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霧海深仇噬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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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皇定下的三日之期,如同懸於璃淵龍宮之上的無形鍘刀。表麵的雷霆震怒雖壓製了沸反盈天的廝殺,但深埋於琉璃碧瓦下的汙血與仇恨,卻在這短暫的死寂裏加速發酵,散發出更令人窒息的腐臭。
莫寧三人剛離了那威壓沉沉的淵寂殿,一道淡青色的傳訊符籙便如識途靈魚般,悄無聲息地繞開所有巡邏衛隊,精準地浮現在瀾藍麵前。
符籙之上,水紋勾勒出一行小字,清冷克製,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鎮海令使,舊事如鏡,裂痕尤存。若欲補全,請於‘碎鏡潭’一晤。——敖青心。”
瀾藍指尖觸及那符籙,感受著其上屬於二太子一係特有的、帶著軍陣煞氣的微弱水元波動,她看向莫寧,眸中深藍湧動,是壓抑的迫切與警惕。
“我去。”瀾藍的聲音很輕,卻斬釘截鐵。鏡海之叛,家族血仇,太子死因,所有線索都如同破碎的鏡片,而敖青心手中,或許正握著最關鍵的那幾塊。
莫寧頷首,並無阻攔:“小心有詐。我與阿橙蘿另有他事。”他的目光已轉向龍宮西北角,那片曾被蜃晦霧氣籠罩的區域。“海析別院”的波動雖已平複,但殘留下的蜃氣與死寂,卻像黑暗中的燈塔,指引著嗜血的蝠鱝。
瀾藍身影化作一道淡藍水痕,悄無聲息地融入廊柱陰影,向著宮中更為偏僻的“碎鏡潭”方向而去。
莫寧則與阿橙蘿對視一眼,無需多言,兩人身形如鬼魅飄忽,避開複蘇後明顯加強、卻依舊透著幾分惶然無序的巡邏網,直撲海析別院。
別院之外,昨日敖青心與蜃晦交鋒的痕跡已被匆忙抹去,但空氣中仍殘留著幻術被強行撕裂後的焦灼感,以及一絲極淡卻無比精純的蜃龍血脈氣息,混雜著令人不安的枯萎與衰敗。
院門洞開,猶如巨獸死亡後敞開的口腔,內裏寂靜得可怕。昔日精巧的亭台樓閣大多完好,卻蒙上了一層詭異的灰敗,仿佛所有的色彩與生機都被某種東西抽幹了。
阿橙蘿鼻翼微動,指尖一縷七彩蠱絲探出,在空中顫了顫:“唔……抽髓吸元,好狠的手段。那老蜃蟲怕是吃了個半飽。”
莫寧麵無表情,幽冥死氣如觸須般自他腳下蔓延開來,感知著院中一切生機。死寂,一片死寂。除了……
他目光陡然銳利,射向庭院最深處的假山陰影。“那邊。”
兩人悄無聲息地掠去。假山背後,一個身著影鱗衛服飾的身影伏倒在地,早已氣絕,身體幹癟,仿佛死了數月。而在他的身下,竟掩蓋著一處極其隱秘的暗道入口,一股微弱、斷斷續續、帶著蜃氣卻無比虛弱的生機正從下方滲出。
莫寧一掌拂開屍體,露出下方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階梯,陰寒潮濕的腐氣撲麵而來。
“嘖,老鼠洞。”阿橙蘿撇嘴,卻毫不猶豫地彈出一隻散發瑩瑩白光的蠱蟲先行探路。
階梯向下延伸不遠,便是一間狹小的密室。室內空無一物,唯有角落蜷縮著一個人影。
那人影衣衫襤褸,遍體鱗傷,原本應華貴的衣料被幹涸的血汙和莫名的黏液浸透。他呼吸微弱,麵色灰敗如陶土,周身原本應氤氳流轉的蜃龍之氣變得散亂稀薄,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最可怕的是他心口處,一個詭異的、如同被某種貝類啃噬出的傷口赫然在目,雖不再流血,卻不斷散發著枯萎死寂的氣息,仍在緩慢吞噬他的生機。
正是四太子,滄玨。
聽到動靜,他極其艱難地抬起頭,原本俊朗的麵容因痛苦和虛弱而扭曲,眼神渙散,但當看清來者是莫寧和阿橙蘿時,那渙散的眼中竟猛地爆發出一點近乎癲狂的、夾雜著絕望與最後希冀的光。
“是……是你們……”他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陰詔司……好……好……殺了我……或者……救我……”
莫寧蹲下身,冰冷的目光掃過他的心口傷口:“蜃晦做的?”
