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墨篆詭諡亂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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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玉片入手冰涼,那觸感並非玉石溫潤,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仿佛握著一塊來自九幽之下的寒冰。其上以秘銀絲鑲嵌的微小文字與經絡圖案,在室內幽綠長明燈的映照下,流轉著一種詭異而晦澀的光澤,與碧蘅手中那本皮革封麵的《太素毒經》上半部,同源卻更顯邪異。
    “《太素·穢土生滅篇》…”碧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既是源於發現關鍵線索的激動,更是被這玉片本身散發的不祥氣息所懾。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全部心神沉浸進去,試圖解讀那些細如蚊蚋的古篆銀文。
    夕青也強忍著魂力透支帶來的劇烈頭痛,湊近細看,她對於生機與能量的流動有著醫者獨特的敏銳感知。莫寧靜立一旁,麵無表情,完好的右手五指微微蜷縮,保持著絕對的警惕,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卻銳利地掃視著玉片和周圍環境,不放過任何異動。
    寂靜再次籠罩這間詭異的祭壇實驗室,隻有三人壓抑的呼吸聲和玉片上那冰冷光澤的流動。時間仿佛凝滯,又仿佛在加速流逝。
    碧蘅的眉頭越皺越緊,口中無意識地喃喃念出一些斷續的詞句:“…地脈穢根…萬毒母源…以邪引邪…逆死化生…不對…”她的語速越來越快,額角再次沁出細密的汗珠,這次並非因為傷痛,而是源於極度的困惑與逐漸升騰的驚怒。
    “這表述…自相矛盾!上半部明言‘毒煞雖厲,猶屬後天,循理可辨,依律可解’,強調毒理雖詭,終有跡可循,並未超脫天地法則。但這殘篇所言…”她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它竟主張‘毒本先天之穢,法則之垢’,將毒提升到了與天地法則同源卻對立的‘汙穢’層麵,甚至提出…‘欲克至毒,需身納穢,神染垢,同源相噬’?!”
    夕青的臉色也變了,她指尖微顫地指著玉片上一處複雜的經絡運行圖:“這…這行氣路線絕非正道!凶險暴戾至極,完全逆轉常倫,強行抽取地脈深處的汙穢死氣與眾生怨念入體…這根本不是解毒製毒之法,這分明是…是自我毀滅、化身毒魔的邪功!”
    “不止!”碧蘅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帶著一種被欺騙、被褻瀆的憤怒,“你們看這幾處關鍵節點的注解,銀絲的走勢和細微的轉折…生硬!刻意!與整體古樸自然的銀絲嵌紋相比,這幾處明顯是後來人為篡改添加進去的!它們扭曲了原本的意涵,將一種相對中和、或許是利用地脈汙穢平衡毒素的法門,硬生生改造成了這種引穢入體、同歸於盡的歹毒邪術!”
    她猛地看向莫寧和夕青,因為激動,語速快得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但其中夾雜的謊言本能卻讓她在極端情緒下依舊試圖修飾:“原本…原本或許真有克製‘藥母’之法,但被人篡改了!這殘篇現在記載的東西,若是依之而行,非但無法克製‘藥母’,恐怕隻會變成另一個更瘋狂的毒源,或者直接被‘藥母’同化吞噬!留下這殘篇的人,其心可誅!”
    莫寧冰冷的視線落在碧蘅因憤怒而漲紅的臉上,忽然開口,聲音嘶啞卻帶著慣有的毒蛇般的譏誚:“‘或許’?‘相對中和’?碧蘅,你那滿口謊言的毛病,連這時候都改不了嗎?”他一步上前,完好的右手幾乎要觸碰到那玉片,“這上麵篡改的痕跡,分明是將一個可能徹底毀滅‘藥母’的真正法門,扭曲成了現在這邪功!何來‘中和’之說?”
    碧蘅話語一滯,臉上閃過一絲被戳破的狼狽,但隨即被更大的焦躁覆蓋:“我…!好,就算原本是毀滅之法,但現在它就是錯的!是陷阱!我們需要時間…需要時間把它還原!這篡改的手法極其高明陰毒,與原本銀絲鑲嵌幾乎融為一體,但並非無跡可循,隻要…”
    “隻要時間。”莫寧打斷她,語氣森冷,“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腳下的大地再次劇烈一震,這一次,連那暗紅色的牆壁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頂部簌簌落下更大的碎塊。那綠油油的長明燈瘋狂閃爍。
    而這一次,伴隨震動傳來的,不再是模糊的靈魂哀嚎。
    是清晰的、無數人絕望的哭喊、瘋狂的嘶吼、怪物般的嚎叫以及建築倒塌的轟鳴!這些聲音仿佛突破了某種結界,變得更加真切,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衝擊著這間地下密室!藥王穀的瘋狂計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規模,侵蝕著外界!
