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暗湧驚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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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秉元被革職貶黜、逐出京城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遠非表麵所見那般簡單。那場在紫宸殿上被慕容雲澤以雷霆手段強行壓下的風波,並未如水麵般迅速恢複平靜,反而如同被強行按入水底的葫蘆,在更深、更暗、更不易察覺的角落積蓄著更為洶湧的反撲力量。這力量無聲無息,卻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地滲透進深宮的每一寸磚縫,每一縷空氣。漱玉軒的寧靜,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蕩開了一圈圈不安的、帶著寒意與粘稠感的波紋。
    夏玉溪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氣息,那是一種如同弓弦拉滿、即將崩斷前的死寂與壓抑。宮人們行走間腳步放得更輕,如同踮著腳尖在薄冰上行走,唯恐發出一絲聲響引來滅頂之災。交談時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蚊蚋般細不可聞,眼神中多了幾分閃爍與謹慎,如同驚弓之鳥,時刻警惕著來自四麵八方的窺探與惡意。連素來活潑的錦書,眉宇間也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憂色,變得格外沉默寡言,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裏,此刻盛滿了不安與惶恐。她甚至開始留意漱玉軒周圍是否有陌生的麵孔徘徊,留意送來的物品是否有異樣,那份草木皆兵的警惕,讓夏玉溪的心也愈發沉重。
    慕容雲澤來漱玉軒的次數明顯減少。即便來了,也常常是在更深露重的深夜,帶著一身濃重的、仿佛能凝結成霜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如同來自九幽深處的寒意。他眉宇間的凝重一日勝過一日,如同積壓著千鈞重擔,深邃的眼眸深處,那如同寒潭般幽冷的底色下,翻湧著令人心悸的暗流與風暴,仿佛隨時會衝破那層名為“冷靜”的薄冰,將一切吞噬殆盡。他坐在她身邊時,不再像從前那樣,會專注地看她繡花,或是聽她說些閑話,而是常常陷入長久的沉默,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眼神銳利如鷹隼,卻又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與孤寂,仿佛在無聲地推演著朝堂之上、深宮之中那步步驚心的棋局。有時,他會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擊著桌麵,那單調而急促的節奏,如同戰鼓擂響,敲打在夏玉溪的心上,讓她也跟著心緒不寧。她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愈發濃重,唇色也失去了往日的紅潤,帶著一絲不健康的蒼白。她試圖勸他多休息,為他熬煮安神的湯藥,他卻總是擺擺手,說“無妨”,或是“孤心中有數”。那份強撐的堅韌,更讓她心疼不已。
    這日午後,難得的秋陽透過雕花窗欞,灑下斑駁的光影,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夏玉溪坐在窗邊的繡架前,試圖用針線的專注來驅散心頭的煩悶與那如影隨形的不安。素白的絹布上,一叢在風中搖曳的翠竹已頗具神韻,竹竿挺拔遒勁,竹葉青翠欲滴,針腳細密流暢,透著一股寧折不彎的堅韌生命力。然而,她握著銀針的手指卻微微有些僵硬,心緒如同窗外被風吹亂的雲絮,難以平靜。她繡著竹葉,每一針都仿佛帶著千鈞重擔,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慕容雲澤緊鎖的眉頭和深不見底的眼眸。這深宮,就像一張無形的巨網,將他們緊緊纏繞,越收越緊,幾乎令人窒息。
    錦書腳步匆匆地從殿外進來,臉色蒼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紙,嘴唇微微顫抖,眼神中充滿了驚惶。她快步走到夏玉溪身邊,刻意壓低了聲音,那聲音卻帶著一種無法抑製的顫抖,如同風中落葉:“小姐…不好了!奴婢…奴婢方才去禦膳房取點心,經過西六所那邊靠近靜怡宮的回廊時,聽到…聽到幾個穿著低等太監服飾、看著眼生的小太監,躲在假山石後麵偷偷議論…”
    夏玉溪心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心髒!她停下手中的針線,抬眼看向錦書,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議論什麽?”
