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暗流噬心蠱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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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廢港的死寂被突如其來的殺意刺破。十餘道漆黑如墨的身影,如同自最深海淵中浮起的惡靈,悄無聲息地將莫寧與跪地的敖青心包圍。他們身著完全融入黑暗的鱗甲,不見麵目,唯有兵刃上流轉的幽藍寒光,以及那整齊劃一、毫無生氣的冰冷氣息,顯示出這是一支訓練有素、專為殺戮而生的可怕隊伍。其行動間的默契與隱匿能力,遠超龍宮尋常精銳,絕非滄溟或滄漩麾下能有。
攻擊毫無預兆,亦無任何廢話。漆黑的分水刺、帶著倒鉤的鎖鏈、淬毒的弩箭,從四麵八方同時襲來,角度刁鑽狠辣,封死了所有閃避空間,目標直指莫寧與敖青心要害!
莫寧雖狀態未複,但戰鬥本能已刻入靈魂。幾乎在殺意臨體的瞬間,他周身幽冥死氣轟然爆發,雖不及全盛時期磅礴,卻更加凝練詭譎!身形如鬼魅般扭曲,險之又險地避開數道致命襲擊,反手一記“冥獄指”點出,陰寒指風瞬間洞穿一名襲殺者的咽喉,那傷口卻無血液流出,隻有黑氣蔓延,迅速吞噬生機。
敖青心亦反應極快,在莫寧氣息爆開的刹那已然彈身而起,腰間軟劍出鞘,化作一道青色蛟龍般的劍光,絞飛數支毒弩,同時嬌叱一聲,腳下步法變幻,竟是蒼龍軍中小範圍閃避合擊的“逆流步”,與莫寧那詭譎的“鬼影纏”身法雖不同源,卻在刹那間形成了奇異的互補,堪堪抵住了第一波襲殺!
“走!”莫寧低喝一聲,判斷出不可久戰。他一把抓住敖青心手臂,幽冥死氣裹挾二人,如同化作一道虛無縹緲的黑煙,硬生生從兩名襲殺者的合擊縫隙中撞出,向著廢港更深處錯綜複雜的沉船殘骸中遁去。
那支暗殺小隊立刻緊追不舍,速度極快,且配合精妙,不斷以弩箭和飛梭封鎖前路。莫寧帶著敖青心,憑借對死氣的精妙掌控和對環境的利用,在巨大的船骨、斷裂的甲板間瘋狂穿梭,險象環生。
敖青心亦非累贅,劍光淩厲,精準格擋開身後追來的攻擊,甚至偶爾還能憑借對地形的熟悉,指出短暫的安全路徑。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被逼入一處死角,看似不得不回頭死戰之際,那些追兵卻如同接到了某種無聲的指令,攻勢驟然一停!十餘道漆黑身影停留在數十丈外,冰冷的目光透過麵具注視著他們,竟不再前進,也不再遠程攻擊,就那樣靜靜地、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黑暗中,仿佛剛才那狂風暴雨般的襲殺隻是一場幻覺。
莫寧心中警鈴大作,立刻停下腳步,強壓下體內因劇烈運轉而死氣翻騰的不適,警惕地注視著那些詭異的追兵。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們……不敢過來。”敖青心喘著氣,聲音帶著一絲後怕與了然,“這裏是‘罪骸海峽’的邊緣,再往前,便是昔日‘鏡海之叛’後,埋葬瓔魚族戰死者屍骨的禁區……有古老怨念與殘留禁製,非瓔魚血脈或持特許令者踏入,會引發不可測的後果。他們背後的主人,不想鬧出太大動靜,引起整個龍宮的警覺。”
莫寧目光微閃,原來如此。對方投鼠忌器。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片更加幽暗、仿佛有無數怨魂在無聲嘶吼的海域,心中對龍宮這森嚴到令人窒息的等級與禁忌又有了更深體會。連暗殺都要避開特定區域,這該死的規則無處不在。
“現在,可信我了?”敖青心看向莫寧,臉上水漬未幹,不知是海水還是冷汗,“若非被逼到絕路,我絕不會背叛殿下,更不會向外人求助。那噬心蠱……真的快要將殿下徹底吞噬了!下蠱之人,其誌非小,龍珠、陛下、太子之位……恐怕都隻是他棋盤上的棋子!”
莫寧沉默片刻,眼底幽光流轉。敖青心的話,與他在老龍皇處所見所感,以及龍珠的異狀,隱隱吻合。救滄漩,並非出於善意,而是因為這潭水實在太渾,渾到需要一顆足夠分量的棋子來攪動,或許才能讓那藏在最深處的黑影露出破綻。更何況,此事確實可能影響龍珠交割。
“有限合作。”莫寧終於開口,聲音冰冷,“我隻負責看那蠱毒。能否解,如何解,視情況而定。在此期間,你需提供一切必要信息,並確保我等在龍宮內的安全。”
“多謝!”敖青心眼中迸發出希望之光,再次抱拳,“敖青心必竭盡所能!”
達成初步協議,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擺在麵前。莫寧蹙眉。蠱毒……尤其是能操控滄漩這等人物、並能引發老龍皇身上那般可怕黑氣的蠱毒,絕非尋常。陰詔司中,雖各有奇能,但論及蠱毒之道,無人能出阿橙蘿其右。那位前五仙教聖女,才是此道祖宗。
可如今,他與瀾藍深陷龍宮,如同被困於金絲鳥籠,對外聯絡幾乎被完全切斷。幽寂的算盤能送來,不代表他們能輕易將信息傳出去。如何才能聯係上遠在不知何處的阿橙蘿?
