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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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酷暑,如同一個貪婪而暴戾的巨獸,在慕容雲澤那場突如其來的、被雷聲擊垮的脆弱之後,似乎終於耗盡了最後的力氣,開始緩緩退去。漱玉軒的冰鑒依舊晝夜不息地運轉著,巨大的冰塊在銅盆中緩慢消融,發出細微的劈啪聲,絲絲縷縷的白霧嫋嫋升起,帶著沁骨的涼意。然而,空氣中那股粘稠得令人窒息、仿佛能將人肺腑都糊住的悶熱,已悄然被一種更為幹燥、帶著初秋涼意的風所取代。這風從宮牆外的高處吹來,掠過琉璃瓦頂,穿過雕花窗欞,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清爽,也帶來了庭院裏梧桐樹葉邊緣悄然染上的、淡淡的金黃。
庭院裏那幾株高大的梧桐樹,寬大的葉片在微涼的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低語著季節無聲的變遷。聒噪了整個盛夏的蟬鳴,如同退潮般日漸稀疏,最終被牆角草叢中蟋蟀清越而帶著一絲寂寥的鳴叫所取代,宣告著夏日的尾聲,也預示著深宮之中,又將迎來新的波瀾。
慕容雲澤自那雷雨交加的驚魂之夜後,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沉穩冷峻、心思深沉、令人難以捉摸的太子。他依舊忙碌於朝堂政務,身影如同精準的鍾擺,穿梭在禦書房與東宮之間,步履匆匆,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凝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隻是,他停留在漱玉軒的時間,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些,也…更沉了些。
有時,是處理完堆積如山的奏折,批閱過那些字字機鋒、暗藏殺機的公文後,他會踏著暮色而來。屏退左右,隻身一人,在夏玉溪對麵坐下,接過她遞來的、溫度剛好的清茶,沉默地飲著。茶香氤氳中,他緊繃的肩線會微微放鬆,目光落在她安靜的臉上,聽她輕聲細語地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或許是窗外的梧桐又落了幾片葉子,或許是錦書新學了一道江南點心,或許是相府來信中提到姐姐婚事的瑣碎籌備…這些尋常人家的煙火氣息,如同涓涓細流,無聲地衝刷著他身上沾染的、來自權力漩渦深處的血腥與戾氣。
有時,是深夜歸來,帶著一身清冷的夜露氣息和揮之不去的疲憊。他不發一言,隻是安靜地坐在她身邊不遠處的軟榻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臨帖的筆尖,或是她繡架上那逐漸成形的、栩栩如生的翠竹上。殿內燭火搖曳,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映照出一種深藏的、近乎貪婪的依戀。他不再像從前那般,將那份偏執的占有欲外露得淋漓盡致,如同燃燒的火焰,灼燒著周圍的一切。而是化為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內斂的守護,如同沉默的山嶽,無聲地矗立在她身後。他會在她看書看得入神,燭火漸暗時,不動聲色地起身,用銀剪輕輕挑亮燈芯;會在她午後小憩,薄毯滑落時,動作輕柔地替她重新蓋好;會在她偶爾放下針線,望著窗外高牆切割出的、狹窄的天空出神時,低聲詢問她是否想家,是否需要什麽,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小心翼翼的不確定。那份謹慎與珍視,如同對待一件失而複得、稍有不慎便會再次碎裂的稀世珍寶,唯恐再次失去。
夏玉溪心中酸澀又溫暖,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中那份深藏的情愫,也敏銳地捕捉到他平靜外表下,那場雷雨夜留下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那脆弱並非消失,而是被他更深地埋藏起來,如同一個無法愈合的、仍在隱隱作痛的傷疤,被強行覆蓋上一層堅硬的、名為“儲君威儀”的鎧甲。而她的存在,她身上那奇異的、能安撫人心的馨香,她無聲的陪伴,便是那鎧甲之下,唯一能撫慰傷痛、帶來一絲暖意的良藥。她回應著他的依戀,用更溫柔的目光,更細致的關懷,更耐心地釋放著那令人心安的異香,無聲地告訴他:她在,她不會離開。她是他疲憊歸航時可以停靠的港灣,是他麵對驚濤駭浪時心底唯一的錨點。
然而,這份在風雨飄搖中艱難維係、如同琉璃般易碎的寧靜與溫情,並未持續太久。深宮之中,平靜的水麵之下,永遠暗流洶湧,殺機四伏。短暫的安寧,往往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這日午後,難得的秋陽透過窗欞,灑下斑駁的光影。慕容雲澤難得在漱玉軒多待了片刻,似乎政務暫告一段落。他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拿著一卷攤開的《資治通鑒》,目光卻並未落在書頁上,而是有些飄忽地投向窗外那幾株葉片邊緣已染上淡金色的梧桐。秋風拂過,葉片沙沙作響,幾片早衰的葉子打著旋兒飄落。他的眼神深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仿佛透過那飄零的落葉,看到了更遠、更沉重的東西。
夏玉溪坐在他對麵的繡架前,纖纖玉指捏著細小的銀針,針尖在素白的絹布上靈巧地穿梭。她正在繡一方帕子,素淨的絹麵上,一叢在風中搖曳的翠竹已初具雛形。竹竿挺拔遒勁,竹葉青翠欲滴,針腳細密,栩栩如生,透著一股堅韌不屈、寧折不彎的生命力。殿內很安靜,隻有針線穿過絹布的細微聲響,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玉溪,”慕容雲澤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打破了室內的寧靜,帶著一種山雨欲來前的沉悶,“若有一日…我不得不做一些…你不願看到的事,甚至…會讓你難過的事,你會如何?”