    錦書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那如同淬毒利刃般的話語艱難地擠出:“他們…他們說…說殿下在朝堂上被周禦史彈劾,是…是遭了天譴!說殿下殘害兄弟,有違天和,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所以…所以陛下才病體沉屙,久治不愈…還說…還說殿下命格孤煞,克父克兄,不配為儲君…說…說這江山遲早要敗在殿下手裏…還說…還說宸妃娘娘…沾了殿下的煞氣,遲早也會…”
    “住口!”夏玉溪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銀針“啪嗒”一聲掉落在地毯上,發出細微的輕響!指尖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低頭一看,竟是被針尖刺破,沁出一顆鮮紅欲滴的血珠!然而,這點刺痛遠不及她心頭的驚濤駭浪!一股冰冷的怒意夾雜著巨大的恐懼瞬間席卷全身,如同冰水澆頭,讓她渾身血液都仿佛瞬間凍結!她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幾乎無法呼吸!這謠言不僅惡毒地攻擊慕容雲澤,竟連她也一並拖下水!這分明是要將他們兩人徹底孤立,置於萬劫不複之地!
    “誰?!是誰在傳這等大逆不道的謠言?!”夏玉溪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淩厲與寒意,如同冰錐般刺骨!她死死盯著錦書,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看清那躲在陰暗角落散布流言的毒蛇!
    “奴婢…奴婢沒看清…”錦書被她的眼神嚇得渾身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隻…隻看到是幾個生麵孔,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普通的灰布太監服,袖口似乎沾了些墨漬…說完就…就散了,像泥鰍一樣鑽進了旁邊的月洞門…奴婢當時嚇得腿都軟了,不敢聲張,更不敢上前質問…怕…怕給小姐惹來更大的麻煩…”
    夏玉溪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那點刺痛卻絲毫無法平息她心中的驚濤駭浪!這謠言何其惡毒!何其陰險!它不僅將皇帝病重這無可辯駁的事實強行歸咎於慕容雲澤,更直接攻擊他最為人詬病、也最易被有心人利用的“命格”!克父克兄!命格孤煞!不配為儲!甚至將她牽連其中!這每一個字,都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他儲君之位的根基,動搖他統治的合法性,更試圖斬斷他身邊唯一的支持!這絕非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監敢隨意編排的!背後必有推手!是那幽居深宮、喪子之痛早已化為刻骨怨毒的惠妃?是那如同毒蛇般蟄伏、隨時準備反噬的靜嬪?還是那些不甘心失敗、仍在暗中積蓄力量的三皇子、五皇子舊部?亦或是…幾方勢力早已暗中勾結,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要將慕容雲澤徹底絞殺?!而靜怡宮附近…這地點絕非偶然!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穩住一艘即將傾覆的小船。她深吸一口氣,那帶著秋日涼意的空氣吸入肺腑,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她彎腰,將錦書扶起,聲音雖然依舊帶著寒意,卻已恢複了幾分沉穩:“錦書,起來。此事你做得對,切莫聲張。但日後若再聽到此類謠言,無論在哪裏,無論對方是誰,務必記下說話人的樣貌特征、衣著打扮、說話時間地點,一字不漏地告訴我。切記,不可打草驚蛇,保護好自己。”
    “是,小姐!奴婢記住了!”錦書心有餘悸地站起身,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中多了幾分堅定。她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小姐…奴婢覺得…那幾個小太監,說話的口音…似乎…似乎帶點南邊的腔調…不像是京畿本地人…”
    南邊的腔調?夏玉溪心中一動。惠妃的母族根基在江南!這難道是巧合?還是…確鑿的證據?她感覺自己仿佛抓住了一絲線索的尾巴,但前方依舊是迷霧重重。
    當夜,慕容雲澤踏著濃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來到漱玉軒時,已是三更過半。更深露重,寒氣襲人。他步履沉重,如同背負著千鈞重擔,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出沉悶的回響。他帶著一身清冷的夜露氣息和難以掩飾的、深入骨髓的疲憊。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陰霾,如同終年不散的濃霧,深邃的眼眸依舊銳利如刀,卻透著深深的倦意,眼下的青黑濃重如墨,仿佛許久未曾安眠。他甚至連蟒袍都未換下,衣襟上似乎還沾染著墨跡,顯然是剛從堆積如山的奏章中抽身。
    夏玉溪早已屏退了所有宮人,殿內隻留了幾盞長明燈,光線昏黃而溫暖。她親自為他斟上一杯溫熱的參茶,茶湯色澤澄亮,氤氳的熱氣帶著淡淡的藥香。
    “殿下…”她將茶盞遞到他手中,指尖觸到他冰冷刺骨的手背,心尖猛地一顫,如同被冰針刺了一下,“今日…朝中可還順利?”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慕容雲澤接過茶盞,並未立刻飲用,隻是疲憊地靠在窗邊的軟榻上,閉上眼,抬手用力揉著發脹刺痛的太陽穴。燭火跳躍,在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更顯憔悴與孤寂。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強行壓抑的戾氣:“一群跳梁小醜罷了。周秉元被貶,不過是斷了某些人的一條臂膀,敲山震虎。今日…又有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借著邊關軍餉調度、糧草轉運之事,在朝堂之上,明裏暗裏指責孤處事不公,偏袒親信,克扣軍需…嗬,字字句句,看似為國為民,實則包藏禍心!無非是想借此試探孤的底線,攪亂朝局,動搖軍心,為某些人翻案造勢!更有人…竟敢拿北疆今年雨水稀少,恐有旱情說事,影射孤…德不配位,天降災禍!”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寒光一閃,如同刀鋒出鞘,“其心可誅!”
