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添妝情深
字數:11560 加入書籤
朝堂之上,那場因周禦史彈劾而掀起的滔天巨浪,如同夏日午後驟然而至的雷雨,來得猛烈,去得也快。在慕容雲澤雷霆萬鈞的鐵血手腕和夏玉溪於深宮之中不動聲色的助力下,那些借周秉元被貶一事興風作浪、如同跗骨之蛆般散播惡毒謠言的暗流,被迅速而精準地掐斷了源頭。幾個在宮中散布“克父克兄”、“命格孤煞”流言、如同鬼祟鼠輩的小太監,被秦峰帶著東宮親衛悄無聲息地“處理”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隻留下宮人們噤若寒蟬的恐懼。幾個在朝堂上借機生事、試圖渾水摸魚、煽風點火的官員,或被尋了錯處降職外放,發配苦寒之地;或被勒令閉門思過,剝奪實權,一時間,朝野上下噤若寒蟬,再無人敢輕易觸碰太子殿下的逆鱗,那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般籠罩著整個紫禁城。
慕容雲澤以不容置疑的鐵血手腕,再次向所有人宣告了誰才是這大胤朝真正的、未來的掌舵者。深宮之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如同繃緊弓弦般的緊張氣氛,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強行撫平,重新恢複了表麵的、脆弱的平靜。隻是,這平靜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湧動,是各方勢力暫時的蟄伏與隱忍,如同冬眠的毒蛇,在冰冷的洞穴中積蓄著力量,等待著下一次爆發的契機,等待著將獵物一擊斃命的機會。
漱玉軒內,也終於隨著朝堂風波的平息,恢複了幾分往日的寧靜。巨大的冰鑒晝夜不息地吞吐著絲絲涼意,驅散了夏夏日的悶熱與粘稠。窗外的蟬鳴依舊聒噪,如同不知疲倦的鼓手,敲打著夏日的尾聲,卻不再令人心煩意亂,反而成了這深宮寂靜中一種奇特的背景音。夏玉溪坐在窗邊的繡架前,手中針線翻飛,心思卻早已飄遠,飛向了那高牆之外的相府,飛向了即將披上嫁衣的姐姐身邊。
“小姐!小姐!”錦書腳步輕快地捧著一封厚厚的家書進來,臉上洋溢著久違的喜色,聲音都帶著雀躍,“夫人來信了!快看!信裏說大小姐的嫁妝都已準備妥當,足足六十四抬!婚期也定下了,就在九月初八,欽天監算過的頂頂好的黃道吉日呢!夫人還說,大小姐這些日子氣色極好,整日裏跟著宮裏出來的老嬤嬤們學習管家理事、中饋禮儀,忙得腳不沾地,卻樂在其中,眉眼間都是笑意呢!還有還有,柳文謙柳公子,前些日子升了翰林院侍講學士,雖仍是五品,卻更得陛下聖心,聽說常在禦前行走,前途無量呢!兩家已經商定好了迎親、拜堂、宴席等一應流程,隻待吉日良辰,花轎臨門了!”