夏玉溪指尖猛地一頓!那根細小的銀針險些刺破絹布,紮進她的指腹。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她猛地抬起頭,看向他。他依舊望著窗外,側臉的線條在光影中顯得格外冷硬,薄唇緊抿成一條毫無弧度的直線,帶著一種她無比熟悉的、隻有在麵對重大抉擇、需要做出雷霆手段時的凝重與決絕。
“殿下指的是何事?”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輕聲問道,心口卻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得發慌。
慕容雲澤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積蓄某種力量。他緩緩轉過頭,目光終於落在她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幽深不見底,平靜無波,看不出絲毫情緒,卻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冰冷風暴:“朝堂之上,波譎雲詭。有些人,有些事,如同附骨之疽,盤根錯節,深入骨髓。若不徹底拔除,連根鏟盡,終將釀成大患,危及社稷,也…危及你我。”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萬丈冰窟!她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指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些在奪嫡之爭中落敗的皇子們的殘餘勢力!尤其是三皇子慕容雲啟和五皇子慕容雲睿的舊部!三皇子雖已“暴斃”府中,五皇子也已“意外”墜馬身亡,但他們的母族、黨羽、門生故吏仍在!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蟄伏在陰影中的餓狼,時刻窺伺著,等待著致命一擊的機會!尤其是三皇子生母惠妃的家族,在朝中經營數代,根基深厚,門生故吏遍布六部!惠妃本人雖因三皇子之事被皇帝冷落,幽居深宮,但家族勢力並未被徹底拔除,如同一株被砍去主幹的古樹,根係依舊深紮在權力的土壤中,汲取著養分,伺機再生!而五皇子生母靜嬪,更是如同一條蟄伏在暗處的毒蛇,喪子之痛早已化為刻骨的怨毒,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眸下,隱藏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瘋狂火焰!
“殿下…打算怎麽做?”夏玉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如同風中殘燭。她深知慕容雲澤的手段,一旦決定動手,必是雷霆萬鈞,斬草除根,不留絲毫餘地!那將是一場比西山獵場更加慘烈、更加血腥的清洗!是又一場腥風血雨的開端!無數人頭將會落地,無數家族將會傾覆!而她的手上,是否也將間接沾染上那些無辜者的鮮血?
慕容雲澤沒有直接回答,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她,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你隻需記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住我們腳下的位置,為了…不再讓你經曆任何風雨飄搖,不再讓你…有朝一日,也如同那飄零的落葉,身不由己,任人宰割。”他的話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一種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疲憊。那“我們腳下的位置”幾個字,重若千鈞,壓得夏玉溪幾乎喘不過氣。
夏玉溪看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寒意,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尖銳的痛楚。她知道,他說的沒錯。在這深宮之中,在這權力的漩渦中心,在這你死我活的修羅場上,仁慈就是軟弱,猶豫就是自殺!心慈手軟,婦人之仁,隻會帶來滅頂之災!她想起了姐姐夏玉妗那隻再也無法複原的右手,想起了相府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想起了他肩上那道猙獰的、象征著屈辱與苦難的舊疤…她不能成為他的軟肋,更不能成為敵人攻擊他的靶子!她必須站在他身邊,即使腳下是屍山血海,即使前方是萬丈深淵!