“嗬……嗬嗬……”滄玨發出斷續而慘烈的低笑,“合作?與虎謀皮……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從龍之功……是我這身……令他垂涎的血脈本源……”
阿橙蘿已經蹲在一旁,指尖蠱絲探出,纏繞在滄玨手腕與心口傷口處,細細感知,眉頭越皺越緊:“傷及本源,心脈幾乎被蛀空,還能吊著一口氣,四殿下命倒是挺硬。不過這蝕元蠱毒……有點意思,像是專門針對蜃龍血脈的。”
“救他。”莫寧的命令簡潔直接。一個活著的、對蜃晦充滿仇恨的滄玨,比一具屍體有價值得多。
“麻煩死了……”阿橙蘿嘴上抱怨,動作卻絲毫不慢。她袖中飛出一個巴掌大的朱紅色蠱盅,盅蓋開啟,內裏並非活物,而是一團不斷蠕動、閃爍著珍珠光澤的膠質液體。
“算你運氣好,姐姐我剛從老龍皇身上練手回來,對這蝕元蠱毒正熱乎著呢。”她指尖牽引,那團珍珠色的膠質緩緩覆蓋上滄玨心口的恐怖傷口,“蜃龍之軀,虛實相生,本源虧損,需以‘虛元蠱’補之……忍著點,比死還痛。”
話音未落,滄玨猛地瞪大了眼睛,全身劇烈痙攣,脖頸青筋暴起,發出一聲被死死壓在喉嚨深處的、非人的慘嚎。那珍珠色的膠質仿佛活物般鑽入他的傷口,與那些枯萎死寂的蝕元蠱毒瘋狂互相吞噬、融合,過程猶如萬蟻噬心,刮骨洗髓。
阿橙蘿全神貫注,指尖飛舞,不斷彈出一絲絲不同顏色的藥粉落入蠱盅,調控著過程。
莫寧則靜立一旁,如同為這場殘酷救治護法的死神,幽冥死氣彌漫在密室入口,隔絕一切窺探。
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滄玨的慘哼聲才漸漸平息,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虛脫地癱軟在地,但臉色卻奇跡般地恢複了一絲血色,心口的傷口雖未完全愈合,那枯萎死寂的氣息卻已大大減弱,被一種柔和的珍珠光澤所取代。
“暫時死不了了。”阿橙蘿收起蠱盅,額角也見了細汗,“本源虧損太大,沒個百八十年別想恢複全盛。而且……”她瞥了滄玨一眼,“你這身蜃龍血脈,以後可要小心了,經過虛元蠱補全,對某些存在來說,怕是更‘香甜’了。”
滄玨艱難地喘息著,眼中恢複了清明,那癲狂的希冀化為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恨意與疲憊。他看向莫寧,忽然嘶聲笑了起來,笑聲裏充滿了無盡的嘲諷與悲涼。
“你們……陰詔司……是不是都覺得……我滄玨……狼子野心……覬覦那至尊之位?”
莫寧冷漠地看著他,不置可否。
“可笑……真是可笑……”滄玨掙紮著,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那個位置……沾滿了我父親的血……我避之不及……怎會想去坐?”
莫寧眼神微動。
滄玨仰起頭,望著密室頂部滲水的岩石,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無盡時空:“我的父親……不是滄洧……是他的親兄長……滄泓……”
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刻骨的痛苦與追憶:“當年……龍宮奪嫡……我父親滄泓……天賦、聲望、實力……皆在滄洧之上……本是眾望所歸的繼位者……可最終……卻被誣陷勾結外族……意圖顛覆璃淵……下場……你們可想而知……”
“滄洧……我那位好叔父……踩著兄長屍骨登上龍皇寶座……卻又假仁假義……將我這‘罪龍餘孽’收養膝下……示以恩寵……不過是為了彰顯他的寬仁……更是為了……將我這最後的隱患……放在眼皮底下……”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經營……甚至不惜與蜃晦那等魔鬼有限合作……”他眼中閃過極致痛楚,“根本不是為了爭什麽太子之位!我隻想……隻想找到當年父親被誣陷的實證!我隻想……為我父親平反昭雪!讓他能葬入龍塚……而非永鎮無盡海眼!”
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出帶著珍珠光澤的淤血,情緒激動異常。
“蜃晦……”滄玨喘勻了氣,臉上露出深深的忌憚與疑惑,“他確實與我同出一脈……身上有極其純正的、甚至比我更古老的蜃龍氣息……他主動找上我……說能助我……我以為他是父親舊部……”
“但他到底是誰……從何而來……目的究竟是什麽……我根本不知道!”滄玨語氣帶著一絲恐懼,“他的力量詭異莫測,心思深沉如萬載寒淵……我與他的合作……僅限於借助他的幻術力量調查舊事……從未真正信任過他……他也防著我……”
他看向莫寧,眼神變得急切而銳利:“想知道更多關於蜃晦的底細?去查老三!去查赤媛妃!蜃晦是突然出現在滄昱身邊的!赤媛妃那個女人……她當年與我父親……與滄洧……糾纏極深!她一定知道什麽!甚至我父親的死……她也脫不了幹係!”
就在滄玨情緒激動,吐露這驚天秘辛之時,莫寧懷中的一枚鱗片狀法器微微震動——是瀾藍傳來的極簡訊息:“速歸,敖青心所言,涉及太子之死與鏡海之叛關鍵,指向……三太子一係與……蜃晦。”
訊息於此戛然而止,帶著一絲匆忙中斷的痕跡。
莫寧眼中幽冥之火驟然一跳。
滄玨的話語,瀾藍的訊息,如同兩塊破碎的鏡片,在這一刻驟然拚合,映照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輪廓。
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扭結著,指向了那深居簡出的赤媛妃,以及她那個看似昏聵無能的三太子兒子。
而蜃晦這條毒蛇,就盤踞在那漩渦的最中心。
密室之內,空氣仿佛凝固了。滄玨粗重的喘息聲,阿橙蘿指尖蠱絲輕微的嗡鳴,以及那自無盡海眼深處吹來的、帶著血腥與陳腐怨氣的冷風,交織成一曲未終的複仇序曲。
莫寧緩緩站直身體,目光穿透密室厚重的石壁,望向赤鱬宮的方向。
那裏,藏著最終的答案,還是……更深的陷阱?
滄玨看著他,灰敗的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混合著絕望與期待的笑容:“怎麽樣……陰詔司的歸冥使……這筆交易……做嗎?”
懸念如刀,懸而未落。赤鱬宮的陰影,前所未有地濃重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