    夏玉溪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果然!周禦史之事隻是一個開始!一個信號!那些暗處的勢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已經開始瘋狂地反撲了!他們不再滿足於暗中的窺伺與陰謀,而是將矛頭直接指向了朝堂,指向了慕容雲澤的威信與決策!邊關軍餉!糧草轉運!天降災禍!這是何等敏感的要害!一旦處理不當,輕則引發邊軍嘩變,重則動搖國本!這背後牽扯的利益與勢力,盤根錯節,深不可測!更可怕的是,他們竟將天災也歸咎於他,這簡直是釜底抽薪!
    她猶豫片刻,看著他那深重的疲憊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陰鬱,心中掙紮萬分。她深知此刻告訴他宮中的謠言,無異於在他疲憊不堪的心頭再添一把火,雪上加霜。但若不告訴他,任由謠言蔓延,後果更加不堪設想!最終,她還是咬了咬牙,決定如實相告。她不能讓他蒙在鼓裏,被動挨打。
    “殿下…”她走到他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壓抑的憤怒和濃濃的擔憂,“今日在宮中…我聽到一些…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她將錦書聽到的那些惡毒話語,一字不漏地、清晰地複述了一遍,包括那關於她“沾了煞氣”的惡毒詛咒。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鋼針,紮在她的心上,也刺向慕容雲澤。
    慕容雲澤靜靜地聽著,起初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閉著眼,仿佛在假寐。然而,當夏玉溪說到“克父克兄”、“命格孤煞”、“不配為儲”、“沾了煞氣”這幾個字眼時,他緊閉的眼皮猛地一跳!隨即,他霍然睜開眼!
    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瞬間燃起兩簇冰冷刺骨、如同地獄幽冥之火的寒芒!那光芒銳利如刀,帶著駭人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殺意!他周身的氣息驟然變得淩厲而危險,如同沉睡的凶獸被徹底激怒,周身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如同實質般的威壓!殿內的燭火仿佛都在這股威壓下劇烈地搖曳起來!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節因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手背上青筋暴起!
    “克父克兄?命格孤煞?沾了煞氣?”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毫無溫度的弧度,那笑容如同淬了毒的冰雕,令人不寒而栗!聲音更是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帶著徹骨的殺意與毀滅一切的瘋狂,“好!好得很!看來是孤的手段太溫和了,讓他們忘了…什麽叫真正的雷霆之怒!什麽叫…萬劫不複!連你都敢攀扯…找死!”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袍袖帶起一陣凜冽的冷風!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間,異變陡生!
    慕容雲澤的身體猛地一晃!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臉色瞬間由蒼白轉為一種駭人的、如同金紙般的慘白!他下意識地抬手死死捂住胸口,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負傷般的悶哼!額角瞬間滲出豆大的、冰冷的汗珠!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隨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般,直直地向後倒去!那動作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殿下——!”夏玉溪魂飛魄散,失聲尖叫!她一個箭步衝上前,用盡全身力氣,險之又險地在他倒地之前,用自己的身體撐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軀!他的身體沉重得如同山嶽,冰冷得如同寒冰,壓得她幾乎站立不穩,踉蹌著後退一步才勉強穩住!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混合著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氣息,瞬間湧入她的鼻腔!