她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那根幾乎要被她捏斷的銀針,起身,步履堅定地走到他麵前。她蹲下身,仰起臉,目光清澈而堅定,如同寒夜中的星辰,不閃不避地迎上他深邃的眼眸。她伸出微涼的手,輕輕握住他放在膝上的、同樣冰涼的手。他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此刻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仿佛蓄勢待發的弓弦。
“殿下,”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信你。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我都陪你一起走。隻是…”她頓了頓,眼中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帶著懇求,“答應我,保護好自己。你的安危,比這江山社稷,比這世間萬物,都重要。你若有事,我…萬死難贖。”
慕容雲澤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驟然收緊!那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指骨捏碎!他眼中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有欣慰,有動容,有深沉的痛楚,還有一種近乎毀滅的占有欲!他俯下身,額頭輕輕抵上她的額頭,鼻尖幾乎相觸,滾燙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深處那翻湧的風暴似乎平息了些許,隻剩下一種沉甸甸的、為她而生的責任與決絕。
“好。”他聲音低沉而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我答應你。”
那一刻,夏玉溪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容動搖的決心,也看到了那份為她而生的、沉重如山嶽的責任。她知道,一場風暴,已在所難免。
數日後,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如同慕容雲澤所預感的那般,悍然降臨,徹底撕碎了深宮表麵那層脆弱的平靜麵紗,將洶湧的暗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紫宸殿,早朝。
殿內金碧輝煌,蟠龍金柱高聳入雲,支撐著繪滿祥雲仙鶴的藻井。然而,這象征著至高權力的殿堂,此刻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鉛塊,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皇帝依舊病體沉屙,未能臨朝,龍椅空懸。太子慕容雲澤端坐於龍椅下首特設的監國位上,一身玄色四爪蟒袍,玉冠束發,麵容冷峻如冰雕,目光如電,緩緩掃過階下黑壓壓垂首肅立的文武百官。那份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沉穩與威壓,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讓不少曆經三朝的老臣都暗自心驚,不敢直視。
朝議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戶部稟報秋稅收繳,兵部奏報邊關防務,工部請示河工修繕…一切看似尋常,卻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緊繃感。官員們奏報的聲音都刻意壓低了幾分,帶著小心翼翼。
就在朝議即將結束,內侍總管王德海準備高唱“退朝”之時,一位年過花甲、須發皆白的老臣,手持象牙笏板,顫巍巍地出列。他步履蹣跚,身形佝僂,但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此人姓周,名秉元,官居都察院左都禦史,是三朝元老,曆經宦海沉浮,素以耿直敢言、不畏權貴著稱,在朝中頗有清譽,門生故吏也不少。他身後,還跟著幾位同樣神色肅穆、目光沉凝的官員,皆是三皇子慕容雲啟生前的堅定支持者,或是與惠妃家族有著千絲萬縷聯係、利益休戚相關的朝臣。他們的出列,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
“太子殿下!”周禦史聲音洪亮,帶著一股悲憤填膺、視死如歸的決絕之氣,響徹寂靜的大殿,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眾人心上,“老臣有本啟奏!事關國本,關乎天家倫常,關乎社稷安危!不得不言!雖萬死,亦不悔!”
慕容雲澤目光微凝,如同兩道冰冷的寒芒,精準地落在周禦史那張布滿皺紋、卻寫滿悲憤的臉上。他麵色平靜無波,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幕,聲音沉穩,聽不出絲毫波瀾:“周愛卿請講。孤,洗耳恭聽。”
周禦史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畢生的力氣都灌注於這一聲呐喊之中。他高舉手中象征言官風骨的象牙笏板,如同舉起一柄無形的利劍,朗聲高呼,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老臣周秉元,今日冒死彈劾當朝太子慕容雲澤!彈劾殿下為謀儲位,不念手足之情,罔顧人倫天理,殘害兄弟!致使三皇子慕容雲啟,暴斃府中,死狀蹊蹺,疑點重重!五皇子慕容雲睿,秋獵墜馬,驟然身亡,內情不明!此二事,樁樁件件,皆與殿下脫不了幹係!殿下為固儲位,排除異己,手段狠辣,令人發指!此等行徑,有悖人倫,罔顧天理!人神共憤!天地不容!老臣懇請陛下徹查此事,還兩位含冤而逝的皇子一個公道!以正朝綱!以儆效尤!否則,國將不國,君將不君!老臣今日,縱使血濺金鑾殿,也要為冤死的皇子,為這朗朗乾坤,討一個說法!”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驚雷,在死寂的紫宸殿內轟然炸響!滿殿嘩然!如同在滾燙的油鍋中潑入了一瓢冷水,瞬間炸開了鍋!所有官員都震驚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階下那位須發戟張、狀若瘋癲的老禦史!震驚、駭然、猜疑、幸災樂禍、兔死狐悲…種種複雜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殿內無聲地蔓延、滋長!誰也沒想到,這位素來以剛正不阿、鐵骨錚錚聞名的老禦史,竟敢在朝堂之上,當著太子監國的麵,如此直指儲君,言辭如此激烈,如此不留餘地,直指要害!這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在懸崖邊呐喊!