    夕青猛地捂住耳朵,臉色慘白如紙,她的感知最為敏銳,此刻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針紮進她的識海:“外麵…外麵好多人在哭…在死…還有很多…很多冰冷、饑餓、瘋狂的東西在動…地…地也在哭…”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純粹的真實感受讓她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大規模的血腥與絕望。
    碧蘅也停下了對玉片的研究,她的謊言在如此真切的末日悲鳴麵前顯得蒼白無力。她側耳傾聽,臉上血色盡褪,那雙慣於編織虛假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無法掩飾的驚駭。她聽到了,那是百草穀方向傳來的聲音!那是她熟悉的地方!
    “瘟疫…竊魂…還有那些失敗的實驗體…都被放出來了…”她喃喃自語,身體微微發抖,“他們真的…要把一切都拖下水…”
    莫寧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濃烈的死氣、怨念、瘋狂與絕望,即使隔著重重建阻,也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他體內的歸冥死氣甚至因此而微微躁動,那是同源力量的共鳴,卻讓他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外界正在發生的、是何等規模的慘劇。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最後掃過那枚記載著被篡改邪功的黑色玉片,又掠過碧蘅和夕青慘淡惶恐的臉。
    “研究中止。”四個字,冰冷如鐵,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什麽?”碧蘅下意識反對,“可是這殘篇!隻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找出篡改的規律,或許能推斷出原本…”
    “沒有時間了。”莫寧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厲色,“聽著!現在,每遲疑一息,外麵就有成百上千的人變成屍體,或者比屍體更不堪的東西!每拖延一刻,‘藥母’吞噬的生靈就越多,力量就越強,直到徹底無法遏製!到時候,就算我們還原了十本《太素毒經》也無濟於事!”
    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攥緊,骨節發出咯吱輕響:“這邪功殘篇是陷阱,也是線索。但它不是現在的優先。”
    他目光如刀,刮過碧蘅和夕青:“碧蘅,你謊話連篇,但你的腦子還沒被毒壞。夕青,你魂力耗盡,但你的感知和醫術還能救人。”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在這裏對著這死物耗費最後的時間。”莫寧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更沉重的力量,“是出去。盡我們所能,阻止這場災難擴大。能救一人是一人,能殺一怪是一怪。至少,要知道外麵的情況究竟惡劣到了何種地步!”
    他頓了頓,看向那枚黑色玉片,眼神極度複雜,最終將其一把抓起,塞入懷中:“這東西,帶在身上。若真有萬一…或許這邪功,也能換來與那鬼東西同歸於盡的機會。”
    碧蘅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一聲長長的、帶著顫抖的呼氣。她知道莫寧是對的。盡管她渴望探知知識的真相,但外界的慘狀如同烈火烹油,容不得他們閉門造車。她的謊言,在此刻的絕對現實麵前,失去了所有粉飾的意義。
    夕青則用力點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光芒:“嗯!出去…去救人!我不能…不能再躲在這裏聽著…”
    決議已定。
    莫寧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充滿邪惡與詭異的祭壇實驗室,率先走向那扇沉重的黑鐵石門。右掌再次按上,死氣吞吐。
    石門緩緩開啟。
    門外,不再是那條相對安靜的甬道。
    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腐敗氣息如同實質般湧來,其中夾雜著瘋狂的嘶吼與令人牙酸的咀嚼聲。隱約可見,遠處通道拐角,黑影幢幢,有扭曲的身影正在徘徊、爭鬥、吞噬…
    真正的煉獄之門,已然洞開。
    莫寧側身,漆黑的長劍無聲滑入右手掌心,劍鋒上死氣繚繞。
    “跟緊。”他嘶啞的聲音落下,身影已如離弦之箭,率先衝入了那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瘋狂的黑暗與血腥之中。
    碧蘅與夕青緊隨其後,最後的庇護所被拋在身後,前方是血肉鋪就的末路,以及一絲微弱到近乎虛無的、拯救的希望。