    “藥…藥…”慕容雲澤緊咬著牙關,牙縫中艱難地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嘶啞不堪,充滿了難以忍受的痛苦!他額角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髒腑中瘋狂攪動!他的身體因劇痛而微微蜷縮,肌肉緊繃如鐵,冷汗如同溪流般不斷湧出,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寢衣,也濡濕了她扶著他的手臂。他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顫抖著,眼神開始渙散,仿佛隨時會陷入昏迷。
    千日枯!
    是千日枯的餘毒!
    林懷仁大夫的警告如同驚雷般在夏玉溪腦海中炸響!此毒陰狠至極,如同跗骨之蛆,雖被雪嶺靈芝強行壓製,但餘毒未清,深入骨髓!一旦情緒劇烈波動,心神激蕩,或是身體極度疲憊,氣血虧虛之時,便可能引發反噬!如同潛伏的火山驟然噴發,足以致命!慕容雲澤連日來的殫精竭慮,朝堂上的步步驚心,加上這惡毒謠言的刺激,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強撐的身體防線!
    “錦書!快!拿藥來!林大夫配的解毒丸!快啊——!”夏玉溪急聲嘶喊,聲音帶著哭腔和前所未有的驚恐!她拚盡全力支撐著慕容雲澤冰冷沉重的身體,踉蹌著將他扶到軟榻上躺下。他的身體僵硬緊繃,如同拉滿的弓弦,冷汗如同溪流般不斷湧出,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寢衣,也濡濕了她扶著他的手臂。
    錦書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不附體,聞言才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衝向內室,手忙腳亂地翻找出那個裝著褐色藥丸的瓷瓶,又跌跌撞撞地捧著一杯溫水跑回來。她的雙手抖得厲害,水杯裏的水都灑出來不少。
    夏玉溪顫抖著手接過藥丸,倒出兩粒,小心翼翼地喂到慕容雲澤緊抿的唇邊。他緊蹙著眉頭,牙關緊咬,似乎連吞咽的力氣都已耗盡。夏玉溪心如刀絞,用指尖沾了些溫水,輕輕潤濕他幹裂的嘴唇,聲音帶著哭腔,一遍遍地低聲哀求:“殿下…張嘴…求求你…把藥咽下去…求你了…雲澤哥哥…求你了…”
    或許是她的哀求起了作用,或許是那微涼的清水喚回了他一絲神智,慕容雲澤終於艱難地張開嘴,任由夏玉溪將藥丸和水喂入他口中。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幾下,才將藥丸勉強咽下。然而,那劇烈的痛苦似乎並未立刻緩解,他依舊緊捂著胸口,身體因劇痛而微微蜷縮,發出壓抑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喘息聲,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別怕…別怕…我在…我在這裏…”夏玉溪坐在榻邊,一隻手緊緊握著他冰冷刺骨、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手,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傳遞給他。另一隻手則在他緊繃如鐵、因劇痛而微微顫抖的胸口輕輕按揉,動作輕柔而堅定,試圖緩解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同時,她拚命地、不顧一切地催動體內那股奇異的異香!那香氣如同受到了主人強烈情緒的感召,前所未有地濃鬱起來!不再是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馨香,而是如同洶湧的暖流,帶著草木的清甜與安撫人心的力量,如同最溫柔堅韌的網,瞬間將慕容雲澤痛苦掙紮的身體和瀕臨崩潰的靈魂緊緊包裹!她俯下身,額頭輕輕抵著他的額頭,聲音輕柔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如同母親安撫受驚的孩童:“放鬆…殿下…放鬆…看著我…我在這裏…哪裏也不去…那些話都是假的…是惡毒的詛咒…是失敗者的狂吠…你不是災星…你是我的雲澤哥哥…是我要守護一生的人…你會好起來的…你會成為最英明的君主…你會讓大胤江山永固…讓百姓安居樂業…你會…你會一直陪著我…”
    她的話語,如同最溫暖的泉水,混合著那濃鬱到幾乎化為實質的異香,緩緩流淌過慕容雲澤痛苦不堪的四肢百骸,衝刷著那深入骨髓的陰寒與劇痛。奇跡般地,他那急促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呼吸,在她的安撫下,漸漸平複了一些。他緊握著她的手,力道依舊大得驚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但身體的顫抖卻開始慢慢減弱。過了許久,他那緊繃如鐵的身體才一點點、極其艱難地鬆弛下來,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軟在軟榻上。隻是眉宇間那深重的痛苦之色仍未散去,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如同被抽幹了所有血色,嘴唇也泛著淡淡的青紫。
    “玉溪…”他緩緩睜開眼,目光有些渙散,失去了平日的銳利與深邃,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孩童般的脆弱與迷茫。他看著近在咫尺、淚眼婆娑卻依舊強撐著安撫他的夏玉溪,聲音沙啞破碎,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自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很可怕?是不是…真的如他們所說…是個不祥之人…克父克兄…注定…孤獨終老…連你…也會被我連累…”