同命蠱……方才它吸收了那詭異黑氣,遠方的阿橙蘿必有感應。但這感應模糊,無法傳遞具體信息。需要更強烈的刺激,或者……更直接的溝通方式。陰詔司內部必有特殊聯絡渠道,但在這龍宮重重監控下,如何安全使用?
就在莫寧與敖青心在廢港禁區邊緣各自思索對策之時,龍宮的另一端,三太子滄昱所居的“澄明苑”內,卻是一片異樣的寧靜。
滄昱並未入睡,而是在苑中一處可觀賞奇珍熒光水母的水榭中來回踱步,臉上滿是煩躁與不安。今日發生的種種,完全超出了他簡單世界的理解能力。
“母妃也不讓我多問……大哥二哥四哥他們……還有瀾藍姐姐和那個冷冰冰的莫令使……到底都是怎麽了……”他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水榭入口的陰影裏。那人身形高挑瘦削,穿著一身不起眼的、類似文書官般的素淨袍服,麵容普通,唯有一雙眼睛,深邃得如同萬年寒潭,仿佛能洞悉一切,卻又沒有任何溫度。
他手中,正拿著三枚看似普通的貝幣,隨手拋擲著,貝幣落在琉璃桌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呈現出某種獨特的卦象。
“殿下又在煩惱了。”那人開口,聲音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溫和,卻奇異地讓人感到疏離與冰冷。
“誰?!”滄昱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才鬆了口氣,卻又有些緊張,“是……是你啊。你怎麽又悄無聲息地進來了?”
來人微微躬身,禮儀無可挑剔,卻總給人一種居高臨下之感:“為殿下分憂,是在下的職責。”他目光掃過桌麵上那三枚貝幣,“卦象顯示,龍珠晦暗,深淵沸騰,潛龍有悔。殿下,如今之勢,已非潔身自好所能應對。”
滄昱茫然:“我……我不明白。我該怎麽做?”
來人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虛無的弧度:“殿下什麽都不必做。隻需如往常一樣,保持您的‘赤子之心’即可。憤怒時便憤怒,同情時便同情,想說什麽便說什麽。其餘的事情……自會有人替您安排好。”
他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沉寂而壓抑的龍宮夜景,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欣賞一幅與己無關的畫作:“大太子欲以貪婪之火焚盡規則,四太子欲以幻霧籠罩真相,皆落了下乘。真正的棋手,當以眾生為子,以大勢為盤。這龍宮森嚴的階級,每一層都是絕佳的壁壘,也是……完美的囚籠。利用它,而非抗拒它。”
他頓了頓,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殘卷失竊,恰是時機。水愈渾,魚才會慌不擇路。殿下,您隻需耐心等待。很快,就會有人,將您最需要的東西……親手送到您麵前。”
滄昱聽得似懂非懂,隻覺得背後陣陣發涼。
而與此同時,大太子滄溟正在他的暖香閣內,對著幾名心腹怒吼:“廢物!連兩個被困住的人都拿不下!那支‘暗鱗衛’不是吹噓萬無一失嗎?!”
“殿下息怒!”一名謀士戰戰兢兢道,“暗鱗衛回報,對方遁入了‘罪骸海峽’禁區,不敢深追,恐引發古老禁製反噬……”
“禁區?”滄溟眼中閃過貪婪與狠厲,“也好……正好!立刻派人,不,去找丞相那個老狐狸,以搜查刺客、維護禁地安寧為名,申請調令!本王要親自帶隊,‘保護’碧波殿那兩位,順便……好好搜一搜那所謂的禁區!說不定,那丟失的殘卷,就藏在裏麵呢?”他打的是一石二鳥,既名正言順接近瀾藍,又能探查禁區的主意。
另一邊,四太子滄玨則在自己的書房內,對著一麵水鏡。水鏡中映出的,正是沉船廢港邊緣的景象,雖然模糊,卻能看清莫寧與敖青心脫離追殺、以及那些暗鱗衛停滯不前的畫麵。
“暗鱗衛……果然是大哥手下那幫見不得光的臭蟲。”滄玨語氣依舊溫和,眼神卻冰冷,“敖青心……竟然會私下接觸莫寧?有趣。看來二哥那邊的變故,比想象中更大。”
他指尖輕輕敲擊桌麵,沉吟片刻,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也好。大哥欲動,便讓他動。二哥瀕危,正是機會。至於三哥那邊……那位‘先生’,想必也已落子。”
他緩緩起身,走到窗邊,與那位“先生”望著同一片壓抑的夜空。
“森嚴階級,即是枷鎖,亦是棋盤。每一步都需合乎‘禮法’,每一步卻又暗藏殺機。莫令使,瀾藍姑娘……在這盤棋裏,你們,又會成為誰的棋子,或者……執棋手呢?”
他輕輕揮手,水鏡蕩漾,畫麵消失。
“傳令,明日朝議,本太子要奏請父皇,為安民心,應公開祭奠‘鏡海之叛’中所有罹難將士……包括,瓔魚一族。”
三重布局,如同三張無形巨網,在這深海龍宮之中,悄然疊加、收緊。
而處於風暴眼的莫寧與瀾藍,尚未完全意識到,他們手中那卷殘卷,已然成了點燃新一輪更大風暴的火種。
如何聯係阿橙蘿,成了破局的關鍵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