夏玉溪接過那封沉甸甸的家書,信封上母親熟悉的娟秀字跡讓她心頭一暖。她小心翼翼地拆開火漆,展開信箋,細細讀著。母親的字跡依舊溫婉娟秀,字裏行間洋溢著掩飾不住的喜悅與期待,仿佛那喜慶的紅綢已經掛滿了相府的每一個角落。信中事無巨細地描述了姐姐夏玉妗備嫁的種種細節——那頂流光溢彩、由江南最好的“錦繡坊”數十位繡娘耗時兩月趕製而成的鳳冠霞帔,上麵綴滿了米粒大小的珍珠和璀璨的寶石;那一口口描金繪彩、沉甸甸的嫁妝箱子,裏麵裝滿了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古玩字畫、田產地契,堆滿了相府偌大的庫房;府中上下早已張燈結彩,仆役們穿梭忙碌,處處透著喜氣盈門的熱鬧。母親還特意提到,柳文謙柳公子近日升遷,雖官階未變,但翰林院侍講學士乃是清貴之職,常在禦前侍講經筵,深得聖心(指病榻上的皇帝),前途不可限量。兩家已商定好迎親、拜堂、宴席等一應流程,柳家更是誠意十足,聘禮豐厚,隻待九月初八那日,花轎臨門,成就一段佳話。
“九月初八…”夏玉溪輕聲念著這個日子,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喜悅、欣慰、不舍、還有一絲淡淡的、難以言喻的悵惘交織在一起,在心湖中漾開層層漣漪。姐姐終於要出嫁了,嫁給一個真心待她、敬她、懂她的良人,離開這深宅大院,開啟屬於她的、平凡而幸福的人生。而她,卻隻能在這重重宮牆之內,遙遙相望,隔著千山萬水,送上無聲的祝福。這份咫尺天涯的遺憾,如同細小的針尖,輕輕刺著她的心。
“錦書,”夏玉溪放下信箋,眼中帶著期盼與一絲迷茫,“姐姐出嫁的日子快到了,我想為她添妝。你說,送什麽好呢?”她希望這份禮物,能承載她無法親臨的遺憾,能傳遞她最深沉的祝福。
錦書歪著頭想了想,掰著手指頭道:“按規矩,添妝多是金銀首飾、綾羅綢緞,或是寓意吉祥的玉器擺件,比如玉如意、玉觀音什麽的。小姐您如今是太子妃,身份貴重,送的東西自然也要體麵些,不能失了東宮的顏麵。不如送一套赤金鑲紅寶的頭麵?金燦燦的,又喜慶又貴重!或者送一尊上好的羊脂白玉如意?寓意萬事如意,吉祥美滿!再或者…送一套點翠的簪子?聽說內務府新來了一批上好的翠羽…”
夏玉溪卻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望向窗外那片被宮牆切割的天空,帶著一絲向往:“金銀玉器,府中自會準備,母親定會為姐姐置辦周全,樣樣都是最好的。我想送些…不一樣的。送些…隻有我能送的,帶著我的心意的,能讓姐姐看到就想起我的…獨一無二的禮物。”她想要送姐姐一份超越物質價值的禮物,一份飽含著她對姐姐最深沉祝福與不舍、凝結著她心血的禮物。
當夜,慕容雲澤處理完堆積如山的奏折,踏著濃重的夜色來到漱玉軒時,已近亥時。更深露重,寒氣襲人。他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如同長途跋涉的旅人,但眼神卻比前幾日清明了許多,周身那股緊繃的、如同出鞘利劍般的戾氣也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弛。看到夏玉溪坐在燈下,手中拿著針線,繡繃上繃著一塊素白的軟緞,似乎在專注地繡著什麽,暖黃的燭光勾勒著她柔和的側臉輪廓,他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如同寒冰初融。
他放輕腳步,走到她身邊坐下,自然地拿起她放在一旁小幾上、尚有餘溫的茶盞,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清冽的茶香在口中彌漫開,驅散了些許疲憊。
“在繡什麽?”他低聲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夏玉溪聞聲抬起頭,放下手中的繡繃,臉上帶著期盼與一絲猶豫:“殿下,您來了。姐姐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八了。我想…想為她添妝。隻是…思來想去,不知該送些什麽才好。尋常的金銀玉器,總覺得…不夠心意。殿下見多識廣,可有建議?”她將繡繃遞給他看,上麵用淡墨勾勒出一叢清雅的玉蘭花的輪廓,枝幹挺拔,花苞初綻,線條流暢優美,雖隻是底稿,卻已透著一股靈秀之氣。
慕容雲澤接過繡繃,目光落在上麵,指尖輕輕拂過那墨線勾勒的玉蘭花瓣,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他放下繡繃,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了然:“你想送些特別的?一份…能讓她時時想起你的禮物?”
夏玉溪用力點頭,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芒:“嗯!姐姐待我極好,從小護著我,疼著我。如今她覓得良緣,即將出嫁,開啟新的人生,我既為她高興,又…又有些不舍。我想送她一份獨一無二的禮物,一份…飽含著我所有祝福與不舍的禮物。讓她無論身在何處,看到它,就能想起我,想起我們姐妹的情分。”
慕容雲澤沉吟片刻,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思索的光芒。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他忽然問道:“你姐姐…可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或是…有什麽特別的喜好?比如花鳥蟲魚,詩詞歌賦?”
