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穢土瘟潮吞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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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鐵石門在身後沉重合攏,將外界那持續不斷的、令人瘋癲的蠕動與吞噬之聲隔絕大半,隻餘沉悶如擂鼓的撞擊聲,證明著“藥母”的狂怒並未停歇。門內並非想象中的藏書閣或秘藏室,而是一處更為詭異的空間。
這裏像是一間被遺忘的祭壇實驗室。空氣凝滯,彌漫著千年塵埃、腐朽經卷、幹涸的詭異藥液以及一種類似檀香混著血腥的沉悶氣息。牆壁並非石砌,而是一種暗紅色的、仿佛血肉凝固後又碳化的詭異材質,其上刻滿了扭曲的、非人的符文,即便不識其意,也讓人看一眼便覺心神不寧,頭暈目眩。幾盞長明燈嵌在牆內,燈油綠油油的,火苗微弱卻穩定,投下搖曳不定的幽光,將整個空間照得鬼氣森森。
中央是一座破損的黑色石台,台上殘留著深褐色的、無法洗淨的汙漬,以及幾道深深的、仿佛用於固定某種活物的鎖鏈凹槽。四周散落著一些腐朽的木架,上麵零星擺放著一些陶罐、玉盒,大多已然破損,流出一些早已失效幹涸的藥物殘渣或不明生物的幹癟組織。角落裏堆積著一些散落的竹簡和皮卷,大多一觸即碎。
這裏,更像是一個進行初期邪惡實驗或某種禁忌祭祀的場所。
“這裏…不像有完整典籍的樣子。”夕青的聲音帶著失望與虛弱,她小心地避開地上那些令人不安的汙漬。
碧蘅則快步走到那些殘卷前,極其小心地用指尖撥動,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模糊的古文字。“大多是失敗的實驗記錄…和一些…祭祀地脈邪靈的殘篇,語焉不詳。”她的心在下沉,戲詔官所指的路,似乎盡頭是更大的虛無。
莫寧沒有理會那些殘卷,他的目光被石台後方牆壁上的一幅巨大刻圖吸引。那刻圖同樣古老,描繪的並非任何已知的生物或神明,而是一團無法名狀的、扭曲盤旋的肉瘤狀物體,深植於大地脈絡之中,無數細小的觸須向上蔓延,連接、吞噬著地麵上渺小跪拜的人形。刻圖的一角,有幾個更為古老、幾乎被磨平的符號。
碧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辨認了片刻,臉色微變:“…‘太初之垢…萬毒歸宗…’這像是…比《太素毒經》更古老的記載…像是一種…源頭崇拜?”
就在此時,腳下的大地猛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頭頂簌簌落下更多灰塵和碎屑,那綠油油的長明燈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汙穢的意誌仿佛掃過整個空間,並非來自“藥母”,而是源於更深、更廣袤的大地本身。三人心頭同時湧起一股強烈的惡心與悸動。
“陣法…全麵啟動了…”莫寧聲音低沉,他感知到了地脈之力的狂暴逆轉,那是一種攫取萬物生機的貪婪吸吮。
幾乎同時,一種低沉嗡鳴聲無視厚厚石壁的阻隔,隱隱傳入。那不是物理的聲音,更像是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哀嚎,來自遠方,來自四麵八方,無數細微的絕望悲鳴匯聚成的洪流!
藥王穀的滅世毒計,已悍然發動!
百草穀。之名源自其四季如春、草木豐茂、盛產藥材,本是周邊區域最為祥和富庶之地,百姓多以采藥、種植為生,信奉藥王穀的仁心仁術。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帶著往常一樣的濕潤草木清香。農人扛著鋤頭走向藥田,藥商整理著貨架,孩童在街巷追逐嬉笑。一切都與往常無數個清晨並無二致。
直到第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劃破晨靄。
鎮東頭的李老栓,正在自家院中擦拭那尊小小的藥王菩薩像,祈求今日生意興隆。突然,他身體猛地一僵,手中的布帛掉落在地。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迅速變得灰敗,眼珠泛起不正常的血絲。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隨即是五髒六腑被灼燒的劇痛。他驚恐地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浮現出蛛網般的黑紫色紋路,並且快速向上蔓延。
“救…救命…”他嘶啞地喊著,踉蹌著衝出院子,想要求助。
然而,街上已非樂土。
類似的慘叫聲、咳嗽聲、嘔吐聲此起彼伏,從四麵八方響起。越來越多的人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縮、抽搐,皮膚浮現出可怕的紫黑色斑塊,或是開始潰爛流膿。健康的百姓驚惶失措,試圖去攙扶親人鄰裏,卻被那可怕的症狀嚇得連連後退。
瘟疫!從未見過如此猛烈、如此惡毒的瘟疫!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間吞噬了整個百草穀。
“藥王穀!藥王穀一定有辦法!”有人哭喊著,向著穀口方向跪拜祈求。
然而,回應他們的,並非救贖的仙丹,而是更深沉的絕望。
大地,開始微微震顫。並非地龍翻身,而是一種更詭異的、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地底呼吸般的律動。穀中那些常年受藥氣滋養、生長得異常茂盛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枯萎、發黑,散發出腐敗的氣息。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強行抽幹它們的生機。
同時,人們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弱和心悸,仿佛自己的精氣神正在被一點點抽離體外。一些身體本就孱弱的老幼,甚至直接委頓在地,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無聲無息地失去了生命。
竊魂奪魄之陣,已然運轉!