慕容雲澤端坐不動,臉上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周禦史彈劾的不是他,而是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他深邃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階下慷慨陳詞、悲憤欲絕的老臣,如同在看一場早已預知的、略顯拙劣的表演。但那平靜的湖麵之下,卻蘊含著足以摧毀一切的冰冷風暴與滔天殺意!
“周愛卿,”待周禦史那如同泣血杜鵑般的控訴落下,殿內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辨時,慕容雲澤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冰冷的嘲諷,“你彈劾孤殘害兄弟,罪大惡極。言辭鑿鑿,悲憤莫名。然,孤有一問:你口口聲聲指控孤,可有證據?”
周禦史昂首挺胸,毫無懼色,眼中燃燒著殉道者般的光芒:“證據?三皇子暴斃,死因不明,太醫含糊其辭,府中下人接連離奇自盡!五皇子墜馬,現場混亂不堪,關鍵證人要麽失蹤,要麽改口!此二事,疑點重重,天下人皆知!人心即是證據!公道自在人心!殿下身為儲君,當為天下表率,豈能行此不仁不義、滅絕人倫之事?!老臣身為言官,風聞奏事,職責所在,不得不言!即便今日血濺金鑾殿,魂斷紫宸宮,也要為兩位冤死的皇子,討一個公道!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他一番話,擲地有聲,悲壯之情溢於言表,瞬間博得了不少朝臣的同情與暗自附和。殿內氣氛更加凝重,如同拉滿的弓弦,緊繃到了極致,一觸即發!
慕容雲澤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更添幾分令人膽寒的森然:“周愛卿忠直敢言,孤甚為欽佩。然,身為都察院左都禦史,執掌風憲,糾劾百司,更應明白‘風聞奏事’亦需言之有據,不可捕風捉影,妄加揣測!你口口聲聲說孤殘害兄弟,卻拿不出半分實證,僅憑臆測、流言蜚語,便妄加指責,汙蔑儲君,動搖國本!此等行徑,與構陷何異?!與亂臣賊子何異?!”
他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出鞘的絕世利劍,帶著斬金斷玉的森然寒意,響徹大殿:“三皇兄慕容雲啟,身患隱疾,突發急症,不幸暴斃!此乃太醫院院判親診,脈案清晰,有案可查!五皇兄慕容雲睿,秋獵之時,馬匹受驚,意外墜馬,傷重不治!此乃父皇親自過問,已有聖裁!鐵案如山!早有定論!你今日舊事重提,捕風捉影,煽動朝臣,擾亂朝綱!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想借此為某些人翻案?為某些圖謀不軌之輩張目不成?!”
他目光如電,銳利如鷹隼,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緩緩掃過周禦史身後那幾位神色各異、或低頭或強作鎮定的官員,意有所指,字字誅心!
周禦史被他這一連串疾風驟雨般的質問逼得臉色漲紅如血,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卻仍梗著脖子,如同不屈的鬥士,嘶聲力竭地反駁:“殿下巧言令色!欲蓋彌彰!三皇子、五皇子之死,疑點重重,天下人心中自有公論!殿下若心中無愧,若行得正坐得直,何懼徹查?!何懼三司會審?!何懼天下悠悠眾口?!”
“放肆!”慕容雲澤猛地一拍監國位的紫檀木扶手!那一聲巨響如同驚雷炸響!他霍然起身!玄色蟒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周身散發出駭人的、如同實質般的威壓,如同君臨天下的王者,目光冰冷如萬載寒冰,帶著睥睨天下的氣勢,俯視著階下眾人!“孤監國理政,代天子行事!手握生殺予奪之大權!豈容爾等在此妄議天家,汙蔑儲君,動搖國本?!周秉元!你身為都察院左都禦史,不思匡扶社稷,整肅綱紀,反而聽信謠言,構陷太子!其心可誅!其罪當誅!”
他目光如刀,轉向殿前肅立的金甲侍衛,聲音冷冽如冰,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來人!將構陷儲君、擾亂朝綱的罪臣周秉元拿下!革去官職,褫奪功名!打入天牢!待查明其是否受人指使,幕後主使何人,再行論處!”
“遵命!”殿前侍衛齊聲應諾,聲震屋瓦!幾名如狼似虎、身披重甲的金吾衛應聲而入,沉重的甲胄摩擦聲鏗鏘作響,帶著凜冽的殺氣,大步流星地撲向階下兀自挺立的周禦史!