夏玉溪眼睛一亮,如同星辰閃爍:“姐姐她…最喜歡玉蘭花!她院中就種了好幾株玉蘭樹,有白玉蘭,也有紫玉蘭。花開時節,滿院清香,沁人心脾。她常常坐在玉蘭樹下看書、撫琴。她還喜歡收集各種玉蘭花的圖樣,繡在手帕、香囊上,連她用的熏香,都是玉蘭香味的。她總說,玉蘭花清雅高潔,不染塵埃,淩寒獨自開,是花中君子…”
“玉蘭花…”慕容雲澤低聲重複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極其溫柔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孤知道了。”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回她手中的繡繃上,帶著一絲鼓勵,“你方才…是在繡玉蘭花?想繡件東西送她?”
夏玉溪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臉頰微紅:“嗯…我想親手給姐姐繡一件東西。隻是…我的繡工遠不如姐姐精湛,怕…怕拿不出手,反倒讓姐姐笑話了…”她對自己的繡技並無十足信心,尤其是在姐姐那樣的刺繡高手麵前。
慕容雲澤看著她微紅的臉頰和眼中那點不自信,目光溫和而堅定:“心意最重。你親手所繡,一針一線皆含情誼,便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再精湛的繡娘,也繡不出你這般心意。”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書案前。書案上筆墨紙硯齊全。他挽起玄色的袖袍,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腕,提筆蘸墨,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他並未過多思索,筆尖便在雪白的宣紙上飛快地勾勒起來。筆走龍蛇,墨色淋漓,時而疾如風,時而徐如林。片刻後,他將一張墨跡未幹、猶自散發著墨香的宣紙遞到夏玉溪麵前。
“看看這個,如何?”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
夏玉溪帶著好奇與期待接過宣紙,目光落在紙上,瞬間怔住!瞳孔微微放大,眼中滿是驚豔與難以置信!
紙上畫的,竟也是一叢玉蘭花!但與尋常玉蘭圖不同,這叢玉蘭並非孤高獨立,遺世而獨立,而是巧妙地纏繞在一棵蒼勁挺拔、虯枝盤曲的青鬆枝幹上!青鬆遒勁有力,鬆針如墨,根根分明,透著一股堅韌不屈、傲然挺立的生命力;玉蘭潔白清雅,花瓣如雪,輕盈舒展,冰清玉潔,不染塵埃。鬆的剛勁與蘭的柔美,剛柔並濟,相得益彰,構圖精妙絕倫,意境深遠悠長!更令人拍案叫絕的是,在鬆枝與玉蘭纏繞之處,慕容雲澤用極其精妙細膩的筆法,勾勒出一對相依相偎、展翅欲飛的比翼鳥!鳥兒體型嬌小玲瓏,羽毛纖毫畢現,一隻羽翼微張,似要騰空,另一隻則依偎其側,回首顧盼,神態親昵,栩栩如生,仿佛能聽到它們婉轉的啼鳴!整幅畫作,筆力雄渾又不失細膩,墨色濃淡相宜,氣韻生動,充滿了勃勃生機與美好的寓意!
“殿下!這…”夏玉溪震驚地看著他,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這畫…太美了!意境…更是絕妙!我…我從未想過…”她從未想過,慕容雲澤竟有如此精妙的畫工!這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他竟深藏不露至此!
“這幅《鬆蘭比翼圖》,”慕容雲澤指著畫作,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娓娓道來的從容,“鬆,象征柳文謙的堅韌、擔當與不屈不撓,如國之棟梁;蘭,象征你姐姐的清雅、高潔與蕙質蘭心,如空穀幽蘭;鬆蘭纏繞,相依相生,寓意夫妻同心,患難與共,不離不棄;比翼鳥,更是直白地寓意他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白首不離,如同那比翼雙飛的神鳥。你以此為底稿,繡成繡品,再配上孤送的一份薄禮,一同作為添妝,如何?”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補充道,“繡工之事,你不必憂心。孤會請宮中最好的繡娘來指點你。至於孤送的那份薄禮…”
他眼中閃過一絲深意,繼續道:“孤會讓人準備一套赤金點翠嵌紅寶的頭麵,一套羊脂白玉的如意,還有…一幅孤親筆所書的賀聯。”
夏玉溪聽著他的安排,心中湧起巨大的感動!如同洶湧的暖流,瞬間淹沒了她!這份禮物,不僅飽含著她對姐姐的祝福,更凝聚了慕容雲澤的用心與深意!他竟如此費心!如此周全!