    夏玉溪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縮!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從未見過他如此脆弱,如此自我否定!那惡毒的謠言,如同淬了劇毒的利箭,不僅射向了他儲君的地位,更狠狠刺中了他內心深處最隱秘、最不願觸碰的傷痛——那個在冷宮中被視為災星、被所有人厭棄、被命運反複蹂躪的八歲孩童!那個在雷雨夜獨自麵對母親冰冷屍體的孩子!那份深植於靈魂深處的、對自身“不祥”的恐懼與自卑,被這惡毒的流言徹底引爆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會連累她!
    “胡說!”夏玉溪猛地打斷他,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斬釘截鐵的堅定!她俯下身,雙手捧住他冰冷汗濕的臉頰,強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她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那光芒如此熾熱,如此明亮,帶著一種足以焚毀一切陰霾的決絕與力量!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如同金石墜地,擲地有聲地說道:
    “慕容雲澤!你給我聽好了!你不是災星!你不是不祥之人!你是我夏玉溪認定的夫君!是這大胤未來的天子!是這片江山的主人!你所做的一切,無論是雷霆手段還是隱忍籌謀,都是為了守護這片祖宗基業,守護這萬千黎民百姓,守護你想守護的人!那些流言蜚語,不過是失敗者不甘的犬吠!是見不得光的魑魅魍魎!是躲在陰溝裏不敢見人的毒蛇吐出的信子!你若信了,便是中了他們的奸計!便是辜負了所有信任你、追隨你、將身家性命托付於你的忠臣良將!更是辜負了…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與托付!我夏玉溪,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什麽煞氣不煞氣!我偏要與你並肩!看這蒼天,能奈我何?!”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足以穿透靈魂的力量,直直撞入慕容雲澤的心底最深處!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在他搖搖欲墜的心防之上!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信任、心疼、憤怒與決絕,如同最熾熱的火焰,瞬間點燃了他心中那幾乎被冰封、被黑暗吞噬的角落!一股暖流,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悸動與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那徹骨的寒意和蝕骨的痛苦,緩緩流淌過他的四肢百骸!他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足以照亮整個黑夜的光芒,看著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卻異常堅定的臉頰。
    他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力道依舊很大,卻不再是絕望的緊抓,而是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全然的依賴與信任。他閉上眼,將臉深深埋進她溫熱的掌心,貪婪地、近乎窒息地汲取著她身上的溫暖和那濃鬱得令人心安的異香。那香氣,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絕望中的救贖,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能驅散心中所有陰霾的溫暖。
    “玉溪…”他低低喚了一聲,聲音沙啞而哽咽,帶著一種卸下所有防備後的脆弱與全然的交付,“謝謝你…”
    夏玉溪輕輕擁住他,感受著他身體的顫抖和那份沉甸甸的、毫無保留的信任與依賴,心中酸澀難當,卻又柔軟得一塌糊塗。她知道,這場風暴才剛剛開始,前方的路隻會更加凶險,更加血腥。但此刻,她心中隻有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她要陪著他!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她要做他的盾,他的劍,他唯一的港灣!她甚至開始思考,該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和那奇異的異香,為他做些什麽,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情報收集。
    翌日清晨,慕容雲澤的身體在林懷仁連夜趕來施針用藥和夏玉溪那奇異的異香安撫下,終於稍有好轉。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腳步也有些虛浮,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已重新燃起了熟悉的、如同寒星般銳利的光芒。他並未在漱玉軒久留,天還未亮透,便掙紮著起身,準備前往禦書房處理那堆積如山、暗藏殺機的政務。臨行前,他拒絕了夏玉溪為他準備的早膳,隻匆匆喝了幾口參湯。
