朗,擲地有聲,如同在師長麵前立下最重的誓言。
夏玉溪在門外靜靜聽著,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這位柳公子,謙遜有禮,才華橫溢,對姐姐一片赤誠真心,對父親恭敬有加,確實是難得的良配。姐姐能得此歸宿,真是再好不過了。她悄然退開,嘴角揚起欣慰的笑容。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滿庭院,離別的時刻終究還是到了。相府門前,夏丞相和夏夫人依依不舍地送別女兒。夏玉妗拉著夏玉溪的手,眼中滿是不舍與牽掛。
“溪兒,在宮裏…一定要好好的。”夏玉妗輕聲叮囑,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她將一個用素色錦緞縫製、繡著精致纏枝蓮紋的小巧香囊塞進夏玉溪手裏,“這是我給你繡的香囊,裏麵放了些安神的幹花,有茉莉、百合、還有一點點薄荷…想家的時候,或是夜裏睡不安穩的時候,就拿出來聞聞,或是放在枕邊…”
夏玉溪握緊那帶著姐姐指尖溫度、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香囊,重重點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姐姐也要好好的!保重身體!等秋天你出嫁,我一定想辦法回來送你!看你風風光光地做新娘子!”
“嗯!”夏玉妗眼中含淚,卻帶著幸福而堅定的笑意。她忽然湊近夏玉溪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而清晰地說了一句:“溪兒,你也要幸福。無論在哪裏,都要好好的。”
夏玉溪心頭劇震,看著姐姐眼中真摯的祝福和一絲深藏的擔憂,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她用力抱了抱姐姐,感受著那份血脈相連的溫暖與力量,然後轉身,在秦峰的攙扶下,登上了回宮的馬車。
馬車緩緩駛離相府,夏玉溪掀開車簾,回望著越來越遠的家門,和門口那三個越來越小的身影。父親挺拔的身姿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偉岸,母親含淚揮手的動作帶著無盡的牽掛,姐姐溫柔而堅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距離,直直落在她心上…這一幕,如同烙印般深深鐫刻在她的心底。
她低頭,看著手中那個小巧精致的香囊,指尖摩挲著上麵細密的針腳,感受著那對相依相偎的雀鳥圖案所蘊含的祝福。再想到姐姐提起柳文謙時那含羞帶怯卻充滿希望的神情,想到父母眼中那掩飾不住的欣慰和期待…
一股溫暖而堅定的力量,如同春日解凍的溪流,緩緩流淌過心田,驅散了離別的愁緒和深宮帶來的陰霾。
姐姐找到了她的幸福。那是一個家世清白、才華橫溢、對她真心實意、願意用一生去守護她的謙謙君子。他們將在秋高氣爽、碩果累累的九月結為連理,舉案齊眉,白首偕老,共同書寫屬於他們的、平凡而溫暖的歲月靜好。
真好。
夏玉溪將香囊緊緊貼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姐姐那份沉甸甸的祝福和期盼,也仿佛汲取到了那份源自親情的、溫暖而強大的力量。她望向車窗外漸漸亮起的萬家燈火,望向那逐漸被暮色籠罩、卻依舊巍峨聳立的宮牆方向,心中悄然升起一絲對未來的期冀。
或許,在這深宮之中,她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安寧與幸福?如同姐姐那般,守得雲開見月明?
馬車轆轆,駛向那象征著無上權力卻也暗藏無數凶險的宮闕。這一次,夏玉溪的心中,不再是沉重和迷茫,而是多了一份源自親情的溫暖力量,一份對姐姐幸福的篤定祝福,以及對未來的、悄然萌生的、微小卻堅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