赤金點翠嵌紅寶的頭麵,是太子妃添妝應有的體麵與尊貴,彰顯著東宮的威儀與對相府的看重;羊脂白玉如意,玉質溫潤無瑕,象征萬事如意,吉祥美滿,是對新人最美好的祝願;而那幅太子親筆所書的賀聯,更是無上的榮寵!是任何金銀財寶都無法比擬的殊榮!這份添妝,既有貴重的金銀玉器,彰顯身份地位;又有飽含深意、獨一無二的親手繡品,寄托姐妹情深;更有太子親筆的墨寶,昭示著相府與東宮密不可分、榮辱與共的關係!足以讓姐姐風光大嫁,讓柳家不敢有絲毫輕視,讓整個京城都為之側目!
“殿下…”夏玉溪眼眶微熱,鼻尖發酸,聲音帶著一絲哽咽,“謝謝您…為姐姐如此費心…我…我代姐姐謝謝您…”她深深福了一禮,心中被巨大的暖流填滿,幾乎要溢出來。
慕容雲澤抬手,輕輕拂開她頰邊因低頭而滑落的一縷碎發,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你是孤的太子妃,你的姐姐,便是孤的姐姐。她的體麵,便是你的體麵,亦是東宮的體麵。更何況…”他頓了頓,目光深深地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著濃得化不開的深情與憐惜,“孤也想謝謝你。謝謝你…一直陪在孤身邊。在孤最艱難的時候,從未離開。”
他的聲音低沉而真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與依賴。夏玉溪心頭一顫,對上他深邃的眼眸,那裏麵的情意如同深海,幾乎要將她溺斃。她仿佛看到了那個在雷雨夜脆弱顫抖的少年,看到了他在朝堂上殺伐決斷背後的疲憊與孤寂。
“能為殿下分憂,是臣妾的本分。”她垂下眼睫,臉頰飛上兩朵紅雲,聲音細若蚊呐。
“不是本分,”慕容雲澤糾正道,指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目光灼熱而專注,帶著不容置疑的深情,“是情分。玉溪,你對孤而言,從來不是本分。”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她臉上,帶著滾燙的溫度。夏玉溪心跳如擂鼓,臉頰滾燙,幾乎不敢直視他眼中那燃燒的火焰,隻能羞澀地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接下來的日子,漱玉軒儼然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充滿溫情與專注的繡房。夏玉溪幾乎將所有的心思都撲在了那幅《鬆蘭比翼圖》的繡品上。慕容雲澤言出必行,很快便請來了宮中技藝最精湛、專為帝後繡製龍袍鳳袍、年逾六旬的老繡娘——蘇嬤嬤。
蘇嬤嬤頭發花白,梳得一絲不苟,用一根簡單的銀簪綰住。她身形瘦小,背脊卻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如鷹,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種久經風霜的沉靜與威嚴。她看到慕容雲澤親筆所繪的《鬆蘭比翼圖》圖樣時,那雙閱盡千帆的眼睛裏也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豔與讚歎,連聲感慨:“好圖!好意境!太子殿下好畫工!老奴在宮中侍奉幾十年,見過無數名家畫作,如此精妙絕倫、寓意深遠的圖樣,實屬罕見!太子妃娘娘若能繡成此圖,必是傳世之作!老奴定當傾囊相授!”