    他站在漱玉軒的殿門口。晨光熹微,薄霧彌漫,將他挺拔卻略顯單薄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與決絕。他轉過身,看向送他出來的夏玉溪。晨光落在她清麗的臉龐上,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柔和光暈。她的眼下也帶著淡淡的青影,顯然昨夜也未曾安眠。
    “玉溪,”他低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異常清晰,“宮中流言之事,孤已知曉。此事…你不必再管。孤自有分寸。”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殿外侍立的宮人,帶著一絲冰冷的警告。
    夏玉溪心中一緊,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殿下打算如何處置?”她無法不擔憂,那流言如同毒藤,一旦蔓延,後果不堪設想。
    慕容雲澤眼中寒光一閃,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斬金斷玉的森然寒意,語氣冰冷如霜,不帶一絲溫度:“跳梁小醜,不足為懼。既然他們想玩火,孤便讓他們知道,玩火者…必自fen!燒得連渣都不剩!”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擔憂的臉上,那冰冷的殺意稍稍收斂,語氣也緩和了幾分,“你隻需安心待在漱玉軒,照顧好自己。外麵的事,有孤在。孤…不會讓任何人傷你分毫。”他刻意加重了“任何人”三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守護意味。
    夏玉溪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與殺伐之氣,知道他已經有了雷霆手段。她心中擔憂更甚,如同巨石壓頂,卻也知道,此刻勸阻無用,隻會讓他分心。她隻能上前一步,如同一個最尋常的妻子,為他整理了一下因起身而微皺的衣襟。她的動作輕柔而細致,指尖拂過他冰冷的蟒袍,帶著無盡的眷戀與不舍。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那是強壓著痛苦與憤怒的偽裝。
    “殿下,”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如同最純淨的琉璃,映照著他的身影,“萬事小心。無論發生什麽,我都在這裏等你。等你回來。”她頓了頓,聲音更低,卻帶著千鈞之力,“我信你。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信你。”
    慕容雲澤深深地看著她,眼中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有深沉的眷戀,有刻骨的守護,有不容動搖的決心,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為她而生的溫柔。他忽然伸出手,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動作帶著一種珍視與不舍。然後,他低下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冰涼而鄭重的吻。那吻,如同一個烙印,一個無聲的誓言。
    “等我回來。”他低聲道,聲音低沉而堅定。隨即,他鬆開她,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晨霧彌漫的宮道盡頭走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被霧氣吞沒,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如同奔赴戰場的決絕。
    夏玉溪站在殿門口,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晨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和衣袂,帶來一絲徹骨的涼意。她知道,一場更為猛烈的、足以摧毀一切的風暴,即將來臨。而她能做的,便是守好這方寸之地,成為他疲憊歸來時,唯一的、溫暖的港灣。
    她轉身回到殿內,目光落在書案上那本攤開的《孫子兵法》上。陽光透過窗欞,照亮了書頁上那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的光芒。她不能隻做被保護的金絲雀。她要為他做些什麽,哪怕微不足道,哪怕杯水車薪。錦書提供的線索——南邊口音、袖口墨漬、靜怡宮附近——如同散落的珠子,她需要將它們串聯起來。
    “錦書,”她沉聲吩咐,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與力量,“去打聽一下,這幾日都有哪些官員頻繁出入惠妃娘娘的靜怡宮,還有靜嬪娘娘的住處。特別是那些品階不高、卻常有機會接近內廷的低階官員和內侍。留意是否有操南方口音、或是在內務府、文淵閣等需要接觸筆墨的地方當差的人。記住,要小心,要隱蔽,不要打草驚蛇。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聽,但不要問,不要打聽。明白嗎?”
    錦書看著小姐眼中那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帶著鋒芒的光芒,心中一凜,隨即重重點頭,眼神也變得堅定起來:“是,小姐!奴婢明白!奴婢定會小心行事!”
    深宮暗湧,驚濤駭浪已至。而她,夏玉溪,將不再是風暴中的旁觀者。她要與他並肩,共同麵對這血雨腥風,在這權力的漩渦中,殺出一條生路!哪怕前路荊棘密布,她也絕不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