“殿下!你…你這是要堵住天下悠悠眾口嗎?!你這是要效仿桀紂,行那堵塞言路、殘害忠良的暴行嗎?!老臣不服!不服!蒼天在上!列祖列宗在上!老臣今日以死明誌!!”周禦史奮力掙紮,老淚縱橫,嘶聲力竭地喊道,聲音淒厲如同杜鵑啼血!他試圖掙脫侍衛的鉗製,卻如同蚍蜉撼樹。
“慢著!”就在侍衛冰冷的手即將抓住周禦史臂膀之際,一個沉穩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厚重感。隻見吏部尚書,一位須發皆白、德高望重、在朝中素有“不倒翁”之稱的老臣出列,躬身行禮,聲音帶著懇切:“殿下息怒!周禦史雖言辭過激,有失體統,但念其年老昏聵,又素來忠直敢言,為國事操勞一生,請殿下念在其往日功勞,網開一麵,從輕發落!”
“請殿下開恩!”又有幾位位高權重、在朝中頗有影響力的老臣出列求情,聲音此起彼伏。他們未必都是三皇子舊部,也未必真心為周禦史開脫,但周禦史此舉,無疑觸動了朝中某些勢力的神經,也給了他們一個試探太子底線、施加壓力、彰顯存在感的機會。
慕容雲澤目光如寒冰,緩緩掃過階下求情的幾位重臣。他心中冷笑,這些老狐狸,無非是想借機敲打他,試探他的反應,甚至想借此形成一股合力,逼他讓步。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慕容雲澤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金玉交擊,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響徹大殿,“周秉元構陷儲君,動搖國本,罪在不赦!按律當斬!然…”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那些求情的老臣,帶著一絲冰冷的權衡,“念其年邁,且為三朝老臣,素無大惡,孤…免其死罪!”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神色各異。周禦史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
“革去周秉元都察院左都禦史之職!褫奪其所有功名!貶為庶民!即刻逐出京城!永世不得錄用!其家產,抄沒充公!子孫三代,不得入仕!”慕容雲澤的聲音冰冷無情,如同宣判死刑的閻羅,“至於其他妄議天家、心懷叵測、意圖擾亂朝綱者…”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再次掃過全場,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威壓與警告:“孤在此警告諸位,莫要步其後塵!否則,休怪孤不講情麵!勿謂言之不預!”
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所有官員都噤若寒蟬,垂首肅立,無人敢再發一言,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輕。周禦史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瞬間癱軟下去,被兩名金吾衛架住雙臂,拖死狗般拖了下去。那悲憤絕望的呼喊聲漸漸消失在殿外深長的甬道中,隻留下令人心悸的回響。
慕容雲澤緩緩坐回監國位,麵色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場足以掀翻屋頂的風暴從未發生。他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動作從容優雅。但階下肅立的百官,卻無人敢再直視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所有人都明白,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周禦史的彈劾,如同一根點燃的***,徹底引爆了潛藏在平靜水麵下的炸藥桶。三皇子、五皇子的舊部,惠妃、靜嬪的家族勢力,以及那些對慕容雲澤這位年輕儲君心懷不滿、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都將以此為信號,開始新一輪的、更加瘋狂、更加殘酷的角逐與反撲!朝堂之上,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場更為凶險、更為血腥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即將席卷而來!而身處風暴最中心的慕容雲澤,將麵臨前所未有的挑戰與生死危機!
退朝的鍾聲終於敲響,沉悶而悠長。百官如同潮水般退去,步履匆匆,神色各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壓抑與不安。
慕容雲澤回到東宮,並未立刻處理堆積的公務,而是徑直走向漱玉軒。他屏退了所有隨從,獨自一人踏入殿內。
夏玉溪早已在殿中等候。她並未多問,隻是在他踏入殿門的瞬間,便聞到了他身上那濃得化不開的、如同實質般的血腥氣——並非真實的血腥,而是那場朝堂風暴留下的、無形的殺伐之氣。她的心猛地一揪。
慕容雲澤走到她麵前,停下腳步。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將她輕輕擁入懷中。他的身體依舊緊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如同剛剛經曆過一場生死搏殺的猛獸。他將臉深深埋在她的頸窩,貪婪地、近乎窒息地呼吸著她身上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異香。那香氣,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燈塔,絕望中的唯一救贖,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能驅散心中冰冷與戾氣的溫暖。
夏玉溪安靜地回抱著他,感受著他身體的緊繃和那份深藏的疲憊。她知道,風暴才剛剛開始。而她能做的,就是成為他唯一的港灣,在這血雨腥風來臨之前,給予他片刻的安寧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