在蘇嬤嬤這位嚴師亦是慈師的悉心指導下,夏玉溪的繡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突飛猛進。蘇嬤嬤不僅技藝超群,更難得的是耐心細致,毫無保留。她親自為夏玉溪挑選了最上等的蘇杭軟緞作為繡底,那緞子細膩光滑,如同嬰兒的肌膚,在光線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又挑選了最細的、幾乎透明的蠶絲線,顏色多達數十種,光是白色就有純白、月白、牙白、米白、粉白等細微差別。
繡製過程,更是精益求精,傾注了夏玉溪全部的心血與情感。
繡鬆針時,蘇嬤嬤教導她選用深淺不一的墨綠、黛綠、鬆綠、橄欖綠等絲線,運用套針、搶針、滾針、施針等多種針法,力求繡出鬆針的蒼勁有力、層次分明與立體感。每一根鬆針,都仿佛蘊含著無窮的生命力,在夏玉溪的針下,如同被賦予了靈魂。她常常一坐就是幾個時辰,隻為繡好一小片鬆針,手指被細小的繡花針紮破無數次,沁出的血珠染紅了潔白的絲線,她也隻是輕輕吮吸一下,便繼續埋頭苦繡。
繡玉蘭花瓣時,難度更大。蘇嬤嬤要求她選用純白、月白、牙白等絲線,以散套針為主,輔以滾針、施針、刻鱗針等技法,力求花瓣的輕薄透亮、冰清玉潔,還要表現出花瓣邊緣自然的卷曲與柔美。夏玉溪屏息凝神,針尖在緞麵上輕盈穿梭,如同蝶舞花間。她將對姐姐的所有美好祝願,都傾注在這一針一線之中,希望繡出的玉蘭,能如姐姐一般,清雅高潔,不染塵埃。
最考驗技藝與耐心的,是繡那對比翼鳥。蘇嬤嬤親自示範,教導夏玉溪選用撚金線、撚銀線、五彩絲線(孔雀藍、翡翠綠、石榴紅、鵝黃、藕荷紫等),運用盤金、釘線、打籽、平金、網繡等多種高難度針法。尤其是鳥兒的羽毛,需要先用淺色絲線打底,再用深色絲線以刻鱗針繡出羽毛的層次,最後用金線或銀線在羽毛邊緣盤金釘線,增加光澤與立體感。鳥兒的眼睛,更是點睛之筆,需要用極細的黑絲線以打籽針繡出瞳孔,再用一點鮮紅的朱砂點染,使其瞬間靈動傳神。夏玉溪傾注了全部的心血,常常熬到深夜,在燭光下眯著眼睛,一針一線地勾勒著鳥兒的羽翼,力求每一片羽毛都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每一道眼神都含情脈脈、親昵動人。她希望這對鳥兒,能永遠相依相偎,如同姐姐與柳公子,恩愛不離,白首偕老。
慕容雲澤每日無論朝政多麽繁忙,都會抽空來漱玉軒看她繡花。有時是午後小憩時,他拿著一卷書,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看似在閱讀,目光卻常常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在繡架前專注的身影。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低垂的眉眼和靈巧的手指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靜謐而美好。有時是深夜歸來,他帶著一身清冷的夜露氣息和揮之不去的疲憊,屏退左右,悄無聲息地坐在她身邊不遠處的椅子上,靜靜地看她穿針引線。燭火跳躍,映照著兩人相依的身影,在牆壁上投下長長的、交疊的影子,無聲地訴說著陪伴的溫暖。他從不打擾她,隻是安靜地陪伴,在她偶爾遇到難題、蹙眉思索時,才會放下書卷,走到她身邊,低聲指點一二。他對畫作的理解和對針法的領悟,往往讓經驗豐富的蘇嬤嬤都驚歎不已。