混亂升級為徹底的瘋狂。
“為什麽?藥王穀為什麽不救我們?!”
“是他們!一定是他們帶來的瘟疫!”有人將矛頭指向了那些最初發病的人,恐懼轉化為了暴戾。
“搶!去藥鋪搶藥!”不知誰喊了一聲,幸存者們最後一絲理智崩斷,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衝擊著鎮上的藥鋪、醫館。打砸聲、爭搶聲、慘叫聲響成一片。為了爭奪一株普通的草藥,平日和睦的鄰裏可以拔刀相向。為了活命,人性最醜惡的一麵暴露無遺。
街道上,已是一片狼藉。破碎的門窗,傾倒的貨架,被踐踏的藥材與糧食混合著汙血與嘔吐物,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屍體開始出現,有的死於瘟疫,有的死於混亂中的踩踏與鬥毆。哭嚎聲、咒罵聲、瘋狂的囈語聲交織,構成一幅地獄繪卷。
而這一切,僅僅是開始。
隨著地脈之力的逆轉和生機的大規模流逝,一些更深沉、被藥王穀常年實驗所汙染的東西,開始被激活了。
鎮外亂葬崗的土地開始翻動,幾隻隻剩下白骨、或是掛著腐爛皮肉的手爪猛地破土而出!一些因實驗失敗而被丟棄在山野間的、半人半獸的畸形怪物,被這彌漫的死氣與狂亂意誌刺激,發出了嗜血的嚎叫,從藏身之地蹣跚走出,向著充滿鮮活生命氣息的鎮子方向聚集。
甚至一些因瘟疫而死、心中充滿怨毒的屍體,在那詭異陣法的影響下,竟也開始扭曲抽搐,眼窩中亮起幽幽綠光,搖搖晃晃地重新站了起來…
真正的怪物,開始橫行。
一個婦人抱著自己剛剛斷氣、身體尚溫的孩子,跪在街心無助地哭喊。突然,她懷中的孩子猛地睜開雙眼,瞳孔一片渾濁慘白,張開滿是黑色粘液的小嘴,一口咬在了母親毫無防備的脖頸上!婦人淒厲的慘叫戛然而止,鮮血噴湧,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緩緩倒下。
另一邊,一群正在搶奪糧食的暴民被地下突然鑽出的、渾身沾滿粘液和泥土的腐屍犬撲倒,撕扯聲和咀嚼聲令人毛骨悚然。
祥和富庶的百草穀,在極短的時間內,徹底化作了瘟疫、死亡、瘋狂與怪物橫行的絕望煉獄。天空仿佛都被彌漫的死氣和怨念染成了灰黃色,陽光無法穿透,一片昏沉。昔日藥香被濃烈的腐臭與血腥取代,生機勃勃的綠色被枯敗的灰黑與刺目的血紅覆蓋。
希望徹底破碎,剩下的隻有無盡的哀嚎與絕望的沉淪。藥王穀所謂的“慈悲”,終於向世人展露了它最真實、最殘酷的獠牙。
廢棄祭壇實驗室內。
莫寧三人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來自遠方的、無數生靈哀嚎匯聚成的靈魂風暴,以及地脈那令人作嘔的貪婪吸吮感。他們的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
“他們…他們竟然真的…”夕青捂住嘴,身體因恐懼和憤怒而顫抖,醫者的心被這大規模的、冷酷的屠殺徹底撕裂。
碧蘅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腐朽木架上,木架應聲散架:“瘋子!一群徹頭徹尾的瘋子!”
莫寧閉上眼,深吸了一口那充滿腐朽氣息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已是冰封的殺意與絕對的冷靜。他走到那幅刻圖前,目光死死盯著那幾個古老符號和那團扭曲的肉瘤。
“找。”他隻說了一個字。
時間更加緊迫。他們必須從這裏,從這些殘缺的邪惡記載中,找到任何可能與《太素毒經》下半部、與克製“藥母”相關的蛛絲馬跡!
碧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再理會那些實驗記錄,而是專注於辨認那些更古老的、關於“太初之垢”和“萬毒歸宗”的祭祀符文與殘缺描述。夕青也強打精神,以自身對生機的敏感,感知著這間密室內是否隱藏著不尋常的能量波動或暗格。
希望渺茫如塵埃,但他們別無選擇。
就在此時,莫寧的目光定格在刻圖下方,石台與牆壁連接處的一道極細微的縫隙上。那裏,似乎鑲嵌著什麽東西。他蹲下身,用右手指尖摳挖,灰塵簌簌落下,露出一角非石非玉的黑色材質。
他用力一撬!
一塊巴掌大小、薄如蟬翼的黑色玉片落在他手中。玉片冰涼刺骨,上麵用極細的銀絲鑲嵌著無數比蚊蠅更小的奇異文字和經絡般的圖案,那文字的風格,與碧蘅手中的《太素毒經》上半部,同出一源!
碧蘅和夕青立刻圍了上來。
“這是…”碧蘅呼吸一窒。
隻見玉片頂端,幾個稍大的銀色古篆赫然在目:
《太素·穢土生滅篇》殘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