“這裏,鬆枝的轉折處,墨色略重,用色可以再深一分,選用更深沉的黛綠,突出其遒勁嶙峋之感,更能體現鬆樹的堅韌。”他指著繡繃上的一處,聲音低沉溫和,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這朵玉蘭的花蕊,若用普通的黃線打籽,略顯平淡。不妨用撚金線打籽,金線中摻入一絲極細的赤金線,繡出的花蕊會更顯立體精致,在光線下有隱隱流光,如同晨露中的花蕊。”他的建議總是別出心裁,卻又恰到好處。
“比翼鳥的羽翼邊緣,若隻用銀線滾邊,略顯單調。可在銀線中撚入一絲極細的孔雀藍絲線,再以盤金針法勾勒,如此,羽翼邊緣在光線下會呈現出藍紫色的幻彩光澤,更顯華貴靈動。”他對細節的追求,近乎苛刻。
夏玉溪依言修改,效果果然立竿見影,繡品愈發顯得精美絕倫,氣韻生動。兩人之間,一個指點江山,一個飛針走線,配合默契,心意相通。那幅《鬆蘭比翼圖》在兩人的共同努力和蘇嬤嬤的傾力指導下,漸漸煥發出驚人的、令人屏息的光彩。
除了繡品,慕容雲澤承諾的添妝也陸續由秦峰親自送到了漱玉軒。那套赤金點翠嵌紅寶的頭麵,由內務府頂尖匠人日夜趕工精心打造,鳳冠、步搖、發簪、耳墜、項圈、手鐲一應俱全。赤金為底,純度極高,金光燦燦;點翠工藝更是登峰造極,選用上等翠鳥羽毛,色澤豔麗,光澤如寶石,拚接得天衣無縫,圖案繁複精美,有鸞鳳和鳴、花開富貴、喜鵲登梅等吉祥紋樣;鑲嵌的紅寶石顆顆飽滿剔透,色澤純正如鴿血,最小的也有黃豆大小,在燭光下流轉著璀璨奪目、令人心醉的光華,尊貴無比,價值連城。
那套羊脂白玉如意,更是稀世珍寶。玉質溫潤細膩,潔白無瑕,觸手生溫,如同凝脂。如意頭雕刻著祥雲紋飾,線條流暢飄逸,雲紋中隱約可見蝙蝠(福)、葫蘆(福祿)等吉祥圖案,寓意吉祥如意,福澤綿長。玉柄光素無紋,更顯玉質之純淨溫潤。整套如意置於紫檀木雕花托盤中,更顯其華貴不凡。
還有那幅慕容雲澤親筆所書的賀聯,用的是特製的灑金紅宣,紙張厚實挺括,灑金點點,華貴異常。墨色飽滿,筆力遒勁,鐵畫銀鉤,氣勢磅礴,上書:“鬆蘭同契千秋好,比翼雙飛萬世緣。”十四個大字,力透紙背,龍飛鳳舞,盡顯儲君威儀與深厚的書法功底。落款是“慕容雲澤賀”,蓋著鮮紅的、象征著東宮權威的太子印璽。這幅墨寶,其價值遠超任何金銀珠寶,是身份與榮寵的象征。
看著這些價值連城、飽含深意的添妝,夏玉溪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與幸福。她知道,這份體麵與榮寵,不僅是對姐姐最美好的祝福,更是慕容雲澤對她無聲的、最深沉的寵愛與支持,是他用行動在告訴她:她的家人,便是他的家人;她的心願,他放在心上。
時間在飛針走線中悄然流逝,如同指間沙。窗外的梧桐葉,邊緣的金黃愈發濃鬱,蟬鳴聲也日漸稀疏,被蟋蟀清越的鳴叫取代。轉眼間,距離姐姐出嫁的日子隻剩下半個月了。那幅凝聚了無數心血的《鬆蘭比翼圖》也終於繡製完成!
當最後一針落下,夏玉溪小心翼翼地剪斷絲線,屏住呼吸,將繡繃從沉重的花梨木架子上緩緩取下時,整個漱玉軒仿佛都亮堂了幾分,連空氣都凝滯了。蘇嬤嬤看著眼前這幅流光溢彩、巧奪天工的繡品,激動得老淚縱橫,雙手微微顫抖:“成了!成了!娘娘!老奴活了六十多年,在宮中侍奉過三代帝後,繡過龍袍鳳衣,見過無數珍品,卻從未見過如此精美、如此有靈氣、如此飽含深情的繡品!這鬆蘭比翼圖,鬆骨蘭心,比翼情深,氣韻生動,針法神妙,必能流芳百世!老奴…死而無憾了!”
繡品之上,蒼鬆遒勁挺拔,根根鬆針如同墨玉雕琢,層次分明,透著一股曆經風霜、堅韌不屈的生命力;玉蘭清雅高潔,花瓣輕薄如蟬翼,潔白如雪,仿佛能隨風搖曳,散發出幽幽的清香;那對比翼鳥更是活靈活現,羽翼流光溢彩,眼神靈動含情,相依相偎,展翅欲飛,仿佛下一刻就要衝破繡麵的束縛,翱翔於九天之上!整幅繡品構圖精妙絕倫,針法繁複多變卻絲毫不顯雜亂,色彩和諧雅致,意境深遠悠長,飽含著對姐姐和柳文謙最美好的祝福——願他們如鬆柏般堅韌長青,如蘭芷般清雅高潔,如比翼鳥般恩愛不離,白首偕老,共度千秋。
夏玉溪看著這幅凝聚了她無數個日夜的心血、傾注了她對姐姐全部思念與祝福的繡品,眼中也泛起晶瑩的淚光。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細膩的絲線,撫摸著那挺拔的鬆枝,那清雅的玉蘭,那靈動的比翼鳥,仿佛能透過繡麵,感受到姐姐收到這份禮物時的驚喜與感動,感受到那份跨越宮牆的、血脈相連的溫暖。
“殿下,”她抬起頭,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後、如同守護神般的慕容雲澤,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和難以言喻的激動,“繡好了…終於繡好了…”
慕容雲澤走上前,目光落在繡品上,深邃的眼眸中也閃過一絲驚豔與由衷的讚歎。這幅繡品,比他想象的更加完美!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那對比翼鳥流光溢彩的羽翼,動作輕柔得如同觸碰最珍貴的寶物,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珍視。
“很美。”他低聲讚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與動容,“比孤畫的…更美。賦予了它…靈魂。”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夏玉溪因連日熬夜繡花而略顯憔悴、眼下帶著淡淡青影、卻因巨大的喜悅而熠熠生輝、如同星辰般明亮的眼眸上,眼中翻湧著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憐惜與驕傲。他忽然伸出手,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動作帶著一種全然的占有與珍視。
“辛苦了。”他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耳廓,帶著一絲心疼與寵溺。
夏玉溪依偎在他溫暖而堅實的懷抱裏,感受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心中被巨大的滿足與幸福填滿。所有的疲憊,所有的擔憂,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隻剩下無邊的寧靜與依靠。
“殿下,”她在他懷中抬起頭,眼中帶著期盼與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姐姐出嫁那日…我能回府送她嗎?我想…親眼看著她上花轎…”這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
慕容雲澤沉默片刻,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孤會安排。你是太子妃,亦是她的親妹妹,於情於理,都該親自送她出閣。孤…會派人護送你回府,觀禮之後再接你回宮。”他理解她的心情,也願意成全她的心願。
夏玉溪心頭一熱,巨大的喜悅如同煙花般在心底炸開!她將臉深深埋進他溫熱的胸膛,聲音悶悶的,帶著濃濃的感激:“謝謝殿下…謝謝…”
“玉溪,”慕容雲澤的聲音低沉而鄭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待你姐姐出嫁後…待你及笄之禮行過…孤便為你舉行冊封大典,正式迎你入主東宮,昭告天下,你夏玉溪,是孤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是大胤未來的皇後!”
夏玉溪身體微微一僵,抬起頭,對上他深邃而認真的眼眸。冊封大典…正式成為太子妃…那意味著她將徹底告別相府千金的身份,真正成為這深宮的一部分,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與他並肩站在權力的巔峰,也一同麵對未來的風風雨雨。心中湧起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期待,有羞澀,有對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對他、對未來的堅定信念。
“好。”她望著他,眼中水光瀲灩,帶著少女的羞澀,帶著妻子的溫婉,更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期許與信任,“臣妾…等著那一天。”
慕容雲澤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溫柔而滿足的笑意,如同冰雪消融,春回大地。他低下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而鄭重的吻,如同蓋下永恒的印章。
“孤也等著。”他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深沉的期待,仿佛在描繪一個觸手可及的美好未來。
窗外,月色如水,靜靜地流淌在寂靜的庭院中,將青石板路染上一層銀霜。蟬鳴不知何時已歇,隻餘下秋蟲清越的鳴叫,如同為這靜謐的夜晚奏響的安眠曲。漱玉軒內,燭火搖曳,映照著相依相偎的兩人,也映照著那幅流光溢彩、飽含深情、即將承載著最美好祝福送往相府的《鬆蘭比翼圖》。深宮之中,這份難得的溫情、期待與圓滿,如同暗夜中最明亮的明珠,熠熠生輝,照亮了前行的路,也溫暖了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